第八十八章

    “沈怀, 你的字不好看，需得多练练。”

    谢芳年伸手摸了摸那幅沈怀的“墨宝”，她看不见, 却能伸手触碰。

    似乎比看得见的人都还要笃定。

    沈怀道：“不用你管。”

    谢芳年道：“要管你, 不是兄长让我督促你, 不要荒废学业。我才不会放着医书不学，来这里看着你。”

    崔清若与崔清荷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图景。

    谢芳年看不见, 可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这沈怀的眼里的喜欢。

    不过都是小孩子, 连喜欢都会不好意思，故意用别的情绪掩饰。

    谢芳年问：“嫂嫂！”

    崔清若点头应了一声, 崔清荷和沈怀满眼震惊。

    谢芳年不是看不见吗？

    谢芳年走近崔清若，道：“我就知道是嫂嫂，这么香的绿豆汤一闻, 就知道一定是嫂嫂做的。”

    崔清荷把食盒里的绿豆汤递给谢芳年，心里却仍是不服气。

    凭什么她才是崔清若亲妹妹，却要让她给谢芳年送绿豆汤。

    而且, 她都没喝过崔清若的绿豆汤。

    她气鼓鼓地把绿豆汤塞到谢芳年手里，还瞪了谢芳年一眼。

    她这一瞪别的不重要, 却引了沈怀看了她一眼。

    崔清荷觉得真是奇怪, 这沈怀不过一罪奴, 缘何只是看她一眼, 就让她心里忌惮。

    所幸崔清若觉察出不对, 道：“崔清荷, 不准对芳年无礼。”

    你还长芳年一岁, 怎的这般不懂事。

    崔清荷自从崔清芙不在了, 就感觉许多事情就变了，在崔家如此，甚至母亲还那样算计她。

    如今，在崔清若这里，她还像对丫鬟一样使唤她。

    她哼了一声，“我不要你了，我回京城去。”

    说完，扔下食盒就跑了。

    “让侍卫跟着她。”

    崔清若低头吩咐忍冬。

    谢芳年问：“我是惹了四姑娘生气吗？”

    平日里，在家里她们都是谁端东西都成，谢芳年把崔清荷当自家人，自然不明白崔清荷在生什么气。

    崔清若摇头，道：“是我惹她生气了。”

    她这个妹妹从小在崔家长大，崔夫人的势力倨傲，学了不说十成十，也是有个大半。

    她道：“芳年，你先在此处坐着，我去寻她。”

    崔清若推开沈家后院的门，就看见了崔清荷。

    昨夜落了整夜的雨，地上都是湿的，她那么爱漂亮的姑娘，就这样坐在地上两眼放空，默默擦眼泪。

    见崔清若出来了，她连忙擦干净眼泪，偏过头：“你来看我笑话吗？”

    崔清若问：“你怎么不回京城？”

    崔清荷觉得这人就是故意折辱她，道：“你就是欺负我，因为长姊不在了，母亲不喜欢我了，你就欺负我。”

    崔清若想到眼前这人都尚未及笄，其实放在寻常人家也没什么。

    性子恶劣些，多加教导，到了年纪找个家世低些的嫁了就是。

    只可惜她生在崔家，就注定这样的性子，极有可能为她招致灾祸。

    崔清若摇头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你不是要回京城吗？等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不……”

    崔清荷收声。

    她当然知道回了京城更是龙潭虎穴，可让她给崔清若认错，她实在是做不到。

    崔清若道：“其实你知道我是在帮你，对吗？”

    崔清荷低头，她当然知晓崔清若是在帮她。

    这些年作为崔家的嫡幼女，娘亲宠着她，长姐疼爱她，崔璨对她也好，还有那么多人捧着她。

    好像真说起来，只有崔清若告诉她，她什么也不是。

    而她如今也渐渐明白了，她确实什么也不是。

    崔清若从袖中拿出一纸契约，递给她道：“这就是徐嘉业拿来和我换的东西。”

    崔清若本来就是打算迟早把这东西还给徐嘉业的，她与崔清荷当真姐妹情深还好，正因两人不算什么真的姐妹情深，她才不会收这东西。

    若是收了，她与崔夫人就一般无二了。

    崔清荷接过东西，神情恍然。

    “你小时候推我进池塘，我承认我恨过你。”

    崔清若道：“我不是菩萨，不报复你，只是没有必要。你若是今日想回京城，我便送你回去。你若留下，往后便要事事听我的。”

    崔清荷这才意识到，她刚才为什么那么生气。

    她与崔清若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崔清若却对谢芳年那般好，她嫉妒。

    崔清若知道她这个妹妹的想法，道：“谢芳年虽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却会在我生病时，为我煎药照顾我。你有吗？”

    “崔清荷，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谁好。别人对你好，需要你也对别人好。”

    崔清若言尽于此，转身就走，却听见崔清荷道：“我没有。”

    崔清荷想起从前那些旧事。

    “我不是故意推你下水的，你可以躲开啊……”

    崔清若知道一时之间，要改变一个人的想法难于登天。

    崔清荷道：“我从来都不想害你死的，我也不想你过不好。”

    “如果谁害了你，我就是豁出这条命，都会替你报仇的。”

    崔清若闻言停了脚步，她转头看了崔清荷一眼，只当她是随口一说。

    这个人从小被娇宠长大，哪里会杀人，更别说为了她。

    崔清荷望着崔清若的身影逐渐消失，眼里逐渐涌出热泪。

    很久以前，她对崔清若很好的。可是母亲告诉她，崔清若就是个废物，和这样的人玩，也会变成废物。

    她推那人下水时，害怕得抓住长姊的衣袖问：“二姐，快、快救她。”

    长姊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你二姐她会水。”

    “阿荷怎么哭了？快别哭了，笑一个。”

    从前她没总觉得长姊最善良温柔，如今仔细想来，好像许多针对崔清若的事，背后都有她的长姊。

    长姊为什么那么讨厌崔清若？

    崔清荷想不明白，因为她从来都不在乎崔清芙在乎的东西。

    她讨厌崔清若不是真的讨厌，是崔夫人和崔清芙告诉她，崔清若这个人该被讨厌。

    “子言！”崔清若欢喜地抓住谢庭熙的手。

    谢庭熙今日休沐，按他的性子该留在家里吃点心，看方志才是。

    总之，怎么都不该是主动和崔清若一起出来逛街。

    崔清若问：“咱们去哪里玩？”

    谢庭熙庆幸他事先了解过，南洲城里好玩的和好吃的。

    他一口气道：“有翠云寺，听说那里祈福很灵；东市有许多新鲜玩意儿；还有南园的荷花，好看得很。”

    崔清若站定，打量谢庭熙，道：“好啊，你是蓄谋已久，对吧？”

    谢庭熙点头，“嗯。”

    崔清若虽说天天在南洲城里跑，大大小小的事都了解了一通，但这与亲自去玩还是不同的。

    两人当然是先去了东市，崔清若好奇这所谓的“新鲜玩意”，到底是有多新。

    然后她就见到了外邦人、异族人，西域来的舞娘，身段漂亮极了，而且眉眼深邃，悠悠一眼就看得人惊艳。

    崔清若因为她们的舞姿，站在原地不愿意走。

    谢庭熙拉了几次她的衣袖，她都没有反应。

    然后，反而被她拽住，道：“子言，这些姐姐好漂亮。”

    不只是妖媚，更有一种生命蓬勃的感觉。

    除了没见过的人，崔清若还见到了真正的“新鲜玩意”。

    那些全部名字前加了“胡”字的吗东西，还有扶桑的乐器，和她们的乐器略有几分出入。

    不过她拿过来学了一会儿，她还是不太喜欢。

    “你走快点。”

    谢庭熙跟着崔清若，人潮汹涌，崔清若走路并不喜欢等人，所以她一个劲儿地催促谢庭熙。

    谢庭熙加快步伐跟着她，因为担心人潮将两人分开，他只得紧紧拉住崔清若的手。

    等两人终于到了一处开阔地，谢庭熙问：“你会走远吗？”

    崔清若点头，道：“我想经商，日后恐怕别说三五天，一年半载不见都可能。”

    “你别让我做琵琶女，”谢庭熙道，“你要给我多写信。”

    崔清若愣神片刻，才明白这人说的是“商人重利轻别离”，她道：“不会的，我的心会记挂着你。”

    谢庭熙垂眸，道：“我舍不得你走远。”

    “但你不应该为我停留，”谢庭熙望着她，眼里是明亮的光，“你自远行，我会等你，你一回首，就能看见我。”

    崔清若点头，随即眯起眼盯着谢庭熙，道：“你不对劲儿。”

    “你今天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谢庭熙面上无动于衷，手却下意识地摩挲袖口。

    崔清若知道他撒谎时，就是这样，不过他能说什么谎？

    两人前几日已经算是交了心，谢庭熙还能瞒着她什么呢？

    谢庭熙复道：“我是有事情瞒着你，你别生我气。真的不是大事，我发誓。”

    “真的？”

    “嗯。”

    崔清若在谢庭熙小心翼翼望向她的眼神里认输了。

    那双眼里占着爱意，剩下的都是担心她生气的害怕。

    两人没有去佛寺，怎么说，他们都不是信神佛的人。

    倘若三尺可见神明，哪里有那么多的不公。

    等到了南园时，崔清若却比刚才在街市还要欢喜。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荷花，比前几日那处芙蓉浦善良得多。

    湖水有溪流流出，汇成一条河水穿成而过。

    “你看！”崔清若拍了拍谢庭熙的肩，问：“那是什么？”

    只见桥下的河面上，是几条连成线的小船，船上张灯结彩，还挂着红绸。

    “这叫船婚，是南洲的风俗。”

    谢庭熙继续解释：“新娘子过门前都要坐一段水路，方才作数。”

    崔清若点头，满眼艳羡，道：“好好玩的样子，我也想坐小舟，咱们去租一条。”

    她这句话正合谢庭熙心思，他拉着她下了小桥，向渡口小跑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