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在去京城前,还要回府城一趟。
回府城的路上顺风顺水,马车在县城十里坡外停留一小会儿,跟何家马车会合之后,路上又走了好几日,到柳枝巷时已经是傍晚。
临近九月底,秋风萧瑟,天上红霞漫天。
罗美娘坐了几日马车,实在撑不住,借着张玉寒的手先一步下车,正想把妞妞和景泽明也扶下来,便听到张玉寒笑:“哟,新娘子和新郎官过来了。”
她刚转身,便看到原先柳三婆子住的院子里,聂恒和柳兰兰一块牵手出来了,面上有些微羞。
说来,罗美娘跟柳兰兰也是大半年没见着了。柳兰兰成亲的日子和张红果在同一日,罗美娘没法去喝喜酒,后头柳兰兰水土不服,也没跟聂恒一块去南山村吃席面,故而乍然间见到她,罗美娘也发现这姑娘变化不少。
此时何若水从后面马车下来,也笑眯眯道:“新娘子和新郎官真真是一对壁人,这两日我住张家,到时候咱们师兄弟喝两盅。”
聂恒也是笑:“酒菜已经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了。”三人都是在聂家私塾读过书的,说话间自有一番亲切热络。
柳兰兰一幅新婚妇人的打扮,一身的银红牡丹厚棉裙,头上攒着金步摇,手腕也带着金镯戒指,也凑过来抱住罗美娘的胳膊,道:“罗姐姐,你们这院子一个多月没住人,还得收拾收拾,今晚先在我家对付一顿。”
罗美娘笑:“这可省得我开火做饭了。”让丫鬟先回院子收拾,又牵好孩子,跟柳兰兰一块进了院子。
因两家没有亲眷关系,便分了两席,男人在堂屋吃饭,女人那一桌则是摆在里屋。
罗美娘是成过亲的人,哪怕还没问过柳兰兰,只看她这白里透红的面色,还有如满月般圆润的脸蛋,也知道她新婚生活过得不差。
柳兰兰坐下来就笑道:“罗姐姐不来吃酒就算了,怎么还这么晚到?”没等罗美娘回答,又从荷包里掏出糖给妞妞和景泽明,道:“请你们吃喜糖。”
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罗美娘刚才还觉得这姑娘变得温柔不少,此时倒觉得有些熟悉感了。
景泽明接糖道谢之后,柳兰兰想到什么,又问罗美娘:“这糖有些硬,妞妞牙长全了没,能吃不?”
罗美娘笑:“你给她什么她都吃,现在一口小乳牙就跟小刀似的。”
柳兰兰听罗美娘这么说,乐得不行,一口亲在还有些懵的妞妞脸上,一时丫鬟上完菜,柳兰兰先是帮妞妞把围兜戴好,又给景泽明夹了两筷子菜,又对罗美娘道:“罗姐姐尝尝这菜,相公喜欢吃排骨,我学着做了一些。”
罗美娘调侃:“现在真是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派头了。”
柳兰兰硬是给罗美娘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真有派头了吗?我婆婆前些日子回了县里,我才管家几日呢。”
罗美娘见她羞涩,莞尔一笑,又问道:“你这些日子去过女学没有,徐先生如何了?”
柳兰兰知道罗美娘和徐先生的关系不一般,也细细说了:“我这半年都在家里绣嫁妆呢,也没去女学,不过前些日子送喜帖上门,徐先生瞧着精神头不差。”说完,又笑道:“先生这回可真是大手笔,给我送了十坛二十年以上的桃花陈酿做添妆礼,你都不知道,喜宴办完之后,有不少人上我家来求,我说我不会酿,那些人还想找先生去买。”
罗美娘想想道:“我记得先生以前教过桃花酿的酿法,还让我们写过功课呢。”其实吧,徐先生的课堂上真是什么都教,有时候兴致一来,还说起过怎么做胭脂香粉啥的。
柳兰兰哼哼两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柳兰兰也知道自己的求学态度有问题,不过叫她说,罗美娘的问题才更大。
比起罗美娘这种每每笔记都做得十分详细、什么都记得住的人,女学里更多的还是她这种听过就算的学生。柳兰兰觉得自己也不是不努力,她有时候内疚起来,也会经常跟罗美娘借笔记抄,不过抄完后,就是做不到罗美娘这种经常温故常新的。
由于这个问题说起来有些脸会,柳兰兰说完,又赶紧换个话题:“我送喜帖过去时,先生还跟我说起你了。”
“说我什么了?”
柳兰兰想想道:“说你在县里种花种得都不知外头时日。“其实不只是徐先生,柳二太太私下也跟她嘀咕过罗美娘,盖因今年是恩科之年,罗美娘一去大半年都没回来,家里就留个阿才和丫鬟照顾,要知道,自打恩科消息传出来,柳二太太这个未来丈母娘,真是风雨无阻每日都要来回一个时辰去和生寺上香,求菩萨保佑未来女婿得中红榜。
相比起来,罗美娘还是当人媳妇的,也是心大得没边了。
“你也真是放心把张相公丢在家里了。”
“他又不是小孩,哪有什么好不放心。”今年罗美娘已经被问过好几遍类似的问题,回到起来也是轻车熟路,不过还是有些郁闷。
其实罗美娘也能理解,哪怕在她前世那个时代,高考陪考的父母家人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何况如今,这个世道天然就承认女子是男人的附庸。
若是她手头上没事,她也不介意在家里当贤妻良母,不过,两人都有自己事时,为张玉寒的举业便牺牲自己的事业,在罗美娘看来,这种选择就跟傻子一样。
由于这种想法实在太惊世骇俗,罗美娘看柳兰兰这副誓要把贤妻良母做到底的模样,也不像能理解她的,想想也没说出来。
不过,隔日去青梅巷子见徐先生时,罗美娘还是有些憋不住了。
说起来,罗美娘和徐先生也真是很久不见了,她带景泽明和妞妞过去时,徐先生正斜倚在榻上看书,窗外点点桂花飘落在地上,唯有一株枫树仍然艳丽非常。
徐先生见到罗美娘一行人也是高兴,命丫鬟上糕点上茶,等妞妞不愿意在书房呆了,徐先生才让丫鬟带他们出去玩。
大半年不见徐先生,罗美娘也是想念得很,巴拉巴拉说起这大半年自己在县里的各种成绩,当然紧接着便是这个柳兰兰昨日那个问题了。
罗美娘觉得,徐先生应该是能理解一二的:“我和相公也是几年恩爱夫妻,不过,谁规定恩爱夫妻就要为人牺牲的。这世上,或许有糟糠之妻愿意为了供养男人日夜辛劳,也或许有妻子将男人视若性命的。那些人都不是我。”若是罗美娘愿意当傻子,她当初便不会竭力争取去徐先生的女学上课了。
“这世上,男人能在外面当官做宰,女人只能呆在家里管家理事,本就已经很不公平。若是女人还总想着自我牺牲,一有事就把自己放在次要地位,这不公平不就更加深了吗。”
“再说了,人性自来庸俗的。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一回事,日子久了,也不会有人把你的奉献放在心里。自己都不自尊自爱了,哪还能想着别人会喜欢你厚爱你。”
这些话,罗美娘真是在心里忍了挺久的,张玉寒在她生命中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但再重要,也不能叫她全心奉献牺牲自己啊。
若是婚姻需要单方面的牺牲,罗美娘觉得她还不如不成亲。
徐先生听完却是有些怅然,对罗美娘道:“这世上的妇人,要是都能如你所想,便能少几个傻瓜了。”
徐先生经常会说这种让人云里雾里的话,以前罗美娘听不明白,不过后来从景泽明那里知道了徐先生有个皇妃闺女后,罗美娘也能猜着一些了,她心道,不会是徐先生闺女进宫当皇妃还有内情吧。
这个想法一瞬即过,罗美娘也没有寻根究底,她这回过来是来跟徐先生道别的,说起张玉寒中举厚要去京城赴考的事,徐先生也道:“你相公书念得好,这回名次也不错。”
罗美娘笑:“主要是先比别人知道恩科消息,还有明哥儿送的那箱子书。”当然更大的原因,便是张玉寒能把夫子课上内容全都录制下来,时时刻刻复习了。不过即使这样,罗美娘也得承认,张玉寒在读书上确实有些天赋。
这个系统的作用就跟上辈子那些在线课堂平台一样,不过科举考试除了记性和毅力,到最后有些策论题目的解题思路都是需要平时有大量的阅历积累。
这点上,张玉寒以前混日子出身,打小就在底层摸爬滚打过,写策论时各种理论联系实际的论点论据简直信手拈来。这也是他优势所在了。
罗美娘略略说了一些,看丫鬟上了茶具,便亲手泡了一壶茶,捧一杯给徐先生,
徐先生喝一口,又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京城?”
“收拾完行李,还有跟徐将军说点事之后便去。”知道徐先生不爱听跟侄子有关的事情,罗美娘又道:“我做了双鞋子给先生,刚才拿给丫鬟了。”
离别总是让人有些愁绪的,徐先生摇头道:“之前大半年没见着人,你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能见着了。”
罗美娘想想道:“我这一去,当然相公能中最好,若是相公不中,最起码得明年中才能回来。相公对这一科把握不大,明年许就要打道回府了。先生不如跟我们一块去京城走走看看,你这些年在北阳府也不爱动弹,在北阳府和在经常对你也没差别。我们京城那宅子听说挺大的,先生住进去也占不了多少地方。”
徐先生看她一眼,调侃道:“你是舍不得自己那些束脩吧?”
说起束脩,罗美娘也是舍不得的,当然,她如今手上银钱不少,就连张玉寒也爱打趣她财大气粗来着,束脩啥的也只是很少一部分原因了,她更舍不得的是她缺席将近半年的功课,徐先生的课堂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性价比极高,罗美娘想想半年课没上,就觉得肉痛,等她上京城,也没处找地方上课去了。
罗美娘这会儿已经想好了,若是徐先生不愿意去,等她去京城之后,她一定会经常写信回来,她早就交了一整年的束脩,隔空教学什么的,也应该不算占徐先生便宜了。
徐先生摇头笑道:“这事你肯定没跟你相公商量过,你啊,有事情还是得跟他多商量商量。”
“相公也很敬仰先生的学问。”
徐先生一笑,喝了一口茶。
罗美娘一边给橘子剥皮,又说起这回家里的流水席:“热闹得很,村长还把这事记在村志里了。”
“上回你也说过,你相公中秀才也被记进去了,这都进几回村志了吧?”
“嗯,下回相公要是能中进士,我听说朝廷还会赐下银子让村里修牌坊,我们那边加起来十多个村子,还一个牌坊都没有。村长说了,要是相公当真能中进士,我们村就改个名字叫进士村。”
徐先生莞尔一笑。
罗美娘道:“先生你别笑啊,先生你是习惯了举人进士这些的,不过乡下地头,有个秀才便不得了,相公这回中举人,县太爷都过来吃酒,村里每月的集市人流也多了不少,不少人都受益。”
“这般热闹,你们家摆宴也收不少礼了吧?”
罗美娘笑:“是不少,不过再多,也比不上先生的家底。”
徐先生但笑不语,罗美娘折腾的那桩向日葵生意,也跟她说过一些,收益不菲,若是一直顺风顺水下去,她这个女弟子下半辈子便不用为吃喝发愁。
罗美娘又道:“其实我这回过来,也想问问先生,我们此去京城,有没有什么忌讳没有?”
这话,罗美娘说得也隐晦。
徐先生笑道:“能有什么忌讳?”
罗美娘也不好直说,主要是她担心徐先生有一个当皇妃的闺女,景泽明亲爹送儿子都要来奉承她,这位皇妃娘娘感觉能量挺大,罗美娘也有些担心自家会不会给徐先生惹点啥事回来。
未雨绸缪还是很有必要的。
徐先生摇头道:“你们好好备考便是,京城一块招牌砸下来,当官进士有的是,你相公一个举人,不会有人在意。”又道,“你们在京城有宅子,生活上便已解决大多数问题,若是可以,买点田地啥的,家常吃用也方便。”
“京城的地应该不好买。”罗美娘当初买府城的地,还是托了李桂芳和陈少奶奶的门路。想着这些,罗美娘颇有种走回头路的感觉,当然这是错觉,当初他们家来府城时张玉寒只是秀才,如今都是举人了。
中午徐先生还请他们吃了一顿螃蟹,“快到重阳了,到时候你们在路上也不知道吃不吃得着,这顿螃蟹便算是我为你们送行了。”
徐先生喜欢吃螃蟹,前两年重阳节时都会送两篓子给罗美娘,只只蟹黄蟹膏都十分肥美,罗美娘想到路上吃不着,一顿便吃了好几只下去。
因闺女不会拆蟹,她一边吃还一边喂她几口,景泽明自己会吃,不过跟徐先生同一桌时,还是有些紧张。
徐先生虽然为人冷淡,却不会为难一个孩子,对他一笑道:“我是个清净人,不喜欢家里有人打扰。你徐叔叔在府城孤家寡人的,你留在这里也无人照顾,不妨回京城去,像你先生说的,若是能从科举出头,便一生无忧了。”罗美娘早便说过,张玉寒建议景泽明考科举的事情。
徐先生这话一出口,景泽明脸色就黯然了。
罗美娘看在眼里,吃过午饭,妞妞和景泽明去歇午觉,罗美娘道:“徐将军前回写信给相公,徐将军便说过想把明哥儿送走的事。”
徐先生笑:“我看你对他挺好的,怎么不建议我把他留下来?”
罗美娘对景泽明何止一个好字,妞妞跟景泽明同出同入,妞妞有什么,景泽明也有一份,刚才两个孩子进来时,徐先生眼尖,一下便看到景泽明身上的衣服鞋子都是新做的。
徐先生自然知道,徐绍之每个月都会给张家一百两银子。不过,她也养过孩子,养孩子难道就是给点吃给点穿的事情吗,像张玉寒为景泽明做的考虑,对待自家子侄也差不多如此了。
罗美娘既对景泽明也有几分真心关爱,说服她让景泽明留下来,也是最好的选择。
罗美娘摇头:“我是跟明哥儿相处过,才觉得他是个好孩子,不过先生一早就表明立场不愿意了,怎么能强迫呢。”
即使景泽明的处境相当尴尬,不过,关徐先生什么事呢?
即使罗美娘如今对景泽明有几分感情,也得说,把他陷入这种尴尬境地的,是他亲爹。那个什么啥王爷的,罗美娘只听张玉寒说过一回,也忘记景泽明亲爹是啥封号,为了讨好宠妃,就把亲儿子送给宠妃她娘当儿子养。
这种强迫中奖的事,徐先生不愿意接受,也自有道理。
徐先生笑,她最喜欢的就是罗美娘这份黑白分明了,要是这世上人人都能有她这份理性,便能少不少烦心事。
待妞妞和景泽明午觉起来,一行三人即将告辞,徐先生便从袖口拿了一封信出来,对景泽明道:“你回京之后,把这信给燕王爷看看,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景泽明许是没想到徐先生会为他写一份线,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从徐家出来之后,马车上妞妞被丫鬟抱在睡觉,景泽明突然道:“是师娘帮我求了徐先生的信吧?”
罗美娘未料景泽明这般敏锐,笑:“徐先生也是个心软的人。”谁都知道景泽明亲爹这般奇葩,他回京之后处境肯定尴尬,这毕竟只是个孩子,徐先生也不是跟景泽明有仇,罗美娘一求,她也愿意叫他回京之后容易些。
景泽明眼睛弯了弯,又抿抿唇道:“先生和师娘去京城之后,我还能过去请教功课吗?”
罗美娘笑道:“你能出门便能过来。我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还要明哥儿跟我们介绍介绍,到时候我们可以一块出来玩儿,不过也不要玩太久,明年春天时你先生要下场,你也能试试童生试了,你先生上回说了,以你如今掌握的,应该能考过才是。”
景泽明点头,突然像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一样,道:“师娘想知道我是如何从京城过来的吗?”
罗美娘看向景泽明的眼睛,这件事上,罗美娘从来没问过,这孩子也十分沉得住气,其实到如今这样,问与不问,跟罗美娘都没啥干系,张家本也是受徐绍之的托付才照顾景泽明的,不过想到这孩子之前是被拐子看上过的,罗美娘觉得问问也无妨,反正看景泽明那欢快模样,罗美娘也知道这件事对他而言应该不是心结了。
故事情节其实挺简单的。
景泽明在京城时有些失眠毛病,每日晚上都要在王府花园里逛几圈,那日正好碰到他爹燕王爷和清客在亭子里喝酒说话,原本他看到人便想走了,可那清客刚好提到他的名字,叫景泽明怎么能不去听一听呢。
当时景泽明便听到他爹长吁短叹的,跟清客抱怨日子不好过:“万岁也忒不把人当人了,不过是一个酒楼罢了,那掌柜自己没生意了才转让给我,万岁非要听信御史的话,说我欺压百姓……”燕王是皇帝最小的弟弟,可皇帝不大喜欢自己这个纨绔弟弟,燕王平时日子其实也没那么好过。
清客当然是站在燕王这一边的,却不敢抱怨皇帝,于是安慰了燕王一通,便给他出了个巴结宠妃的馊主意。
燕王是亲爹,虽然有些纨绔,却不至于想让儿子去死,清客说服燕王也颇费了一番功夫,罗列出徐先生的各种优点,什么孑然一身无儿无女,景泽明过去不会受欺负;又自来有才女之名学识渊博,孩子跟在她身边还能受教导;更有徐家跟景泽明去世的亲娘侧妃有旧,肯定会对景泽明妥善照料啥啥啥的。
景泽明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听完了。其实当时不止燕王动心,景泽明在王府是小透明一只,又自来受嫡弟欺负,听到这种种好处,又想起他娘生前说过徐绍之一些事情,于是自己也愿意了。
这也是他迟迟不敢出口的原因,景泽明眉宇间几分羞愧。
罗美娘摸摸他的脑袋,道:“你不知道徐先生不愿意,你爹没跟你说过他想先斩后奏,对吗?”
景泽明点头。
罗美娘温声道:“那不知者无罪,这件事也不怪你,不过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可不能同意了。要是碰上一家子人品堪忧的,便是羊入虎口了。”
景泽明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听出罗美娘的未竟之语,脸上红了红,待到罗美娘继续问景泽明是怎么被拐子看上的。
这个,许是比较好说,景泽明三言两语便说完了,他听燕王的话,带着阿甲阿乙另王府给的几个侍卫,坐了一个多月马车赶到北阳府,事情就出在他到达地方这一日。
景泽明明明觉得自己还在客栈歇息,突然就全身无力起来,当时屋子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景泽明没看清是谁,腰间一紧,被人装在麻袋里,扛着飞奔着跑了。
“……”罗美娘其实也是头回听到其中内情,怎么听都觉得这个情节里猫腻甚多。她忧心忡忡道:“徐将军查到那人是谁没有?”这种事真是叫人害怕。
“徐叔审了当时抓到的那批拐子,说是有人给他们提供了消息。徐叔查不到背后的人是谁,因为我娘以前在王府人缘不大好,怕这事跟王府内部有关,就把除了阿甲阿乙外的人都打发回京。这一年徐叔不敢让我回去,也是怕京城有人要害我。”
景泽明倒是挺放心的:“徐叔没查出来,不过我娘以前在王府人缘不大好,不过师娘放心吧,我回京之后没人敢动手的。京城里的京兆府尹是有名的青天老爷,宗室的端王爷爷也很护短,皇室里有人出事,端王爷爷都要查到底的。”
把事情一股脑坦白之后,景泽明终于露出一点属于孩子的模样,又对罗美娘道:“师娘,我回去就开始用功,明年跟先生一块高中。”
罗美娘这会儿倒是不担心这孩子功名的事,反而觉得王府对景泽明而言,像个龙潭虎穴一样。
由于景泽明被拐案子,疑似拐成宅斗大戏,罗美娘很是担心了一回。直到张玉寒和何若水从徐将军府回来了,听见好消息后,罗美娘才露出笑脸。
何若水算是开了眼界,吃饭时都在道:“我们过去时,门房那里都站了不少人想要拜访徐将军,就只有我们,将拜帖奉上,门房便接我们进去了。”
何若水一想到以后的发展,晚饭都兴奋地多喝了几杯酒。
他读书不成,这两年已经逐步在往家里生意上发展,很是知道有个大靠山的好处。
可这年头,就是想给人送钱,也得有门路才行。何家想找个靠谱的靠山,就是拿着银票开路,也不一定有人瞧得上土鳖北关县的土地主何家。
这一回能攀上徐将军,当真是何家走大运了。
心情激动之下,何若水又是一番滔滔不绝,描绘了一通将军府的装修布局,不过饭桌上,景泽明是去徐府住了好几个月的,张玉寒也去了好几回徐将军府,就是罗美娘,自打知道她能见着系统后,张玉寒在外头碰见啥稀奇的地方,也喜欢录下跟她分享,罗美娘自然也见过将军府如何的,所以都很少附和。
不过何若水确实醉了,自说自话说完徐将军府的气派后,又一个劲儿夸起徐将军说:“徐将军真是和气,还请我们喝酒呢,我从来没看过那么威严的一位将军,对个小乡绅态度这么好的。”
张玉寒中午就没吃多少菜,肚子填半饱之后,才道:“徐将军是人见人夸,不过人都不在你跟前了,你也该夸够了吧?”
何若水嘿嘿一笑,张玉寒看出他已经半醉,也没有跟醉鬼计较的意思,而是跟罗美娘把这回上门的结果说了。
这桩生意徐绍之之前也了解过一二,知道是正经生意,又是送钱的事,又有他帮着引荐,徐绍之也很爽快答应下来了。
何若水一连点了好几个头:“就是这样,以后咱们想要往外发展,有人闹事,便能报徐将军的名字,以后那些泼皮再敢上门,就让徐将军派兵把他们抓起来。嫂子,咱们要发财了!”
罗美娘抿嘴一笑,发财什么的,她当然高兴,不过何若水显然是醉大了,乐得都找不着北,罗美娘也不打算在饭桌上听他继续描绘发财的场景,晚饭后便让张玉寒把醒酒汤给他送过去。
醒酒汤是一早便熬好了,这也是罗美娘的习惯,这种场合,张玉寒再没有不应酬的。
张玉寒伺候完酒鬼回来,浑身上下也都是酒味,罗美娘道:“怎么喝这么多酒?”
张玉寒脑袋疼,趴在罗美娘腿上让她揉揉太阳穴:“何若水给徐将军送了三万两银子,说是后面还有还有第二回 第三回的。”这年头,谁不爱钱,徐绍之一高兴,就把府里珍藏拿出来了,张玉寒虽然喝酒,脑袋还是清醒的,还记得媳妇的吩咐,问过徐绍之对景泽明的安排。
“……说是都安排好了,明哥儿跟我们一块动身,这一回护卫都有二十多个。”张玉寒笑,“你不是担心这一路只有钱大姐和孙大姐跟着不安全吗,这下能放心了吧。”
放心当然是放心的,不过,罗美娘问道:“这一路那些护卫跟咱们吃住在一起吗?”
一路客栈住宿啥的,费钱还好,但一旦需要餐风露宿,罗美娘可没准备那么多人的干粮。
“放心吧,徐绍之自有准备。”喝酒的人,习惯性口干,张玉寒又起来连喝了三大杯水,方觉得好些,又听罗美娘说了一回景泽明那些事情。
“……那孩子也真是命大。”没了娘被亲爹逼来干这种事,还有人在后面虎视眈眈的。
张玉寒默默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罗美娘数了一下,居然有两千两,张玉寒摇头道:“难怪徐绍之写信给我,说是打算跟京城那边说,明哥儿在北阳府认了我做先生。这是早就知道王府不妥当,要咱们继续带孩子啊。生活费都给了。”
罗美娘倒是挺高兴的,张玉寒跟景泽明要是有师生之名,以后景泽明住他们家,便无人能能置喙了。
张玉寒看媳妇儿高兴,也笑了笑,他酒品好,此时已经很有些困意,闭上眼便一脚到天亮。
倒是何若水喝的酒不知道比张玉寒多多少,隔日居然起得比张玉寒还早,张家赶着启程,何若水也没多留,因给生意寻了个大靠山,他还操心没卖出去的那些瓜子,一早便动身了。
送走何若水,家里的东西罗美娘收拾起来倒也极快,在村里时耽搁那么长时间,主要是总有人上门。
这大半个月,张玉寒一出门,身前身后便跟着一大堆人的情况,也算是村里一景了。家里不是有书生过来拜访,便是村子里念书的孩子请教问题,甚至邢老夫子还邀请他去村里的学堂上课,还有赶远路过来想给他当学生的。
这也是张玉寒不愿多呆的原因,按他的说法,再呆下去,他连上茅厕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罗美娘这边还好一些,不过,虽她不用帮着招呼客人,不过隔个半日一日的,李氏和罗富贵便要过来一趟,两家住得近,串门方便,她爹娘怕他们上京吃不到家里的土产,在村里收到啥山货都要带过来。
一点一点的,积攒下来的行李便极多。除了她爹娘外,唐氏和张大福对这项工作也挺有爱好的
要是再留下来,罗美娘怕几马车都装不完。
罗美娘一家子在府城停留了三日,罗美娘还抽空把李桂叫过来一趟,结算了今年庄子上买粮的银子,因这一年她精力大部分县里的花田上,府城这边种的都是稻麦,许是有徐绍之先关照过,今年倒是没花商再去骚扰李桂。
罗美娘把庄子和院子都托付给聂恒和柳兰兰,张玉寒在府学里该告别的同窗夫子也都告别了,赶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大门一锁,家里一个丫鬟都没留,一家子起个大早启程。
这些日子接连赶路,罗美娘还担心闺女会出问题,谁知道妞妞却很欢喜,平日罗美娘每日总要抽出时间拘束她过来背几首诗词,写几张大字啥的,枯燥得不行,这些日子罗美娘没空管她,妞妞再没有不开心的。
……………………
张家一大家子这一回动身,因着快到冬日,天有些冷,又都是小孩妇孺的,所以马车也是重新收拾过的,张玉寒早就和护送景泽明上路的严护卫研究好路线,打算先做马车,后坐船上京。
因严护卫带了徐绍之的凭证,张家一家子一路上都是住的驿站上房,也算是沾光了。
及至码头上船时,罗美娘这辈子头回乘船,真是开了一回眼界。
一下马车闻着扑面而来的咸涩江风,罗美娘都觉得浑身毛细孔都激灵起来,耳边听着景泽明小嘴叭叭着他从京城过来路上在江上遇到的种种险湾,还有时而偶遇的各种悬崖峭壁,湍急激流,壮丽山水,真是恨不得马上就上船去。
倒不是她一人表现得这么土鳖,北边人大多没见过座船,家里包括丫鬟还有妞妞阿才,嘴都张大了。
张玉寒却是一直挺淡定,不过罗美娘觉得,他是比较会装,而且在闺女和弟子面前,也要面子,这没让人看出来。
严护卫看他们这样便知道他们一家子都是头回做大船,分了他们一盒子晕船药,笑道:“没坐过船的人最好先准备准备。”
罗美娘很是深以为然,于是一人分吃一颗,倒是阿才和张玉寒自诩上省城赴考时也坐过船,当时他们都没晕,所以都拒绝了罗美娘的好意。
这艘座船上一大半是北苍省上京赴考的举子,很多都是一个主子身边带一个小厮,像张家这样举家出行实在很少。
张玉寒倒是跟其中好些人都认识,一一都打了招呼,因为船主开始让人上船,所以一开始的热闹之后,都没人再走动。
有严护卫等人帮忙,张家的行李早就上船了,船只有两层,里面隔成一个个小房间,各种设施都十分齐全。张家统共订了三个房间,罗美娘一家三口一个,护卫和丫鬟一个,阿才和各种能随时取用的行李在最后一件。
头日上船,罗美娘在甲板吹了大半天的风,接下来就忙活开了,因为张玉寒和阿才没吃晕船药的结果,终于晕船了。
也幸亏罗美娘带了不少治晕船的偏方吃食上来,她让丫鬟把带上船的橘子膏化开,笑:“叫你一开始逞强,受罪了吧。”
张玉寒已经吐过一回,趴在床上委屈巴巴道:“媳妇儿,你都不心疼心疼我。”
罗美娘捏捏他的脸,笑:“不心疼你我早就出去赏景了。”
“赏景哪有赏人好?”张玉寒难得病一回,用她的手贴着脸撒娇。
罗美娘摸摸他的脸,凑了过去,张玉寒还以为媳妇要非礼他一回,眼睛都闭上了,罗美娘忍笑在他耳边道:“赏了几年,都没啥好看了,我跟妞妞明哥儿出去看水去。”
还没起身,张玉寒直接就把她抱住了:“真是无情哟。”
罗美娘推开他想凑过来的脑袋,道:“好好歇着吧,没事就好好复习功课。”她琢磨着有系统容帮他引开注意力,晕船症状应该能缓解一些。
张玉寒就叹一口气:“做学问也不在这一日两日的,你男人从来都不干临时抱佛脚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罗美娘心中一乐,最后还是留下来陪他,也幸好座船转入水面一望无际的京陆渠了,许是水面平缓,很多人的晕船症状也消解了,张玉寒一日之后便不晕了。
晕船的人渐少,船上的读书人也开始互相拜访,吟诗作对啥的。
可惜罗美娘看腻水景之后,船上女眷没多少,倒是一直没有打开交际大门。也没办法,这年头出行路途遥远,就算走水路也要得好长一段时间,罗美娘不得不另外找些消遣,这便在清点箱笼时发现的了一叠子码得整整齐齐的宣纸,一张张看下来,竟是一大叠公爹那桩官司的详情,另外还有一些关于曲县的交通资料。
纸上的字迹一半龙飞凤舞,十分熟悉,俨然张玉寒书写的;另一半罗美娘瞧着也有些眼熟。
她等张玉寒回房间之后,问了几句。
“别的字迹是何若水的。”张玉寒承认得也爽快。
就是她问起原因,许是因为离村太远,张玉寒抱怨得也理直气壮起来:“我娘生怕我气死老头子,特地把我找过去……”
罗美娘听了一会儿,也明白了,其实公爹那件事,后头罗美娘要收拾行李乱糟糟的,加之唐氏也没过来催促啥的,罗美娘也忘记了,倒是没想到张玉寒悄摸着居然办好了。
许是张玉寒一直端着,唐氏在他们临走前找了机会提醒儿子一回:这可是亲爹。
年纪也不年轻了,再折腾下去,他一副老骨头都得散架了。让张玉寒收敛收敛,别再拿乔。
张玉寒要是能听,他便不叫张玉寒了,所以唐氏不得不端起做娘的威严强行镇压,也没指望儿子眼下专门跑一趟南边,就是想让张玉寒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叠纸便是唐氏把他们父子俩叫到一块,张大福说一句,张玉寒写一句的。
罗美娘听着好笑,唐氏大字不识一个,张玉寒要是真不愿意,乱写一通,公婆也无从得知,她看这叠纸上张玉寒字迹整齐、沉着,明显就是重新誉写过的结果。
她说起来,张玉寒死不承认,摊手道:“是何若水找我问南边商路的事情,他打算着把生意做到外面去,我们讨论了一下那边几条行商路线,正好说到这个地方了。”
……什么叫口是心非,罗美娘总算见识到了。张玉寒要是不放在心上,哪会跟何若水打听曲县的情况。
反正这事要办也不是一日功夫能成的,罗美娘也没再细问,而是想看看有啥能在船上干的。
还是麦苗给她出了个主意,说是去年这时候家里都差不多做冬装了。
罗美娘想想便把带上船的布匹全找出来,今年一整年下来,罗美娘其实也没工夫给丈夫闺女做衣服,在北关县虽然不用她劳作,可每日从地里回来,她整个人都累得不想动弹了,及至张玉寒中举,又是流水席啥的,各种人情往来,收拾行李,拜访辞别,一大堆事情下来,罗美娘也没空做衣服。
就是这会儿她看着手上的布匹,想着都快到京城了,一地有一地的流行时尚,也不知道她做出来后合不合京城款式。
麦苗笑道:“我听景小公子跟大姑娘说过他是京城来的,太太不如把景小公子请过来问问。”
罗美娘想想也觉得是,景泽明这几日在船上也没事可干,罗美娘一叫便过来了,这会儿也帮罗美娘出了不少主意。
他虽然年纪不大,不过王府是什么地方,丫鬟女主子个个争奇斗艳,一眼望过去就没有一个丑的,光是裙子式样就给罗美娘画了不少出来。
于是,罗美娘就带着丫鬟给一家做衣裳,她自己挑了几款喜欢的,做了好几件母女装。
当然也没落下张玉寒,就是景泽明也给他做了一身,罗美娘笑道:“回家要全身新才行。”
景泽明抿抿唇,高高兴兴地收下了。今年他跟在罗美娘身边,衣食住行基本上都是罗美娘全包得,虽然材质上比不得王府奢华好看,不过景泽明却更喜欢这样平民化的东西。
就这么又过了大半月,赶在京城下头一场小雪之前,张家一家子终于到了。
得说一句,罗美娘这辈子头回见到大庆朝的首府,城墙那种迎面扑来的厚重感,还有穿戴整齐的兵士拿着兵器在城门巡视,另有进城时街边两侧的红墙黛瓦、雕梁画栋,当真是有一种不同于北阳府的繁华之像,张家一家子都把车帘掀开,看个不够。
景泽明倒是见识不少,还能一路讲解风景啥的如数家珍,这是某某楼,某某斋,有时还能说几句这些产业后头的真正主人家是谁。
罗美娘都听不过来,她最大的感觉便是:“京城这路可真好走。”都是青石板铺就,一点不颠簸,当然灰尘也是没有的。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罗美娘这几年几回远行,当真是每一回都是风尘仆仆,一不注意,风沙便要把脸蛋头发弄脏。
景泽明道:“这条街上的路前几年才重新铺过,当时宗室里好些人都捐钱了,我父、我爹也跟着捐了两千两。还有一些官宦百姓也捐了。”
许是触景有感,景泽明在张家这么久嘴上都没出过纰漏,回京头日就忍不住要漏嘴了。
罗美娘自然也听出来了,笑道:“京城这边有钱人真多。”
景泽明就笑着,又跟他们介绍了一些京城周边的风景,一路说着闲话,马车便在张家得的那御赐四进大宅前停下来了。
其实进入这座坊时,已经能感觉到这一片的宅子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触目皆是简约厚重的大门装饰,气氛安静肃穆,叫习惯了街坊邻居热热闹闹的张家人,都有些紧张。
作者有话说:
先放上来再修改错别字和病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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