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现实 3

    张繁宇一下接不牢刚到指尖的信封。

    厚厚的信封砸在地上, 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褐色的眼珠微微颤动，眼神有些慌乱，但又仿佛不舍得错过向芽的表情, 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擦过她的脸。

    最终，张繁宇沉住气，定定与她对视。

    向芽说的话里虽然用了“好像”两个字, 但他从她的眼里看出了认真。

    眼前离他仅有一个半手掌远的女孩, 拥有一双他短暂人生中从未见过的, 清澈见底的眼睛。

    而向芽正耐心又暗含期待地, 等待他本人的亲口答复。

    “嗯, 我知道了。”他回答。

    向芽眼睛微微瞪大，似乎难以想象自己得到是这样稀松平常的回答。

    但下一秒，张繁宇将落地的信封拾起, 垂首认真地拍开上面沾上的零落灰尘, 珍重地放回向芽的手中。

    信封沉沉地压在向芽手里, 张繁宇冷清的声音, 好似带了些暖意。

    “我和你蛮有缘分的, 恰好，我也好像很喜欢你。”

    他的眼皮从向芽的角度看是微微阖下的, 让人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

    但向芽看到了张繁宇嘴角勾起的幅度, 她也下意识跟着笑了起来。

    张繁宇适时抬起了头, 举起了另一只没有拍过灰尘的手，轻轻揉动了向芽的头顶发丝。

    他眼里跃动碎光, 神情柔和欣喜。

    “我的向芽，真让我喜爱。”

    向芽嘴角无法抑制地高高扬起, 困了她一整个下午的孤独感, 现在远她而去。

    向芽最后笑眯了眼, 脑袋主动往头上的大手蹭了蹭。

    “我也是！”

    ……

    确定了关系的二人，并没有小情侣们刚开始那样有些害羞得不知如何相处。

    相反，向芽已经很自在地挪动身体，肩膀贴肩膀，和张繁宇亲密地靠在一起。

    她和张繁宇对视了一眼，鼓足勇气，打开了信封。

    如她所料，被藏在信封里的东西是一本陈旧的木黄色记录本。

    这是一本报告记录本。

    本子封面上的名字写了“向芽”两个字。

    向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红色耳坠，她的记录本还在里边。

    眼下这本，大抵是她年幼时第一次进入安程，留下的试睡报告记录本。

    这是向中河在最有限的时间里，留给女儿最多信息的资料。

    向芽慢慢掀开第一页。

    虽然这些内容都是向芽8岁时记录下来的，但纸上的字迹已经清晰分明。

    那时年小的她，记录下来的东西很简洁，纸上那么多的空白，她只直接写出厉鬼死因，其余多一句也没有。

    “厉鬼王福利，死因：老婆赵珍乱刀刺死。评级：S级。”

    第一个副本，小向芽就踏入S本的世界。

    向芽神情越发认真，她掀开第二页。

    “厉鬼陈戈迩，死因：被同学王祝投毒致死。评级：SS级。”

    第二个副本，她已经跳级到更难一关的SS级了。

    向芽的手顿在那里，她和张繁宇都明白SS级别的梦境副本有多难通过，即使这是她小时候写下来的，但向芽还是难以置信。

    她甚至有些害怕看接下来的内容。

    张繁宇接过本子，道：“我来吧。”

    他翻开到第三页，副本难度换成了S级，连翻数页，里面的评级结果时有S级，时有SS级，副本难度往往是交叉进行，不像向芽现在这样逐步递升。

    前十页，暂时看不见有特别的线索出现，直到张繁宇翻到第十一页。

    向芽简洁的死亡真相报告里面，头一次出现其他内容。

    张繁宇凝神看着多出来的一行字，轻轻读出：“王福利，死于2007年4月30日。”

    他立即和向芽说：“如果我们刚才没看错的话，第一个副本的厉鬼王福利，他是向芽在3月5号通关时破解出死因的……”

    他边翻回前面的第一页，边快速说。

    话音刚落，本子已经翻回第一页，页张的底部正是写着2007年3月5号。

    无声的诡寂再次出现，直到向芽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继续道：“第二页厉鬼陈戈迩所在的SS本，是我在3月12号通过的。”

    “我们看看11页往后的内容，看还有没有这样的字眼出现？”

    张繁宇手快速地翻到11页往后的内容，最终在第15页内，也发现类似的话。

    “陈戈迩，死于2007年5月8号。”

    张繁宇眉头锁得越来越紧，他不停往后翻，像这样突兀多出来的话不是少数，甚至在后期，同一页的报告中，出现好几个前面就出现过的厉鬼的名字。

    这些人，死亡时间通通晚于向芽通关的时间。

    一句句简洁的话，像揭示，又像惊醒正在翻阅这本记录本的看客们一般。

    向芽声音变得沉重：“这些信息大概就是我爸想告知我的事。”

    “张繁宇，相信你也看出问题了，”她指着腿上摊放着的记录本，“以前我进入过许多副本，遇到些厉鬼，但我渐渐发现他们不是死在过去，而是死于未来。”

    “你说，这可能吗？”

    “可能。”张繁宇合上本子，侧首与她对视，“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因为你和希尔旺命案扯上关系，所以才会调查你。”

    “那次凶杀案，死者是燕狸的妹妹，这个我没和你提过……”

    向芽呼吸一滞，燕狸这个名字太罕见，不怎么可能存在死者姐姐是另一个人的巧合。

    “而且……”

    “而且……”

    二人异口同声，张繁宇没说下去，他知道向芽发现异样了。

    “而且，死者真正的死亡时间是在我进入面试副本后的第三天，也是发生在未来。”

    “但后续副本，我遇到的厉鬼却全是发生在以前案子中的死者。”

    向芽冷静地分析。

    “燕狸知道我爸妈的存在，甚至我爸妈失踪前就和燕狸见过面，他们共同设置这一切。”

    “燕狸妹妹死亡在梦境副本里，却在三天后预示般地发生，这件事看似是我进入安程的起因。”

    “但事实上，早在15年前，我就遇见过类似的事情。”

    “已有之事将来必有，易行之事将来必行，太阳底下并无新事……”（注1）

    向芽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发轻，直到某个时刻蓦地反应过来。

    “是燕狸和我爸妈想通过这两件事，让我知道出现在副本里的厉鬼，事实上还没死，他们会死于未来的某个时间。”

    张繁宇认真留意向芽分析的每一句，想了一下，突然开口问。

    “向芽，如果真的有厉鬼确定死于未来，你觉得安程的能力真有那么大，能够知道还未发生的事情？”

    “它难道能看得清每个人的命运？”

    向芽下意识摇头，否定道：“不可能。我不否认说安程能耐大，但夸张到能看到厉鬼的命运，换言之，它不应该还能看到全人类的命运？”

    “可这实际吗？”

    “明显是不能的。”

    张繁宇点头，“所以看到未来命运的不是安程。”

    “你还记得以前施莱提到过的平行宇宙吗？还有我的经理人陆华曾提到过新规定颁布的原因——”

    “是因为以前有经理人直接拿房客资料去兑换线索，给试睡员们通关，但那些人一到S级以上的高难度副本，他们必定会死亡。”

    “当时我怎么也想不通原因，也不懂试睡员们是触犯哪道禁制力量才会引起这样的悲剧。”

    张繁宇身为刑警，往往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出异常。

    “但，经过刚才的发现，我内心产生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将这两件毫不相关的事联系起来，就像……”

    他抬起双手作平行状，突然，左手朝前冲，越过右手一半位置。

    向芽的目光忍不住看向他的双手。

    “就像这样，两个平行宇宙，不，应该是平行时空，有一个速度加快了……”

    向芽懂他的意思，回应道：“你的意思是，原本同速的两个时空，有一个超了，慢的时空事情还没发生，但快的时空早已发生了。”

    “梦境副本里的厉鬼来自快的时空，当时试睡员取得的资料也是来自快的时空，这样厉鬼才能我们这个较慢的时空里死在‘未来’。”

    这句话一说出来，二人不约而同呼吸乱掉。

    向芽沿着这个思路继续追问下去：“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获得厉鬼未来的死亡信息，会让试睡员们像被‘诅咒’一样死去？”

    “因为，并行的时空在脱轨。”一道男声从门外响起。

    施莱带着陆华来到向芽的家。

    施莱抱臂看着陆华像应激反应般，脱口回答事情原因。

    陆华可能尚未察觉，他自己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

    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并行的时空，原本就像是由细线粘连起来的存在，其中有一个要是失控加速，连接他们的细线就会被拉长，直至断裂。”

    “安程会吸纳不同时空的梦境碎片线索，来自未来的也会。”

    所以不是安程“看见”未来的命运，而是吸纳了来自未来的碎片。

    “那时候试睡员们取得的线索，皆是来自未来。”

    他原本怕生地不敢看人的脸，布满痛苦和恍惚。

    “所以我们就应该不要回应的！”他突然痛恨般低吼一句。

    “加速的时空就应该让它离去，连接的细线自然会断掉，但要是使用了碎片线索——”

    “那个时空相当听到了回应，宇宙的力量会让它努力回归并行状态。”

    “怎样才能重新并行啊？”陆华呐呐自语。

    施莱听到这句反问。

    他默默回答：“当然是加固连接的线，把它们扯回来。”

    陆华视线看着向芽，又似看向遥远的过去。

    他接着问：“那怎样才能加固啊……”

    施莱没说话，他也看着向芽。

    向芽不远不近地与门口的两位高位者对视，听到这些话，心口凉血猛地倒灌全身。

    如果将一切都联系起来……

    使用了未来的梦境线索碎片的试睡员们，为什么必死？

    因为他们回应了。

    回应了就要献祭灵魂，让灵魂一个攀着一个，交叠加固在细线之上，将远去的时空拉回来。

    向芽彻底震惊，她没想到当年那场事故的原因是这样。

    如果由这个原因思维发散下去，会发现真相越来越可怕，安程在当中矗立的位置也越来越不明。

    她回忆起和燕狸交谈的第二次对话，那时燕狸说过梦境是由安程构建的。

    但向芽结合接触过的人和事，确定梦境不应该是由安程构建，更应该说是来自厉鬼的生成，被安程处理分离出来才对。

    而且将这些事一件件铺下来，会发现安程接收了厉鬼委托，它却是无法甄别对方是来自哪个时空。

    安程甚至是下意识接收这些各色各异的委托，这样被动地接收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这个问题暂时想不通，向芽在心底放了放。

    她的思路重新回归到分析梦境线索的来源。

    这样一来，分离出来的梦境来自于未来也是有可能的，它们被安程接受到了，再分派给试睡员们解决。

    进入未来时空提供的梦境，试睡员们兴奋地在进梦境前，获得了相关梦境的线索，他们几乎都满命通关。

    只是这些前辈们不知道，通关背后意味着什么。

    此刻，向芽叹息，心道：‘通关了，意味着你们的灵魂已经被调整好最适配的程度，可以成为固定两个错位时空的线了。’

    ——等进入高难度副本，这场无声的献祭登场，因来自宇宙力量的强迫，让你们死于非命。

    小时候的向芽发现梦境有些是来自未来的，她把这些奇怪的点写下来，爸爸向中河通过记录本，知道了这件事。

    加上程丽学姐说在芬兰遇到和她父母长得一模一样的夫妻。

    种种事情联系起来，向芽忽然明白，记录本和燕狸妹妹的事除了揭露出超位时空的事，背后还有更大的谜团没揭开。

    父母的失踪也许是和超位时空有关，超位时空为什么会存在呢？

    而且，燕狸不可能不知道未来她妹妹惨死的事，她为什么制止不了？为什么她要对真相半遮半掩，背后的危机究竟有多大？

    还有从根本上看，安程为什么能吸收来自未来的厉鬼委托？最初怂恿用起梦境线索的人是谁？

    一直想方设法吸收怨气力量的桂迟知道这些事吗？可当年那场事故，只有他一人活着在高难度副本里称王……

    假若他知道，他又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问题越来越多，就像搅乱成球的丝线，让人无从解起。

    但向芽知道，她现在的能力还不够，曾经的自己能在SS本中游刃有余，现在却十分吃力。

    她的眼神渐渐坚定。

    ‘不够，一切仍不够。’

    向芽定定地看着施莱，“你们来这里除了说出当年真相，还带了下个副本的信息过来吧？”

    施莱点点头，“没错，理事会和警戒处现在彻底撕破脸，我好不容易打探到可能含有桂迟气息的副本。”

    “下一个副本，还是SS本，多人副本《血雾小镇》。”

    “你们准备好去应对接下来的一切困难吗？”

    向芽和张繁宇毫不犹豫点头。

    作者有话说：

    注1：“已有之事将来必有，易行之事将来必行，太阳底下并无新事。”这句话来自《圣经》。

    这章含金量十足，大家慢慢看哈~

    主要是解决了第二个副本结束后，现实章留下的坑，试睡员以前进入高难度副本会死，是因为要将灵魂献-祭成细线的加固物；其他抛出来的问题都留着接下来解决，大家看着多和乱，因为主角团也处于这样的阶段，放心，会一件件填回来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