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五家酒店（完）

    高甜甜的猫头徐缓扬起, 灰色竖瞳里的情绪泄露得一干二净。

    向芽真像对待猫只一样，抬手覆在高甜甜的头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柔抚摸着。

    讲出来的真相却是残忍。

    “灵异酒店的酒店经理人只能接待试睡员和死掉的灵魂, 今晚来这里预订房间的只有一个活人，住客高甜甜事实上是一道迷失的鬼魂。”

    “每当你进民宿时，接待你的是张店长, 而不是她的妹妹, 所以她才会对你信息这么熟悉。”

    “当你回去黑猫铃铛的身体时, 收养它的是张店长的妹妹。”

    “一体双魂……”

    说到这里, 向芽顿住抚摸的动作, 手维持不动，放在猫头的正上方，吃吃笑了起来。

    仿佛笑得太开心, 一不注意拍下去, 对方的头颅就被拍碎。

    “你说你, 怎么会跑到一只猫身上躲避的呢？”

    说完这句, 向芽霎时停止了笑。

    她这个喜怒无常的状态, 完全区别开平常冷静理智的向芽。

    剩余几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灰色竖瞳微微颤抖了一瞬。

    向芽看到甜甜这个反应，还有什么不知道, 她道：“还真给我诈出来了。”

    “有人是不是和你说, 能将你的困惑解除, 在这个过程中，他又慢慢设下局来杀你？”

    “让我想想, 有什么方法可以接近一个精神出了问题的女孩，还能让她不设防备……”

    “为数不多的好友？男朋友？还是心理医生？”

    向芽定定地看着她, 看模样像已经确定答案会是她说出来的其中一个。

    气氛有一瞬间的静默。

    直到高甜甜轻声回答：“是我生前的心理医生。”

    ‘果然。’向芽松开了放在对方头上的手, ‘桂迟这人, 永远都爱用这种把戏玩弄人心。’

    稳定了单眼猩红状态，意味着过往的记忆有部分在渐渐复苏。

    刚才向芽问的问题，都是下意识去问出来，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桂迟就是这样的人。

    高甜甜没有隐瞒这件事，普通人脑袋大小的猫颅，定定地看着曾在小男孩世界里与她同游的女孩。

    那时的向芽，还是需要她用吹奏叶子，来安抚深处不安定的心。

    没想到如今再次见面，对方已经狠辣得像忘却这件事。

    ‘也是，谁会喜欢一个疯子，哪怕是作为主人格的我，好不容易跑了出来，也得不到半分别人的喜欢。’

    ‘副人格们，比我更有人情味，他们比我更像真正的人，也更加能得到别人的认可……’

    负面情绪再次涌上心头，高甜甜下意识想分裂出新的人格来应付向芽。

    ‘性格纯良的，无害的女生……向芽绝对喜欢这样性格的朋友。’

    世界之外平静无比的意识海，再一次翻滚，逐渐下陷螺旋，随时准备形成一个新的漩涡。

    另一边，向芽的目光慢慢移向黑猫脖子上系着的银色铃铛。

    里面的银色铛簧在渐渐抖动，随时准备撞击薄铛壁。

    向芽眼神一变，一把扯下准备敲响的铃铛。

    意识海的翻动停滞，漩涡逐渐消散。

    她认真打量手中物品，轻声说：“桂迟就是用这东西把你控制住的？”

    说着这话时，躺在她手心里的铃铛，随着她的手掌倾斜，不停滑落，最终掉在地上。

    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向芽毫不犹豫一脚踩了上去，“啪”一声踩碎。

    高甜甜怔怔地回过神，猫头颅转眼变回人形。

    黑猫乖乖地卧在她的怀里，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向芽。

    “你的心理医生，怎么在你发病时使用这个道具的？”

    向芽没心思搭理高甜甜内心里的众多幽微情绪，她选择直截了当地提问。

    高甜甜呐呐地开口，“医生会在用摇铃铛的方法把我催眠，叮铃、叮铃……铃铛响了，我就会睡着。”

    “他说会帮我清理这些人格，很快我就能变回一个正常人。”

    听到这里，向芽还有什么不明白。

    桂迟不是在清理，而是借着催眠，将那些会吞噬副人格力量的黑影们，通通灌入高甜甜的身体。

    所有黑影都被封存在意识海里的海墙之中，只要哪一位副人格觉醒独立的意志，意识海就会在该人格世界里形成。

    海墙的黑影们，会伺机而动，等副人格一个不留神，拖拽进深海里吞食力量。

    这就是心理医生对高甜甜的说辞——他的确是帮忙清理了副人格。

    因为，桂迟将高甜甜当作是一个试验品，让她不断生成力量丰沛的人格，供而吸食。

    但这也是在给她的身体埋下一个巨大的隐患。

    谁也保不准，海墙里的怪物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刻吞食掉主人格的力量。

    而这样的时刻，将会是高甜甜用光了记忆里的一切片段创造出来的人格，全被黑影吸食完的那一刻。

    现在重点是高甜甜在治疗后期，是否知道这个潜在危险？

    这个危险知情与否，正在影响向芽判断高甜甜的真正死因。

    两个猜测渐渐在向芽心中升起：杀死高甜甜的凶手是心理医生，亦或是她自己？

    向芽眼睛微微眯起，她仔细回忆和高甜甜走在森林时，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

    记忆的线索如同不断延长、攀爬的蛇，不动声息地回到当时的情景：

    ……

    “甜甜，你是独生女吗？”

    “不是啊，我还有一个哥哥和姐姐的。”

    ……

    向芽眼睛重新舒展开，像蛇类终于叼回自己想吃的食物，迅速缩回身体。

    当时，她因对方的这句回复，稍稍放下怀疑，因为大家进梦境前了解到的信息是——人格数量至少9个。

    但如果最初分离出来的人格只有2个呢？

    这两个人格就是高甜甜的哥哥姐姐呢？

    意识海会不断生成人格漩涡这件事，让向芽现在确定人格数量不是始终不变的，换言之，以最新的人格数目去核对信息准确与否，注定会误判。

    但如果以甜甜说过的话为依据，这样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在最初的治疗，人格数量其实仅有两个，他们是被高甜甜当作哥哥姐姐，像家人般的存在。

    向芽终于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但她的眼里的冷漠却开始消退。

    她似乎猜到为什么高甜甜会成为厉鬼……

    向芽道：“你是因为哥哥姐姐被吸收的事而警醒，主动杀死自己的？”

    ——你的怨气来源不是因为自己是个疯子，而是因为你既憎恨分离出来的家人，也痛恨自责自己亲手害死了他们。

    高甜甜怔然。

    她是因为这样死去的吗？

    对啊，她怎么想不起自己怎么死的，她只记得自己醒来后就变成一只猫了。

    向芽平静地凝望着高甜甜。

    高甜甜回看着那双眸色奇异的眼睛，仿佛再次看到向芽的内心。

    然而这次，从向芽的内心里，她看到的是自己遗忘掉的死亡真相。

    “甜甜，这周的治疗记得来哦，我已经帮你清洗掉了那两个人格了，再帮你检查一些其他的……”

    “甜甜，不要相信他，他在利用你，快逃！”

    当时，有一道虚弱的男声在她脑海里响起。

    “我们的精神能量太活跃了，黑影会把你的意识咬得千疮百孔，不要再去诊所接受催眠，赶紧扔掉铃铛！”

    ……

    她又想起那道男声后来怎么呼唤都不见了，直到另一道女声弱弱地说话。

    “哥哥姐姐曾经说过会一直陪伴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们。”

    “很开心你现在终于学会放弃我们。”

    “甜甜，你的灵魂应该是完完整整属于你自己，不要再迷失了。”

    “扔掉铃铛，逃得远远的，不要让任何人再窥探你的内心！”

    这个来自人格最后的忠告，让高甜甜当时抛弃了一切，不断逃跑。

    ……

    后来，她逃离成功了吗？

    好像没有，要不然自己怎么会成为这个样子。

    高甜甜现在从向芽的眼里，再一次看到了从前。

    她当时好不容易杀死那两个人格，但他们却叫她快跑。

    可她能跑去哪里？

    她把铃铛扔掉了，然而，到处都是铃铛声。

    脑海里“叮铃叮铃”的声音响个不停。

    仿佛在提醒她做错，可她哪里做错了，她只不过想正常活着！

    对了，那时候她想到的只有死亡才可以解脱这苦难，才能保护住自己的灵魂。

    高甜甜忘记自己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奔赴死亡，也许是轻松的，也许是痛苦的，也许是怀念的。

    意识彻底消散的那一刻，医生从黑暗处走出来，怀里抱着一只她生前最喜欢喂养的黑猫。

    医生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似乎对病人的逃跑很理解。

    “甜甜，没想到你能下那么大的决心杀死自己，但你以为死亡就能逃离我的治疗么？”

    相貌平平的医生温和一笑。

    “错了，好孩子，死亡是下一个阶段的治疗啊。”

    黑猫从他怀里跳下来，它的脖子上系了一个铃铛。

    那是她治疗时，一直聆听的铃铛。

    “叮铃铃”

    黑猫越过她的尸体，吸走了她的灵魂。

    从此往后，她的精神世界浑浊不堪，意识海藏在猫儿软软的肚腹之中，随着黑猫跳跃、蹲坐而一晃一晃的。

    人格在摇荡中分裂，她也渐渐在昏沉的视野中迷失。

    “是的，哥哥姐姐消失后，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黑暗的世界。”

    高甜甜怔忡地回答向芽的问题。

    “是我在自寻灭亡。”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