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我共赋一曲,叹缥缈凡尘,天下长歌。◎
回廊外金黄色的秋菊, 一缕缕花瓣被雨水砸得不堪重负,飘然落下几缕在秋风中打几个转,落在泥里。
许安桐站在画雨轩回廊里, 望着秋雨连绵灰、蒙蒙的天际发呆。青绿色的房檐上滴下雨水在台阶上绽开,迸在他的碧色的袍子上, 打湿了一片。
墨染送来新递上来的折子, 看见许安桐站在回廊里吹着秋风,立即把折子放入书房, 从里面拿出一个披风,来到许安桐身边:“主子,入秋风凉,站在风口着了凉,娘娘又要责怪奴们不懂事了。”
许安桐回过神,睨了墨染一眼, 推开他递来的披风, 转身进了书房。
他绕到书桌前, 看见南境裴渊递过来的请安折子,侧目道:“我想在这里休息一会, 你告诉他们不要随便进来打扰。”
墨染把披风挂好,欠身应道:“是。”
墨染走了之后,许安桐无趣地翻着案牍上新呈上来的折子,问道:“何事?”
一个身影从大殿黑暗处走出来, 双手呈着一把新铸的剑, 放在了书桌上。
“许安归到哪了?”许安桐抬眸盯着那把剑愣神。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已经进了许都,一进许都先去了安王妃养病的温泉馆。”
许安桐抬眸, 看向面前这个身着黑衣, 脸上缠着绑带的男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殿下言重了。”绷带男子抱拳低头, “殿下救命之恩,不敢不报。”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何须再提?”许安桐望着他,“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我,去过自己的生活?”
那绷带男子似有不解:“自己的生活?”
许安桐点头:“西域大漠瑰丽壮阔,驼铃声声,载梦归来。那本该是属于你的地方,是你的乡土,你……应该回到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我……”绷带男子低下头,“从未想过离开殿下。”
“不如从现在开始想想如何?”许安桐温和地笑着,望着他。
“殿下,以后不需要我在殿下身旁做事了吗?”绷带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许安桐。
许安桐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是了,若许安桐当上了储君,成为帝王,他替他做的那些肮脏的事情自然要永远埋葬起来,不能为外人所道。
“殿下,可以赐我一死。”绷带男子单膝跪下。
许安桐蹙眉:“怎么?”
“我知道殿下很快就要继承大统,我替殿下做的那些事,只能留在殿下身后见不得光的地方。我愿意为殿下永久守住这个秘密,死人的嘴是最牢靠的。”绷带男子抱拳,“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殿下给的,仇是殿下帮我报的,多活了这些年,只是为了能守护殿下。殿下既然不需要我了,那我便没有活着的意义,请殿下赐我一死!”
许安桐摇头,绕过去,把绷带男子扶起来:“令桑。我从未把你当一个工具,你也不必自轻自贱。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只是你我缘尽于此。我感谢你这段时间为我做的事,只是……以后……我不需要了。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回西域做点小买卖也好,娶妻生子也好,有一个家,便有了归宿。”
令桑低头,沉默不语。
许安桐道:“今晚,你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吧。做完之后,你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令桑在许安桐身边这么多年,知道他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他的内心远比他给人的感觉要更加坚韧。
若他一旦下定了决定,那便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令桑敬佩许安桐的德行。
曾经他就是西神佛国政局里的一颗棋子。主子用得到时候,就培养他成为一个杀手,用不到他的时候就要杀了他,让他永远的保守秘密。
许安桐在沙漠里救了他,给他住处,给他吃喝,帮他养伤。养好之后,许安桐就给了他一些银子,让他独自谋生去。
他从来都是听命令生活的人,若是没了命令,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不接许安桐的银子,只是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许安桐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里。许安桐被人刁难,他便替许安桐出头把那人打一顿。
许安桐终于明白,他只是想跟着他。
许安桐比他之前的主子要好太多了,许安桐吃什么就会给他吃什么。许安桐住什么样的屋子,就会给他安排什么样的屋子。不虐待,不打骂,也不会命令他做任何事。
于是他开始学着在许安桐的院子里帮他扫扫院子,擦擦桌子,端茶递水。看见许安桐的妻子搬不动东西,就主动去帮她干重活。
他跟着许安桐一起从西域迁升到江南,看着他经历丧妻之痛,看着他游历山水,看着他费尽心机制作那副山河图,跟着他日夜兼程从江南回到许都。
他才知道,原来他是一个帝国皇子。
从他给他下达第一个命令开始,他就已经想好了自己最终的归宿——
前半生,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成为一颗棋子,盲从地活着。
后半生,他自己选择成为一把利剑,清醒地活着。
而今主人不要他了,却也不想让他死。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让他海角天涯。
他的主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至今他都参不透。
“是。”
令桑跪下,按照东陵的礼制,向着许安桐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他以为他的后半生,会埋葬在皇宫哪一处泥土里,不被任何人知道。可在许安桐眼里,他的后半生应该与常人无异。
令桑叩完头,站起身,领了命,收下许安桐给他的一沓银票,攀上了房檐。
在屋檐上奔跑的时候,他回眸看去,只见窗棂古旧,被雨水打湿了窗边,泛着枯红的颜色。窗棂中那人的衣角刚刚从他视野中消失。
许安桐坐回书房,研磨提笔。
听着窗外细雨敲打屋檐,看着掌灯内官把画雨轩点的明亮,听见内官们一声声低声唤到:“安王殿下。”
他才抬起头,望向门口。
许安归从外面进来,身着一身绛蓝色的金龙锦服,头上没有冠,因为他头发太短,带不起冠。
他瘦了。
许安桐望着许安归,心里这样想着。
“拜见,兄长。”许安归抱拳,微微欠身,向着许安桐一礼。
许安桐坐在太师椅上望着许安归,久久不语。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望着。
在许安归心里,坐在那里的那个男子,依然是他的兄长。
若是可以,他不想与他刀剑相向。
“兄长,我今日来……是想请兄长放过我。”许安归垂目颔首,态度谦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隐世而居。兄长可以对外宣称我身受重伤,回许都之后不治身亡。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希望,兄长可以看在我们兄弟情分上,让我……”
“若我不答应呢?你会杀了我吗?”许安桐淡然开口,烛火中他狭长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
许安归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么问题。
他蹙起眉,缓声道:“兄长,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在我们……”
铮然一声长剑出鞘,一道白光宛若闪电一般直接劈向许安归,许安归条件反射一般广袖从腰上一抹,飘渺剑拦腰而出,叮的一声,格住了那道白光。
白光之后,许安桐漆黑的眸子缓缓抬起,他眼中无欲无求,手上力气丝毫不减。
许安归手中是软剑,不能与许安桐的硬碰硬,他一脚踹在许安桐肚子上,整个人向后滑出去一丈。
许安桐肚子吃力,后退几步,稳住身形,看向许安归:“你明知道进宫必须卸兵器却还是带着剑来了,其实你从心里也没觉得我会放过你罢?即使如此,又何须来跟我多费口舌?”
许安归没想到许安桐下手如此果决,他的月芒剑已经被宫门门房收走,凌乐怕他出事才把自己的飘渺剑给了他。
果不其然,这剑到底还是拔了出来。
一旦拔剑,什么言语都会变得苍白无力。
他与许安桐到底还是走到了刀剑相向的这一步。
许安归沉下心来,听着周围的动静。入夜皇宫里静得很,除了屋外秋雨砸在屋檐上的声音,周围便都是杂乱无章的呼吸声。
许安桐发觉不对,冷声问道:“你……不对,是秋薄带回来的三千御林军已经把整个皇城里的御林军给控制住了?”
许安归不说话,只是横剑在前,盯着许安桐,小心翼翼地戒备着许安桐的动作。许安桐的剑法虽然不如他在战场与江湖中经历过磨练,可许安归此时战意不强,在对阵中就已经输了八成,他不想杀许安桐。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动过杀他的念头。
他已经把他所有的请求放在了他的面前,可他依然不依不饶。
许安归没有办法,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许安桐会不同意,一定要与他厮杀,一定要有一个人死。
许安桐望着许安归,他太了解这个弟弟了。
自小在他面前就是一副恭敬的模样,事事想着,事事护着他。先帝赐给他什么东西,他都会拿来与他分享。
这皇位若是他要,许安归一定会给。
许安桐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低声下气地来求他放过他。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不适合当一个帝王,他心中有太多的情,让他无法在这种不需要感情的皇宫里生存下去。
他扣下薛灿,是想斩断他的爱情。他扣下贤妃,是想斩断他的亲情,他让自己变得心狠手辣,是想让他也跟自己一样,学会在这堵墙里的生存之道。
可是他这样低声下气地来求他了,那就意味着许安归不想斩断这一切。
他不适合当一个帝王,他有太多的牵绊。
“殿下!殿下!御林军……”
墨染破门而入,看见许安桐与许安归执剑对峙,还没回过神来,许安归已经掠了过来,一剑划在墨染的脖子上,割断他的气管,转身捂着他的嘴,搂着他把他放在地上。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许安桐连动作都没有看清楚,墨染已经成了一具死尸。
许安桐想也不想,趁着许安归放下墨染,双手无闲的时候,一剑刺去!
“许安归!”
季凉吓得脸色铁青从软塌上坐了起来,月卿立即端着一碗药从面进来,看着季凉满脸惊汗,问道:“做噩梦了?”
季凉还没回过神来,睫毛上挂着一滴泪,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停了,好一会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季凉拉住月卿的胳膊:“这是哪里?”
“沁春城。”月卿道,“我们快回暮云峰了。”
“许安归回去多久了?”季凉摁住自己的额头,低烧没退,可南方温暖,她的腿没有那么笨重了。
“我们分开有十几日了。”月卿回答。
“十几日了……”
季凉喃喃自语,望着窗外繁星,连日的昏睡让她在清醒的时候脑子变得更加灵活,之前一直连不起来的许多事情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二月份许安归从猴山校场出来,被拦路截杀,凌乐追去,那人用了西域之术***……
岩州城之战,秋薄又点了三千人前来押送……
薛灿……贤妃……宁远商号……许景挚……
清王大婚……
难道是?!
季凉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头太疼,她不得不躺了下去,月卿配的药,太容易犯困,喝下没多久,眼睛便又睁不开,人沉沉得睡了过去。
许安归还没有明白眼前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许安桐就跪坐在他的面前,嘴角流下了鲜血。
许安归手上的飘渺剑深入许安桐的左侧肚子,许安桐手上那把剑尖虽然抵着许安归的肩膀,却没有刺下去,许安桐手上的剑比之前断了一截,在刺到他一瞬间,剑身往回缩了一寸!
这是……用西域之术打造的剑?!
许安归以为只要剑抵在前,就可以逼许安桐后后撤,不曾想,许安桐却抱了必死的心思,在这里等着他。
许安桐自己撞向他手中利剑的时候,许安归看见了许安桐的脸上有无数芳华瞬间绽放。
许安桐的脸,干净得像十多年前,他们结伴而行,踏春时看见的梨花一般纯雅。
他们一起坐在如雪一般的梨花之下,望着山峦起伏。
许安桐双手做成喇叭的形状,放在嘴边冲着山河大喊:“东陵的山河江海——这是我弟弟,许安归!我要跟所有山河起誓!我要保护着他,要让他幸福,要让他一辈子都快乐的生活——”
许安归也学着兄长的样子,用自己稚嫩的声音喊道:“我——许安归,要一直一直赖在兄长身边——让他保护我——”
山河江海仿佛是在回应他们一般,把他们的话重复了一万遍,层层叠叠。
许安归瞳孔微缩,眼眸里全是泪水,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发抖的手上,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他颤声问道:“为什么?兄长!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许安桐捂住肚子上伤口,笑得凄凉:“因为我必须留给你一个清平盛世啊……”
望着许安桐人畜无害的笑容,许安归再也握不住剑,松了手,他上前扶住许安桐的肩膀。
许安桐从衣袖中拿出一沓纸,塞到许安归的怀里:“明日拿着这些东西,去朝堂,公布天下。”
许安归颤颤巍巍地展开手中的一沓纸,只见上面用各种字体、笔迹书写着各种谋反之语。
许安桐盘腿坐下,深吸了一口气,道:“用这些东西,给朝东门的那些军门翻案罢……军门与朝廷相互憎恶的太久了,他们需要一个理由冰释前嫌……我、我不在乎我死后身后清誉,我只希望东陵万世昌盛。军门与朝廷不合,不是长久之计……”
“哥,你等我,我现在就去找御医!”许安归不管什么冰释前嫌,他只要许安桐活着。
许安桐一把拉住许安归,不让他走,轻轻摇头轻笑:“没用的,我求生欲太弱,救不活的。我自己选的位置,不可能救活的。清雅死了之后,我一直在想活着的意义。我觉得这个世界没了她,什么事情都变得无趣。死了也好,我去找她,我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跟她说……”
许安归眼睛酸胀,不敢再哭。
“我不喜欢秋菊,我死后,不要再我陵墓前放菊花。如果可以,每一年折一只梨花送给我便好。”许安桐望向窗外,“我也不喜欢下雨……从天鉴院出来的大雨,让我不快乐。”
许安归看着许安桐唇角鲜血越来越多,心痛不已,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死后,不要对解家与惠妃留情……”许安桐额头满是汗珠,“解家野心太大,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傀儡皇帝。他们想要成为东陵最大的外戚,只有我死……解家才能连根拔起……”
许安桐撑不住了,身子一歪,许安归上前一步,把许安桐搂在怀里。
许安桐抓着他的衣袖:“别哭了……这天下,交给你,你再这般哭成这样,让别人看去了,多不好……”
许安归立即擦了擦眼泪,继续望着许安桐。
许安桐轻笑:“我还有一事,要你帮我去做……我的清王妃……帮我替她做个新身份,给她一笔钱,让她自己出去闯荡吧。”
“母亲我已经接了出去,由李心菀帮我照看……”
“郭家前些时候,我已经贬谪出京……无论郭家当年做了什么,他们都是国之砥柱……把他们外放,是敲打……你再把他们召回来是恩泽……恩威并施,他们就会更加勤谨……”
“李涵升不升尚书令……这事你自己拿主意……”
许安桐不放心一直在许安归耳边喋喋不休,窗外秋雨减弱,乌云退去,月光初现,许安桐瞳孔涣散,已经看不清天上的月了。
“是我让你在岩州城经历了苦战……可没有那一次苦战,新一代的军门永远都站不起来……我相信你,从始至终都相信你们……”他手从许安归衣袖上滑下,轻声道,“对不起……安归,原谅我这么私自的离去……”
“哥——”许安归丢了那一沓信纸,抱住许安桐放声大哭。
满地的白纸,好似皑皑白雪一般,凄凉了整个画雨轩。
许安归抬头,望向这如诗如画的满园秋景,好似看见一个清雅风流的少年,捏雨为画,捏叶为笔,对天弹曲,对影成双。
那少年回眸,天地神采尽收眼中。
那少年转身,周遭大亮。
少年负手前行,右手执笔,左手拿画卷,一步一步走向苍穹云海,隐没在雨帘之中,再也不见。
秋薄从外面进来的时候,许安归已经枯坐了两个时辰。
他看见许安归面无表情地抱着许安桐凉透了的尸体,不敢说话,也不敢劝,只能又退了出去,直奔天鉴院把许景挚请了过来。
许景挚进来看见满地的信纸沾着许安桐的鲜血,宛若早来的一场雪,把他整个人都埋葬了起来。
许景挚走过去,扶住许安归的肩膀道:“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许安桐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东陵的未来。我们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你参与了多少?”许安归侧目睨着许景挚。
“全部……”许景挚低下头,“太子的事情、赵皇后的事情、宁远商号的事情都是我告诉他的……我们一起营造了一个把你逼上绝路的假象,就是为了现在这局面。你只要拿着许安桐仿照那些死在朝东门里的将军笔迹写的书信,就可以重启朝东门事件,彻底让朝廷与整个军门之间重归于好。”
“父皇的病呢?”许安归又问。
许景挚回道:“皇兄病情一日胜过一日,他早就没有精力主理朝政。我前些时日一直在劝说皇兄退位养病,最后皇兄答应了。”
“所以你们俩谋划了这一切,独独瞒了我?!”许安归猛然回眸,盯着许景挚。
许景挚颔首不敢看许安归。
许安归沉默许久,倏地站起身,抱着许安桐的尸首,向殿外走去:“既然你这么有本事,后面的事,你来处理。”
许景挚愣愣地望着许安归的背影消失,才回过味来。
许安归所说的后面的事,包括皇位。
十日后,东陵帝从昏迷中醒来,手写退位诏书传皇位与自己的十六弟许景挚。
永承九年十一月十五日举行隆重的登基大典。
许景挚手拿皇兄许景乾传位昭书,祭祀天地,改元,永延,自此之后开辟东陵历史之上最鼎盛,最强大,也是最富饶的永延盛世。
正午,许景挚穿着金色衮服,从皇城正门而入,踏着白玉云阶,一步一步蹬上议政大殿,走向了那个万众瞩目黄金宝座。
他转过身,冠上流珠明明晃晃,遮蔽了大殿门口之外明阳。
满朝文武,俯身跪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景挚坐在大殿之上,伸手长吟:“平身——”
又是一年春华来,暮云峰上草长莺飞。
季凉坐在摇椅上躲在树下纳凉,忽然觉得自己鼻尖一阵瘙痒。她睁开眼,看见许安归手上拿着一只狗尾巴草,笑盈盈地望着她。
“讨厌!”
季凉轻喝一声,没有睡够,转身还想继续睡,许安归却不让她继续睡,蹲在她的摇椅边,道:“我今日在厨房里炖了一下午的鸡汤,刚尝过了,味道正好!我端一碗来你尝尝?”
“真的好喝?”季凉将信将疑。
许安归道:“当然!”
季凉这才从摇椅上坐起来,伸手做出一副要抱的姿势。
许安归心领神会地走过去,熟练地一只手扶着她的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把她从摇椅上抱起来。
他太用力,吓得季凉连忙抱住了他的脖子,嗔怪道:“你慢点!我还没过三个月!”
“是是是!”许安归连忙赔不是,小心翼翼地抱着季凉朝屋里走,“真的有两个多月了?怎么抱你还没觉得重?”
“哪有那么快。”季凉搂着许安归的脖子,爬到他耳边,轻声道,“月卿有独门诀窍,帮我摸过脉了,她说我肚子里有两个……”
“当真?!”许安归把季凉放在椅子上,蹲下去摸季凉的肚子,“有两个?都是女孩?”
“男女怎么摸的出来?”季凉笑他,他却不在意,把脸贴在季凉平平的肚子上,“不管,我就要女孩。”
“公子,许都的消息。”门外有小厮说话的声音。
许安归与季凉皆是一愣,半晌之后许安归起身去取信进来,把信递给季凉。
季凉看信封:“寒掌事的信。”
许安归没有停顿,已经进了里屋盛汤。
这几个月来,许安归就跟忘记了自己身份一般,在暮云峰上逍遥快活。许都的事情问都不问。
季凉知道他心里一直对许都的事情耿耿于怀,便也不强求他。
藏息阁的一切事物季凉已经全权交给方平与寒期起打理,不为她收集情报,藏息阁成为江湖组织自负盈亏。
她拆开信,只见里面写了这几个月自许景挚登基以来外面发生的大事——
许景挚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三司会审重启朝东门事件,大赦朝东门军门之后,去了他们的通缉。
第二件事便是厚葬许安桐夫妇入皇陵。
许景挚对外昭告天下,许安桐虽然仿写各个将军的笔迹挑起军门与朝廷之争,可在岩州之难的时候他凭一己之力稳定朝廷,全力支持北境战事,解决南方几百万流民吃饭问题,功在千秋。
不可因一件事而废其功绩。
许安桐死后,李心菀悲痛欲绝,当即撞死在许安桐灵堂之上。后由黑市的人去换了尸首,把李心菀送出许都。
寒期起这封信写得很长,季凉看这里的时候,许安归已经端着鸡汤从里面出来,来到她的面前,帮她吹凉。
“许景挚厚葬了你兄长……你母亲在大相国寺边上的乾静庵出家了。”
“嗯。”许安归应了一声。
“许景挚召回了郭怀禀,郭睿明,升了李涵为尚书令……哦,封了陈平为镇北将军,统领北境军。”
“张嘴。”许安归把一勺送到季凉嘴边,季凉张嘴喝下,又道,“你父亲自从去了别宫养病,身子一日强过一日,似有好转。邹庆跟过去伺候的,很是妥帖。”
许安归没有应声,但是在仔细听着。
季凉看了一会又道:“解家满门抄斩,惠妃自戕……赵皇后迁出后宫,跟着你父亲一起去了别宫……”
“别再看了。”许安归不耐烦地把季凉的手中的信抢过来,丢在桌上,“自己喝。”
季凉接过汤碗,问道:“真的不想回许都了?”
“皇叔那个人,无牵无挂,足智多谋,不用你我替他操心。他瞒着我,与父皇、兄长谋划了整件事,把整件事都做得严丝合缝,可见是个当大任的。”许安归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暮云峰青山白雪,沉默了许久才回眸,看向季凉,“我想给我们的孩子取名字。”
季凉喝了一大口点头问道:“想好了?”
“北寰舞,舞乐的舞,北寰言,言论的言。”许安归问道,“如何?”
“言、午……许。舞取午的谐音。”季凉摸着自己的肚子,“你是不想他们落入无谓的纷争,才希望他们跟我姓的吗?”
许安归看向远山:“皇族的身份太重,我希望他们安康,快乐。”
“你说你的外祖父愿意来暮云峰小住吗?”季凉问道。
“若是来教舞儿与言儿,自然是愿意的。”
“那就好……我想吃山上的春笋了……”
“我现在去采。”
“还想吃兔肉。”
“嗯。”
“还想吃酸梅……”
“好。”
许安归一一记下,走过去,轻啄季凉的额头:“等我回来。”
季凉贴上去轻啄许安归的唇:“等你回来。”
季凉指了指旁边的琴:“我想弹。”
许安归把她抱起,放在琴边,帮她盖好腿,便背上竹篮,去挖笋。
身后有琴音飘散在谷间,似山语低吟——
昔年铁马归来,不及城门之下,滔天怒火。
千万将领,化作悲凉血影,葬于雪尔,魂无归处。
万城静肃无语,黎民奈何殇秋?
是家国天下之错,还是万世苍生之过?
一个血染江山的执念,一个气阔苍野的期望。
八年之期归来,立于暮云青山,俯瞰山河表里,一瞥乱世权谋。
待万圣归一,江山永寂,繁华落世,春雪消融。
谁与我共赋一曲,叹缥缈凡尘,天下长歌?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啊~终于结束了!
连载了8个月,125W字,没有断更,没有烂尾,终于到了尾声。
感谢一路陪伴我的你们。
最后如果觉得写得还不错,坑品还好,求一波作者收藏,求一波新文预收,进入作者专栏,点击《小盲妻》收藏。
到这里就结束了,东陵系列所有的番外我都放到《东陵简章》里面写。
我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你们说,跳转《东陵简章》去看看这本书的《后记》吧。
我们来聊一聊跟作品有关的话题。
比心。
一定要看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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