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生气 ◇
◎你再这样,不如我们一起死了干净。◎
许安归低声道:“抱歉, 这事也是临时决定的。我没想到乌族的先遣部队已经有几百人到了岩州城外,以前在北境,他们的先遣部队都是十几个人, 我以为就算遇上了,凭我们的本事也可以全身而退。筹码不够大, 他们不会动手的。只有这个诱饵足够大, 我们才能抓到想抓的人。”
“你拿着开山弓,让他通风报信的人知道你是谁。舍弃不了俘虏东陵皇子的这个诱饵, 随即钻入你的局。”季凉道,“坐马车出城,就是给细作足够长跟踪时间,好让陈平抓到人。一定要进入杨树林,是为了援兵来得时候,他们无处可逃, 只能困在杨树林里。你放了他们的领头人, 是想让大狼主知难而退……你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一场乌族的南下, 是大狼主统领的?!”
许安归满身血腥味,他不碰季凉, 眼眸却把她浑身上下抚了个遍:“是。”
“要是藏息阁鹰隼没有赢那场空战,断了他们的‘天眼’,你要如何困住他们?!”季凉被他这种大胆的、不顾后果的想法惊住了。
“你想收复北境那么久了,不会没想出办法对付他们‘天眼’的。”许安归轻笑, “我信任你。”
“你!”季凉锤了他一下, 许安归眉毛微微蹙起,笑意不减。
季凉惊觉自己手上新鲜的血, 忙道:“你受伤了?”
“皮外伤。”许安归拉下她的手, 把她手上的血蹭在马鬃上, “小伤。”
季凉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
许安归没有力气,驱马就已经很勉强了,便没有再说什么。
一行人回到军营,已经快接近子时。许安归把季凉从马上抱下来,让人打来水,各自回营帐洗净。
许安归回到自己帐篷,外面换戍南戍北值守,他叫戍南戍北进来,帮他换衣服。
戍南戍北不经常见许安归这副模样,他们帮他把衣服脱下来的时候,看见他身上又多了几处伤痕。有一处在肋骨,动一下就疼得他直咧嘴。
戍南见状,道:“我去找月姑娘来!”
“嘶!”许安归横了他一眼,“你是怕公子知道得不够清楚?”
戍南睁大了眼睛:“殿下与公子一起睡的话,公子迟早都是要知道的,瞒不住啊?”
“你!”许安归想打戍南,奈何手臂、胸口、后背都有伤,一动就浑身疼。
“瞎说什么大实话。”戍北轻咳一声,踹了戍南一脚,低声道,“还不快去找月姑娘来?”
许安归不想管他们了,因为他也觉得戍南说得有理。
这么瞒着不是事,她迟早都会知道。
戍南去季凉帐篷外,凌乐还没有换衣服守在外面,戍南走过去,抱拳道:“凌小公子,打扰了,殿下那边可能需要月姑娘走一趟。”
凌乐光用看的就知道许安归身上挨了几刀,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戍北先打了一桶水,拿抹布把许安归身上血迹洗掉,伤口周围擦拭干净。戍南在外面道:“月姑娘来了。”
戍北把许安归身子擦干净,帮他披上里衣。
月卿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盘腿坐在床榻边:“过来坐。”
许安归坐过去,把衣服退下来。月卿看了看,五处伤口不深,可是想要他不动的养伤,太难了。
“我帮你缝合伤口。”月卿拿出麻药,敷在伤口周围,麻痹知觉。
“多谢。”许安归笑着,“还是神医谷厉害,什么东西都有,苦都可以少受些”
月卿拿针试了试,见许安归没有反应,就知道麻药起作用了,便开始缝合:“你把我们所有人当诱饵,最少应该知会我们一声,让我们有个准备。”
许安归道:“没有时间慢慢筹划了,我必须尽快找到储备军营里的细作,不然我们后面的战局会非常难。”
月卿颔首:“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行军打仗这一套,可据我所知,只要是她谋过的局,就没有落空的时候。这种事情上,你应该与她多商量。或许她早就有了逼出细作的办法。你也不用受这种皮肉之苦了。”
“你是女子,可能不太懂。”许安归抬眸,“我们身为男子,也有自己的骄傲与尊严。我很感谢她站在我身后,替我坐镇后方,可我从未想过把战局全权交给她。”
许安归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是东陵广阔无比的土地,那个东陵大帝花了毕生心血、征战多年才留下来的土地,他身为子孙后代,当然想依靠自己的力量把乌族驱逐出去。
他想与她在一起,却不愿意让她为自己操心。
若是可以,他想单打独斗,靠自己赢下这场先锋战!
月卿不是男子,当然不懂许安归这么执着的理由是为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她只是觉得有人可以依靠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吗?总比一个人无依无靠得强。
月卿伤口缝得极快,她在他身上缠了纱布,把了脉,留下药丸与药瓶,道:“我去看看其他人。”
“有劳了。”许安归看着月卿出去,让戍北拿一套新的军服过来,艰难地穿上,就出了帐篷。
他抬帘子,看见季凉坐在轮椅上,等着他出来。
凌乐看见许安归微微颔首,许安归也回了礼,走向季凉:“用过饭了吗?”
“我跟你一起去。”季凉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轮椅,要跟他走。
许安归无可奈何地跟上,走在她身边,想要解释:“今天的事……”
“能抓到老鼠,都是好猫。”季凉淡然地回道。
在她知道明州是细作为乌族打开城门的时候,心中就在想着岩州储备军营里有细作的可能性有多大。
正如她一直忧虑的那样,为什么乌族会放弃更容易进攻的西线,转而攻向岩州城锁着的东线?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她与许安归几乎同时得出结论——乌族觉得东线更容易进攻,是因为在东线上他们有内应可以帮他们打赢这场战斗!
乌族这次南下,拥兵十万。
这跟以往他们的作战方针不太一样,他们从来都没有这般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更没有这样毫无损伤就越过了明州凉州两地。
他们沿途没有掠夺,夺城之后,只是派兵驻守保证后方补给,便着急挥兵南下。这种着急,好像他们在赶时间。
他们想要在岩州储备军还没有跟新来的主帅磨合好的时候就开战。
既然有了这种推测,季凉与许安归就不会放任这件事不管,细作不抓出来,这场仗还没开始打就输了一半。
那人可以在军营伙食里做手脚,可以向外运输军事情报,甚至可以向许都内部不和的那些人寻求援助,达成共识。
无论哪个,都是东陵承受不起的后果。
只是许安归抓到那只“老鼠”的筹码压得太大,他压上了自己、两位军师的性命,相当于要拱手送出岩州城一般,让乌族先遣部队无法保持清醒要跟他们厮杀到底。
那只“老鼠”既然已经冒头,差点围捕了他们,她当然要许安归一起去看看那只“老鼠”什么来头!
夜已经深了,方才乌云遮蔽的月探出了半个头,月光银银落在校场之上,凌乐推着季凉与许安归并肩而行。
季凉难得神色凝重,许安归从被围堵开始脸上的神情就没有松懈过。季凉从衣袖里,拿出一包油纸,递给许安归:“吃点甜的东西,补充体力。”
许安归一愣,眉宇之间的戾气瞬间散去了不少,他接过来,打开油纸,看见里面包的是糖块。他不喜欢吃糖,可他从中午吃过一顿饭之后,就再没有机会进食,在战场上,有机会吃东西,他还是愿意多吃点。更何况是糖这种在军营里难得的东西。
他拿出一块放在嘴里,顺手把油纸递给了凌乐。凌乐体力也是消耗极大,便也不推辞,伸手拿了一块,把剩下的推还给许安归。
许安归知道凌乐的意思,把油纸包好,递给跟在身后的戍南,让他收好。
岩州储备军营里并没有专门关押俘虏的地方,若不是北境失守,这里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攻,陈平把这些乌族的俘虏全部关在了校场边的值房里,派了军医去给他们疗伤。而抓的那个细作,则是被单独关押在一间房间里。
陈松早早就到值房区等着季凉与许安归,看见他们俩来,便带他们进了屋。
许安归进去才看见今晨跟他在大厅比武的严林被蒙着双眼,嘴里咬着布条,人被麻布整块捆了三圈,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凌乐推着季凉进去,许安归看着这人,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怪乌族敢走东线,要过岩州城,这个细作在岩州城储备军营里已经混到了总教头的位置,岩州节度使孙成又是那般昏庸,恐怕现在岩州储备军营里已经有不少乌族的细作了。这八年,乌族看似小打小闹,实则已经有了自己的南下思路。他们没有选择跟东陵军队硬碰硬,而是选择这种方式,让东陵军队从内部瓦解。
八年前朝东门事件,是一个极坏的影响,军门后裔们难保不会对东陵心生怨怼,在暗中帮助乌族推尽毁灭东陵计划。
严林……这个人……
季凉若有所思,愣神的时候,许安归已经走过去解开了严林的眼睛上的布,严林看见许安归与季凉一起站在这里,虽然不能说话,但是眼眸里全是憎恶。
陈平立即递上军籍,许安归翻阅着严林的履历。
严林,北境明州人,三十二岁。十七岁的时候在北境明州城招兵入伍,在每次与乌族战役中,他的军评都是优异,杀敌数最多。二十岁的时候是当了北境军四十五小队队长,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当了第五营长。二十五岁的时候身负重伤,养伤的时候,申请调任岩州储备军校场当教头。他在这里一待就是七年,一开始担任新兵教头,三年前升为总教头。每年兵部考评,孙成给他打的都是优。
有意思。
许安归看着严林这番豪华的军籍履历,忍不住露出赞许之色。北境的每一场战役都是军评都是优秀,升迁之路平步青云。即便不在北境军,来岩州储备军营,也是官路亨通。
更有意思的是,孙成这种人跟严林相处,能满意到每年都给他优,想必他跟孙成的关系处得不错。
这一切都说明,这个人,不仅带兵打仗的本事,还有谄媚献上的本事。
既能做实事,又能把上司哄得开心。
这样一个能力强的人,为什么会倒向乌族呢?
许安归没有着急问话,只是饶有兴趣地审视着严林这个人。许安归不认为严林是一个贪财的人,他这种人,只要在兵部爬得够高,什么荣华富贵都会有的。东陵远比乌族要富庶的多,一定不是物质上的东西让严林这样的人屈服于乌族。
不是物质上的东西,那便是乌族给了他什么,他一个人做不到的承诺?
许安归睨了他半晌,对陈平道:“这人看起来骨头极硬,不吃点苦头,恐怕不会说话。你们先上刑,不要叫他死了。你亲自在这里盯着,他的事情……对外不要泄露半个字,不要让他的同伙有机可乘。”
陈平抱拳:“是。”
许安归出门的时候,就把手上严林的军籍递给了季凉,让她看。
季凉坐在轮椅上仔细地看了一遍,凌乐已经把她推回到军帐里。她拿着严林的军籍若有所思的坐在团锦之中,许安归跟了过去,低声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这人所图的,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季凉看着这种豪华履历也是忍不住扼腕叹息,“你想让藏息阁查严林的事?”
“可以笃定地说,这人在七年前,是憎恨乌族的。不然他的战事军评不会那么高。”许安归指着军籍上他受伤之后的履历,“从这一块开始,他所作所为都是有目的的。你记不记得,我们刚到校场的时候,我与他交手?他行动迅速,反应灵敏,身上没有一处是有伤的感觉,所以这一块,他受伤的事情,是捏造的。为的就是调任到岩州储备军营里来。”
“你是说,七年前他才被乌族策反,成为内应的?”季凉眯起眼睛,“似乎,是这么回事。”
许安归看向季凉:“他会不会跟八年前的朝东门事件有关系?”
“不好说,”季凉抿着嘴,“这事,要查了之后才知道。”
“现在已经过了子时,明天我们去见他之前,藏息阁能查到吗?”许安归垂下眼眸,“这人是个将才,就这么丢了……太可惜了。”
季凉提笔给岩州的藏息阁写信,下了几笔之后,忽然想到什么,她抬起头,望着前方,目光没有焦点。
“怎么了?”许安归问道。
“你说,黑市的消息会不会比藏息阁更多?”季凉侧目看向许安归。
许安归让季凉这句话给问住了,许景挚这些年一直经营黑市他知道,可许景挚的消息网到底有多大,他还真的没问过。
季凉看他愣神,就知道他对许景挚知之甚少。
“我顺便给黑市写一封信?让他们帮忙查一查?”季凉小心翼翼地问许安归。
许安归低头看着她有些紧张的模样笑开了:“皇叔把黑市的牌子给你,就是想让你用。你想用便用,不用问我。”
季凉靠向许安归,跨过他腿,跪在他对面,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低头凝着他:“当真一点都不吃醋?”
许安归搂着她的腰,抬头在她下巴上吻了吻,瞬间眼眸中的雾气就带红了他的眼角:“任何一个男子多看你一眼,我都要嫉妒死了。更何况是救过你性命的人。”
“既然嫉妒,为什么还要把牌子给我?”季凉问。
“我哪有那么小气,”许安归摸向季凉的脸,“我知道你喜欢我就好了,皇叔哪有我好看。”
“没羞没臊!”季凉见他手不老实,连忙推着他,“都这么晚了,还不睡?”
“睡!一起睡。”说罢许安归便把季凉搂着,往锦团里带,好在这床榻铺的软实,倒下去也不搁着。
季凉从团被里伸出手,要爬起来:“别闹,信还没写完呢!”
许安归又把她带着坐起来,搂着她,把头放在她耳边:“那你快写,写完了,休息。我好累……”
季凉侧目看着他的侧脸,问道:“受了几处伤?”
许安归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像是已经在神游。
季凉知道他没睡,就是不想说,让她平白无故地担心。想起刚才惊魂追击,他以一敌百的杀戮之气,让人胆寒。哪里像是现在偎依在她身后撒娇的人?
“你先去睡吧?”季凉靠在他的怀里,“我要写两份信呢,有点长。”
“不,我要抱着你。”许安归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里,闻着她身上宁神的香气,“多抱一会是一会,战场上的事,谁说得准?”
季凉知道他是怕自己哪天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这样胆小的许安归,只是因为有了她才心存畏惧。
他这样的温存只是给她的,不禁让季凉心中一动。
季凉不再管他,只是低着头去写信。一刻钟功夫,她把两封信写好,唤凌乐进来,让他送出去。
凌乐进来,看见许安归抱着季凉,趴在她身上睡着,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她把手放在许安归揽在她肚子上的手,低声道:“好好睡。”
许安归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把她一起拉入锦团里,扬手便扯过来一片薄被,把两人都盖上了。她就那么侧卧着,任由许安归从后面抱着她,她的背贴着他的身子,他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肚子上。
季凉摸着他的的手与自己的肚子,轻声问道:“若是有孩子,你想要男还是女?”
许安归闭着眼睛,把她搂得更紧了,温热的鼻息抵在她的脖颈处,亲昵答着:“都好……我都喜欢。最好是女儿,与她与我们,都安全。”
季凉闭上眼睛,转身抱着许安归,在心里道,对不起。
寅时上操的时间,许安归习惯性地醒了,他动了动身子,季凉抱着他,让他无法动弹。昨夜她也睡得很晚,许安归想让她再睡会,上操的鼓声响起,都没有把季凉吵醒,他便也没有起身,而是又抱着她继续睡到了巳时。
季凉动了动胳膊,发觉有人握着她的手,她睁开眼,看见许安归还在她身旁躺着。她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戳了戳他的脸:“没去上早操?”
许安归没睁眼,拉下她的手:“受伤了,不想动。”
季凉还没看到他伤的地方,伸手要去解他的衣服,他连忙张开眼睛,护住衣服:“哪有这样,一大早就脱人衣服?”
季凉睁大了眼睛:“让我看看你的伤。”
许安归见她有些愠怒,连忙坐了起来:“我自己脱。”
季凉也坐了起来,盯着他不放。
许安归解开自己的上衣,缓缓地退下里衣,季凉看他几乎半个身子都缠了绷带,当即就气得要呵斥他。
许安归立即抱住她,哄道:“都是小伤,月卿看过了。那几个伤口离得特别近,这才缠了半个身子,真的没事,不信一会月卿来给你送药,你问问她!”
“你!”季凉想推开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只能照着他没受伤的肩膀,一口咬下去。
许安归没想到她是真咬,疼得直咧嘴也不敢出声。
季凉心疼他,咬出了一圈牙印这才松了口:“你再这样不顾后果,你去哪我就去哪!既然这么不想活,不如一起死了干净!”
“哎!”许安归蹙眉,“这是战场!每天都要死人的,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那你倒是做点让我省心的事啊?!干嘛那么着急,等我想想办法不行吗?”季凉气他沉不住气,更气他想要把她撇开,自己去打这场仗!
许安归看她这么生气,忍不住笑了:“原来你昨天那么冷静,都是装的?”
“还笑?!”季凉毫不留情地给了他肩膀一拳。
“错了,我错了!”许安归抓住她的手,“别打,别挣扎,我身上有伤呢。”
这种时候,他总是有本事让她气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许安归:说得好,赏你去跑五十圈。
戍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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