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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东陵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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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局,他谋走了所有成果。◎

    今日要他在皇位与爱妻之间做抉择的时候, 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把她的一眸一笑都镌刻在心房之上,不能剥离, 不能剜走。

    否则他将心死人亡!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好不容易才坐在东宫里面,成为了东宫的主人。好不容易熬了八年。

    他怎么可以在这个地方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自己的前途?

    他怎么可以辜负母亲对他的期许?

    他若死, 跟着他一起死的何止是一个皇后, 那便是皇后身后的整个赵家的绝路。

    他若选了郭若雪,在夺嫡之事上斗败。

    那些觊觎皇位的人, 又会给他与郭若雪什么样的退位生活呢?

    难道他还要如八年前一般,再一次仰人鼻息的活着?再一次回到寂静无人的宫殿,日日对着门口的春樱,看它春日绽放,夏日凋零,苦苦熬过秋冬, 然后又一次无恙地绽放, 如此轮回, 再无任何波澜,直至枯死?

    不……

    他决不能这么活着。

    他已经受够了这样毫无希望、毫无波澜的日子。

    他许安泽是东陵帝嫡子, 是命中注定应该坐上皇位的男人!

    没有人可以阻挡他加冕为王!

    许安泽抬眸,看向何宣:“我要东宫!我要皇位!”

    何宣看着许安泽的眸光变得安定而深远,便知道他是下了决心。

    何宣深深一拜:“是。微臣这就去帮殿下筹谋。”

    兵部户部清查完北境军饷的案子,许安归放了兵部一干人等的假, 除了狄江与石武需要每日上朝之外, 兵部其他人等一律可以在家休息两日。

    兵部官署空了,许安归自然也没什么事, 下了朝, 去御书房开了个小会, 听了东陵帝对盛明州的处分,巳时三刻便回了王府。

    清风阁里,季凉已经拿到了今早上的朝堂晨报。

    她扫了一遍呈报的内容,总觉得这事有些奇怪,盯着手里的密信发愣。

    许安归推门而入,看见季凉手里拿着信封发呆,也不打扰她。只是自顾自地走到净房里,把朝服换下来。

    他换了一身玄色的锦袍,外面穿着暗红色的纱衣,整个人显得妖媚至极。

    他走到季凉身后,把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想什么呢?”

    “啊!”季凉猛地一颤,回头,许安归趁机一亲芳泽,季凉当即羞得脸色通红,“你回来怎么没声?”

    许安归委屈道:“明明是你没注意到我回来,怎么还怪我没声?”

    季凉不敢再看许安归,一个男子,能把红色穿得这么好看,比女子还妖艳,她生怕看过去,半条命都要折在这个妖孽的眼神里。

    许安归从后面围着她,伸手去拿她手里的密信:“看到什么消息愣神这么久,我在屋里换了衣服也没察觉我回来了?”

    许安归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后背贴着季凉,整个人把她拢在胸口,浑身上下散发着炙热的气息,季凉在他怀里被这股气息烤的呼吸急促。

    “嗯?”许安归扫了一眼,“这不是今日早朝的内容吗,每日都上朝,内容都差不多。这几日都是在议论新晋进士分配的问题,你觉得哪里不妥?”

    季凉抬眸道:“今日公良毅不是上朝了吗?怎么东陵帝没有招他进去?”

    许安归微微一愣,忽然明白了季凉想问的问题,他站起身子,绕着书桌走了半圈,到季凉对面才道:“你的意思是说,盛明州这件事,陛下是故意没有在早朝上公开讨论?”

    季凉望着许安归:“这不是很奇怪吗?东陵帝不想公开讨论这件事,却把你、太子、郭睿明叫了过去,旁听了公良毅禀报的事情,你不觉得奇怪吗?”

    许安归负手而立,微微仰头,听季凉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奇怪。

    季凉道:“这事最后,东陵帝是怎么惩处盛明州的?”

    许安归道:“向西流徙两千里,抄没家产。盛明州求了陛下一件事,那就是让他儿子进宫当内官。”

    季凉眼眸微睁:“没有了?”

    “没有了。”许安归道,“盛明州用君臣之大义,国家之大益逼得陛下不得不对他从轻发落。不然那就是寒了所有臣子的心。”

    许安归把在议政殿公良毅禀报的事情,盛明州的自辩,以及东陵帝的处罚给季凉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呵。”季凉听完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季凉这个表情极为诡异,许安归蹙眉道:“你有话就直说,不必这样。”

    季凉睨了他一眼:“若我说,这事从一开始就是按照你父皇的意思办的,盛明州才逃过一劫,你信吗?”

    许安归盯着季凉:“我知道你对我父皇有敌意,可他不至于……”

    “许安归,我有话直说的结果就是这样引得我俩如此争辩,下次,我还需要对你有话直说吗?”季凉也盯着许安归,毫不让步。

    许安归深吸了几口气,压制住内心的不悦,道:“你还是在怨恨我们。”

    “许安归,”季凉倏地站起身来,“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在我眼里,你是你,东陵帝是东陵帝,你不能把你与你的父亲强行混为一谈。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原谅你,就可以原谅当今的陛下、当朝太子呢?”

    许安归不言语,只是望着季凉。

    季凉道:“八年前那场大火不是你放的,八年前那场祸事也不是你造成的。你向我认错,你想代替你父亲赎罪,只要你能替朝东门那群亡魂讨回公道,我可以让我身后所有的人都接受你。可,接受你,不代表能原谅他。如果连着一点你都想不明白的话,我觉得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

    许安归眉宇紧紧地蹙在一起:“你为什么觉得这件事从一开始都是按照我父皇希望的方向发展?”

    季凉抬眸:“北境六州,五姓把持。我们放过赵家的理由是因为我们没有人可以在北境五姓全部剔除之后的几年内,稳住北境局面,这样对我们日后的北伐计划很不利。而你知道东陵帝、你的父皇放过赵家的理由的是什么吗?”

    许安归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眼眸微低,声音悲凉:“督战。”

    “对!”季凉睁大了眼睛,“就是督战!东陵帝怕你日后北伐成功,夺回北方土地,你拥兵三十万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所以他需要在前线有一个他信得过,而且一直与你不对付的人来监督你的战事。一旦你有任何风吹草动,任何不轨行为,都会第一时间传到许都来。我们想着是如何收复北境,而你父亲,坐在东陵皇宫金碧辉煌的皇位上的人,却是防着你,生怕你拥兵南下,取而代之!”

    季凉深吸一口气道:“他从来就没有爱过谁,他只爱他自己。他甚至想到了北境五姓之后,赵家一家独大,无人掣肘,北境官场又会再一次脱离他掌控的局面。所以他暗示盛明州,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不能让赵家在北境独大。所以,盛明州便用了株连父系四族这一刑罚。”

    许安归抬眸看向季凉:“株连父系四族,其实就是把北境其他四姓家中的男儿全部处死,只剩下母族。那些人的女儿依然跟着父亲姓,可以重振四姓世族,但是与母亲的母族却不是一家人。这样,北境四姓,就会分裂成北境八姓,在算上那些人纳的贵妾母族,甚至可以分裂成北境十姓,十五姓!”

    “对,这就是你父皇心里的小算盘。”季凉冷冷道,“只要原来属于北境四姓的势力被其他势力瓜分,那些重新成长起来的势力会成为掣肘赵家的势力。

    “因为在北境军饷案上,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们与赵家的区别——在陛下眼里,只有赵家是皇亲国戚,他们其他人攀着赵家再紧,也不过就是在关键时候退去顶包的替死鬼!

    “到时候,那些分裂的势力在北境的共同敌人,那便是赵家。

    “而那些分裂的势力又因为官场大乱而重新排列,新的势力为了得到像赵家那样的权力,或者是那样的庇护,必然会削尖了脑袋讨好东陵帝。”

    季凉把手中的信甩在桌上:“重整北境官场这件事,是我们一起谋划的,最后的成果却不知不觉被你的父皇窃取了。这叫我如何不生气?!

    “这事,最开始明明应该交由大理寺审理,为什么从一开始这事东陵帝就避开了大理寺,让刑部全权负责?

    “这说明,从一开始,东陵帝就知道我们的目的是刑部!所以他才故意没让大理寺的人插手这件事,让我们好替他把刑部从太子手里夺回来!

    “而且他也诏安了盛明州,因为这件事,能让盛明州死里逃生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当今陛下。盛明州做了如此逆天大案,却也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多大的处分,向西流徙两千里,有太子与东陵帝的照拂,难不成他还能死在流徙的路上?

    “他的儿子进宫当了内官,只要忍辱负重,在宫里混得如邹庆那般,迟早都可以复兴盛家。毕竟他还有一个一岁的儿子,不是吗?!

    “至于抄家……呵,更是无稽之谈,为了赎盛泉,盛明州早就让盛夫人把所有家产变卖。

    “到时候去抄盛府,顶多抄出千把两银子,与盛明州而言并无任何损失。盛明州一走,自然是礼部侍郎叶温年接任刑部尚书之职。

    “这一局,东陵帝即是给北境一个巴掌,又赏了一个枣,还得了刑部尚书的位置,掣肘了你跟赵家,在百姓中博得了一个吏治清明的好名声,所有的坏事都让盛明州一个人背了。

    “你说我心中还是怨恨他!?那我问你,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人,让我如何能够放下心中的芥蒂原谅他?!”

    许安归甚少见到季凉这般激动的模样,她脸上表情淡然,实则怒火中烧。她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她身上的戾气依然藏不住地向外宣泄。

    季凉满眼的厌恶,对皇宫里的那个人深恶痛绝。

    许安归知道季凉说得头头是道,根本没办法反驳。

    他的父亲是皇帝,多年的皇宫生活让他对权欲的掌控执念颇深。他的归来,打破了东宫压制帝权的局面。东陵帝怎么可能在允许自己手中的权力被人分掉?!

    哪怕那个人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也不可以!

    许安归深谙这其中的道理。

    可是这些事情,要如何与从小就不在许都、不在这些阴谋阳谋里长大的季凉言说呢?!

    许安归走过去,垂眸,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手:“你这么生气,是在替我委屈吗?”

    季凉蹙眉:“什么话?!”

    “你若真的气不过,就想想我们的初衷。”许安归道,“只要能一统中土,管他这天下是谁坐,都与我们无关。”

    季凉苦涩地摇头:“你是真的不懂我的意思吗?你父如此,你若不夺下皇位,我们便不可能善终啊!许安归!”

    许安归缓缓道:“这事,陛下有自己的打算,我觉得没错。鸟为食亡,人为权欲,更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这世间所有的权力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季凉森然道出一个事实:“许安归,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当年那件事,表面上去太子出面卸了军门的权力,那看似是一场意外的大火,其实早就有预谋!”

    许安归盯着季凉:“你是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季凉冷冷道:“那日你骑马带我去朝东门外的那片焦土,你知道为什么那片被火烧过的焦土自那日起,再也没有长过草木,一直都是漆黑一片吗?”

    “外人都道,那里有无数冤魂,所以草木不生。”许安归回道。

    “这种骗小孩的说辞,你也信?”季凉笑了,“那是因为那片土地之下至今都还有未烧干的火油!那么一大片焦土之下,渗透着火油!所以那片土地至今无法生长草木。”

    许安归沉默着。

    季凉又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么巧,当时所有的武将府邸几乎全在东门那片区域?!东门那边出城最快,不然他们怎么可能全部死在朝东门那场火里?谁能把赐给武将的宅子全部安置在同一片区域?!”

    “你想说,这事,若没有帝权,是做不了的?”许安归明白季凉想说的意思。

    季凉道:“到现在,你还觉得东陵帝,是你眼中那个被太子掣肘的皇帝吗?!把你放逐,又招你归来,许你彻查北京军饷,这桩桩件件,若不是他点头,你怎么可能做得这么顺利?!你难道就没察觉,连你归来,都是他设的棋局里的一环吗?!”

    “你说的,我听明白了。”许安归沉声道,“可我们还是不知道当年朝东门事件的起因。或许父皇对于那件事是早有预谋,但我们都不知道他预谋的起因是什么。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结果,不能这么武断。”

    许安归走到季凉身边,扶住她的肩膀:“你不是让寒期起去调查那块布了吗?有眉目了吗?”

    季凉不答。

    “太子现在是日落西山,后面在想翻盘,微乎其微。”许安归低头,摸着她的脸,“现在朝堂之上陛下重掌全局,这本就是他的天下。我们能做的,就是把我们想做的事情做完。替北寰府翻案,收复北境。第一件事,只要太子倒台,我们就可以借机提议重审朝东门事件。第二件事,我们需要一个缜密的计划,并且得到陛下的支持。”

    季凉微微侧目,无论许安归说什么,她的脸上都写着“不信任”三个字。

    许安归继续道:“我知道我们不争权,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会任人鱼肉。但是,我若从现在开始防着父皇,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拿住把柄,成为弹劾我的理由。我知道你同我说这么说,就是怕我在面对父皇这件事上优柔寡断。其实,我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若真到了不得不自保的时候,我答应你,一定毫不手软的反击。不为我自己,为了你,我也要保有反击的手段。”

    季凉闻言,这才抬头望向许安归:“真的?”

    许安归点头:“我十五岁就上了战场,见惯了生死杀戮。以前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死便死了。可我现在有你,为了你,我也不能死。因为我若死了,你一定也会跟着我一起身首异处。更重要的是,你会难过……我可不能看着你难过!”

    季凉蹙眉:“不害臊。”

    许安归笑了:“我说的是真的,我从不诓人。”

    “你心里有数就好。”季凉眉宇稍稍舒展了一些。

    还好,他是一个拎的清的人。他这么说,一定是他留了后手。

    许安归道:“为了让我们更自由一些,我觉得有件事,我们非做不可。”

    季凉会意地点点头:“只有我们把贤妃娘娘从后宫接出来,我们才能做事肆无忌惮。可……你母妃愿意离开皇宫吗?”

    许安归蹙眉:“我也不知道八年过去了,现在,母妃对于陛下是什么感情。但母妃很是聪慧,她一向心中有数。这事只要与她言明利害关系,她就会给我们一个答复。我问你,若母妃愿意离宫,你可有什么办法让她出来?”

    季凉抿了抿嘴道:“若你母妃愿意让我替她筹谋,我们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忙。可那个人……”

    忽然门口传来扣门的声音,镇东在外面道:“殿下,王妃,秋侍卫前来拜访。”

    许安归回眸,扬眉:“说曹操曹操就到?”

    季凉点头。

    “你把引去正厅,说我们即可便到。”许安归转向季凉,“走吧,去见见我俩的师兄。”

    季凉不说话,许安归道:“秋薄在苍山的时候,是我师兄。他自小在你父亲身边长大,年纪比你大,学艺也应该比你早。虽然你们没有以师兄师妹相称,但其实也是你师兄,不是吗?”

    季凉问道:“他为什么会来?”

    许安归道:“我请他来的。”

    季凉道:“为什么?”

    许安归道:“因为我们需要他的帮助,就这么简单。”

    季凉轻叹一声:“现在我是安王妃,你是安王,我们的品阶都比他大,论公职,怎么也不算是他师弟与师妹了……论私情,你凭什么觉得他会帮我们?”

    “你觉得秋薄会为难我?”许安归眯起了眼睛。

    季凉摇头:“不是,我就是觉得,他不会帮我们。”

    “帮不帮,去问了才知道啊。走吧。”许安归牵起季凉的手,“我们留师兄在安王府用膳吧?”

    季凉没说话,许安归推门而出,对镇西交代:“你去让膳房加几个菜。”

    安王府待客正厅,秋薄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看见许安归进来立即起身,抱拳想要行礼,但是看见他伸手牵着季凉出来,脸色当即就变得有些难看。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欠身:“见过安王殿下……安王妃……”

    许安归道:“这里没外人,师兄不用多礼。”

    “谢殿下。”秋薄直起身,目光却是落在青石板上。

    季凉松开许安归的手,上前一步,轻声道:“师兄。”

    秋薄身子一怔,抬起头,看着季凉,低声道:“我何德何能……”

    秋薄这一脸的自责,季凉便知道他心里所想。

    她道:“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师兄还在苍山。把你送上苍山学艺,是父亲的决定。师兄不必一直耿耿于怀。”

    秋薄抬眸看了看四周,之前正厅外面,全是许安归从北境带回来的亲卫,便稍微放开了话头:“北寰将军是故意把我送走的,对吗?”

    季凉沉默了半晌,回道:“说实话,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把你送走。但那时候的情况来看,不排除父亲是知道了什么,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才把你送走的”

    秋薄会意地点点头,北寰将军一向谨慎,是排兵布阵的一把好手,若是他心中有所打算,一定是早有谋算,轮不到他来置喙。

    秋薄看着季凉,问道:“你的腿……好些了吗?”

    季凉点头:“薛灿这段时日给我配了一副新药,很是好用。腿比上次见你的时候好多了。”

    秋薄眼眸微红隐藏着心疼,他语音微颤:“薛神医照看你,我自是放心的。”

    季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师兄……坐下说罢。”

    秋薄坐下,季凉也走到了许安归的身侧坐下。

    许安归把秋薄的表情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道:“师兄来拜府,可是为了我今日与师兄说的事情?”

    “是。”秋薄犹豫了下,还是恭敬道,“安王妃在改的图纸,我也参与了设计。我跟着北寰将军一起南征,知道那些兵器的弊端在哪里。若是改进图纸,我应该能给出不少建议。”

    许安归点头,沉思片刻道:“若是修改图纸,想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以师兄现在的身份,若是日日来我安王府,难免会让人说三道四。你们若是想要地方讨论图纸,可以约了时间在季府见面。”

    秋薄道:“我正有此意。”

    “还有一件事,”许安归拿起茶盏,抿了一口道,“我……想请师兄帮忙……”

    “殿下,”秋薄站起身抱拳一礼,“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说明了。我不参与殿下与太子之间的党争,我不会为你们中的任何人做事。修改图纸是为了北伐,是平定边境,造福百姓的事情,这事,我愿意帮忙。可其他……”

    秋薄意味深长地望向许安归:“恕微臣,不能帮助殿下了。”

    许安归微笑:“师兄的意思是说,若是帮你的师妹,你愿意。帮你师弟,你就不愿意了?这……不合适吧?”

    秋薄蹙眉:“殿下不必强词夺理。”

    季凉微微颔首,她早就知道秋薄的态度。当年若不是朝东门事件,让整个北寰府的人都死于火海,秋薄从苍山归来,一心想知道朝东门事件的真相,他也不会去考武试,成为御前侍卫。

    秋薄这人一向爱恨分明。

    他不多事,却也不怕事。以他一身本事,即便是不在东陵,也可以去别的地方谋生活。

    季凉自小就与秋薄一起在北寰府生活多年,自然知道什么事能让他上心,便问道:“师兄,关于朝东门……你这些年在宫里,打探了多少的消息?”

    秋薄微微蹙眉,摇头道:“所有有关于朝东门的案卷都被封入了陛下的密室。必须要俩把钥匙才能打开。一把在陛下手上,一把在邹庆的手上。皇宫禁卫森严,从外面进去肯定是进不去的。”

    “这些年你在御前当差,一点点有关于朝东门的事情来龙去脉,都没听陛下与朝臣聊过?”季凉又问。

    秋薄蹙眉回忆着:“我当年下山的时候,那件事过去了有半年了。我曾经问过在我之前当差的御前侍卫……他们都说他们是那件事之后调来御前的。之前的御前侍卫,早就调到了别处,不知道在哪里。”

    季凉一听当即看向许安归。

    许安归会意:“既然这些人调任走了,陈礼纪那里应该有记录。”

    东陵帝国御前侍卫与左金吾卫都是只直属东陵帝,由皇帝统领。御前侍卫与左金吾卫,一个守皇宫内院,一个守皇宫之外都城,看上去没什么交集,但御前侍卫的调任档案却是归金吾卫管。

    秋薄闻言,又道:“陈将军那里,我已经着陈松去帮我问过了。陈将军说,那些调任的御林军都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辞了官,发回原籍。”

    “发回原籍!?”季凉一惊,又问,“师兄去找过那些人吗?”

    秋薄点头:“我利用出去替陛下办事的机会,去探寻过几个人……都没有找到。去他们周围邻居走访过,邻居都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就没人住了。”

    季凉看向许安归:“你说苏明哲而被人追杀,与那些御林军的消失有没有关系?”

    许安归蹙眉道:“苏明哲当时是京兆府尹,郭怀禀是尚书令。他们都是朝廷中的人,没有权限调动御前侍卫。而且我朝御前侍卫,一般都是由陛下直接管理。这事只能是父皇做的。”

    “这么大规模的调动御前侍卫,若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为什么这些人发回原籍之后,就都消失了呢?”季凉低头沉思着,“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做了如此复杂的一个局,让所有知道朝东门内幕的人,全部都不知不觉得消失了呢?”

    众人皆是沉默,似乎也在思考这件诡异的事情。

    “把所有在许都的将军们的宅院都放在东门,明显是陛下有意为之。朝东门外那么一大片火油,明显是提前布置好的,”季凉说道这里,忽然产生一个想法,“我记得那些武官,有很多都是跟着先帝一起打江山的……”

    “难道……”季凉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不寒而栗。

    许安归立即明白了季凉的意思,沉默许久,道:“或许从皇爷爷开始,他就已经在着手准备清理跟着他一起打江山的那些武将们了。”

    季凉的脑中忽然回响起许景挚与她在船上的对话,他曾说过,军门嚣张跋扈,任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会要想尽一切办法去肃清军门势力。

    这件事不是太子与东陵帝去做,也会是他或者许安归去做。

    许景挚不是无缘无故就说出那句话的,他知道整个朝东门事件的来龙去脉,甚至写了一封信给她,告诉她真相。

    这些时日她在许都,或多或少感受到了当年如日中天的军门在许都的模样。嚣张如盛泉那般,草菅人命如盛泉那般,无论是谁得到了那份权力,都会逐渐迷失自我。

    盛泉尚且读过四书五经,中过秀才。那些曾经在许都飞扬跋扈的将军,可都是大字不识一个,都是莽夫。

    读书明理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不读书不明事理的呢?

    许安归见季凉的表情逐渐变得阴沉与难过,轻声道:“最少,皇爷爷从未想过要动北寰府。赐给北寰府的宅子,是建在西门的。”

    季凉垂眸,好似没听见许安归在说什么。

    以前,她隐约觉得朝东门事件的原因不简单,但她始终都不敢往深了去想。

    在许都的时间越长,见惯了朝堂之上那些权势之人的嘴脸,她越觉得那些死在朝东门的将军们是他们咎由自取。

    可,这个念头刚一萌生,她便觉得自己罪无可恕,毕竟那些在朝东门事件中被牵连的无辜的女眷孩童老人们,至今都生活在不见天光的阴影中。

    她怎么能这样有这样恶毒的心思?

    朝廷对朝东门事件对外的说辞,是军门集体造反,可偏巧不巧,就在他们起势的时候,上天降下天火,将朝东门连带那些军门将军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皇天警示世人,天道万物,尊卑有序。不可颠倒,不可强除。

    朝廷的说法,让季凉不能信服。

    并不是说军门集体造反绝无可能,而是那场大火是人为,而不是天罚。

    那场大火之后,所有的官眷都被下了奴籍,成了罪臣之子。即便是季凉帮他们赎了身,他们也不敢用自己本来的姓名示人,他们日日都过得胆战心惊。

    “其实……”

    秋薄的声音打断了季凉的思绪,他蹙眉缓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季凉收敛了思绪望着秋薄,等他说话。

    秋薄深吸一口气之后,他缓缓抬眸望向季凉,缓声道:“我们即便是查清了朝东门的原因到底为何,又能怎么样呢?”

    季凉看向秋薄。

    秋薄继续道:“无论那件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什么,那件事都已经发生了。死的人不能复生,而还活着的人,始终都要继续活着。不是吗?”

    季凉抿了抿嘴唇,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

    秋薄长叹一声:“这些年,我浪费了太多的精力在查清朝东门原因事情上。每次查到一些线索,都会心惊胆战。我怕我查到的线索会击溃心中的信仰,更怕我查到的线索会让我举剑杀了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我日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我相信,这些年,你也是这么过来的。”

    季凉低着头,一言不发。

    秋薄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好像是看见了什么脆弱的东西即将落地,想要上前把它给捧住。

    可抬眼,望见了坐在季凉身边的许安归,他便止住了这个念头,低声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中有了一个念头……我总是想着,与其浪费精力去追查那件事的起因,不如想想如何让朝廷收回成命,除去他们身上罪臣之子的枷锁,让他们无所顾忌的用自己的名字生活在当下……”

    秋薄的细语,好似春雨一般,洋洋洒洒地落在了那片焦黑的土地上。

    让一直在那片焦土之上徘徊的季凉,看到了新的希望。

    秋薄思考的事情,其实也是季凉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自从上次她与许景挚谈过之后,她就觉得,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去追查朝东门事件的起因到底为何。

    不管是军门集体谋反,还是朝廷早就做好了诛杀军门的准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那些人在她身后推着她前行的那些人,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用自己名字示人的机会。想要的,不过就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走在大街上。不必担心被人认出来是罪臣之子、罪臣家眷,受万人唾骂。不必再担惊受怕,听见官兵的脚步声就吓得颤颤巍巍。

    不知道为何,她的耳边又响起了这八年里无数次出现在梦境里她父亲与她说的那句话——活下去,洛儿,你要活下去!

    北寰翎说这句话的时候,眸中带希冀,完全不像是想要她放弃生命的模样。

    他的父亲,从一开始就告诉了她身为人的生存方式。

    而她,时至今日才明白,那句临别时候的赠言。

    北寰翎希望的,是无论条件多么艰苦,无论前途多么渺茫,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她若是再一意孤行想要彻查当年的朝东门事件的原因,很可能再次触动了当权者的逆鳞。

    那个人到底是皇帝,手上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拥有让这些已经被她赎出来的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权力。

    秋薄的话,到底点破了季凉心中最后的一点执着。

    秋薄说得没错,她确实不应该为了这件事再耿耿于怀。

    她做了那么多谋划才让东宫势力大减,只要东宫易主,只要在北伐战场上她与她身后之人帮助东陵稳定了北境边线土地,她就有机会让东陵帝特赦朝东门事件的所有官眷,让他们重新走出阴影,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做人!

    这不是卑微地向皇帝陛下寻求原谅,而是用他们的功绩告诉皇帝陛下,罪臣之子,也可以成国之栋梁!

    之前那么多年的执着,或许只是她的私欲。

    是她想回忆起更多有关于她的父亲、母亲、哥哥的细节,所以才一直揪住那个“真相”不想放手。

    可……即便是知道了真相又怎么样呢?

    回忆再多,他们也不可能死而复生。回忆的再多她也不可能把他们一直留在她的梦里。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记忆里……

    季凉仰起头,眼眸里有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不知道为什么,决定放弃追查朝东门事件会让她如此悲伤,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缓缓地从她的身体里剥离。

    那些一直让她痛苦的回忆居然在这一刻变得那么缥缈,她的心仿佛被火烤过一般,胸口疼得无法呼吸。

    入夜,季凉又梦见了那一个折磨了她八年之久的梦魇。

    梦境里依然是通红一片,可那种炙热的温度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的父亲、母亲与哥哥站成一排微笑着望着她。

    在他们身后,有新出的朝阳,冉冉升起。朝阳的红色取代了火光,让她梦境里的那片焦土重新长出了嫩芽。

    那片绿芽之上,她的父亲、母亲、哥哥一起向她挥手,然后一个一个转身,走向红日,消失在地平线的那头。

    季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消失在自己的梦境里无能为力。

    她蹲下身去,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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