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天道公允 ◇
◎灭他们的是天道。◎
许安归把手轻轻地搭在季凉的肩膀上, 企图给她一点点温度,让她不至于那么冷。在季凉身上看不见四月山花绽放时的芬芳,她的领域里一直都有飞雪, 连绵不绝地落下。
“你说,当年那些人, 有多少是跟盛泉一样, 仗着军功在许都里飞扬跋扈,仗势欺人?”季凉的声音仿佛是在寒冬腊月的冰河里浸泡过一般, 带着刺骨的寒风。
这一句没有开头也没有所指。
身后是一片沉默。
季凉在心底自嘲苦笑,她怎么会问许安归这么没头没尾的问题。
八年前,他才多大?
朝东门事件发生的时候,他还在苍山与秋薄一起学剑。
他常年不在许都,怎么会知道许都那些人的模样?
若是他答了,那是不是就代表他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 知道她是谁?
若他不答, 她会不会因为失望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忍不住胸口里的怒火,与他大吵一架?
其实她知道, 她根本没有资格去质问许安归。
无论八年前那些如日中天的军门,还是八年后在许都仗势欺人的盛泉,都是被权欲眯眼的人。
而她亦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
她愤怒,只不过是因为她想救的那些人, 在权欲面前, 与盛泉没什么区别,都是丑陋的人罢了
“其实……”许安归忽然开口说话, “我们想做的不过就是, ‘天道公允’这四个字而已。八年前军门猖狂, 所以遭到了灭门的下场,灭他们的是天道。今日盛泉仗势,要灭他的也是天道——我们现在充当的角色,不过就是一个执剑人,要替天行道而已。”
季凉上了妆的粗眉缓缓蹙了起来。
替、天、行、道?
天、道、公、允?
哈哈哈哈……
季凉仰头,无声地大笑,她笑得肚子一抽一抽地疼。
她望向许安归,猩红的眼眸中有一只即将出笼的猛兽——为何你们许家王朝的天道公允要其他家的鲜血来书写?!
为何你们许家王朝能自称是执剑者、有资格替天行道?
是谁给你们的权力?又是谁来裁判谁该死,谁不该死?!
季凉蜷缩在衣袖里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微声道:“出去。”
“你……”
“出去!!!”季凉猛地把椅子转过来,用猩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许安归。
许安归蹙眉,不语。
她忽然像疯了一样大声咆哮:“出去!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我不想看见你!平伯!宁弘!!送客!!!”
许安归望着她激动的情绪,冷声道:“即便是你不想听我也要说……”
季凉扯起盖子自己腿上的毯子,胡乱卷成一个团,丢向许安归。
“你闭嘴!平伯!平伯!”一口凉气进了肺腑,季凉毫无征兆地咳了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她死命地扶着把手,仿佛要把堵在胸口的什么东西咳出来一般,咳得嗓子刺疼。
许安归想要上前扶她一把,却被季凉一巴掌给打了下来。
她恶狠狠地瞪了许安归一眼。
若是眼神有锋刃,他此时此刻已经死了万次。
许安归到底是有自己的脾气的,能安耐住性子不发火,已经是极限。
他被季凉这样一顿吼叫,心火渐旺。
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居然也有这样感情用事的时候!
即便八年前许安泽剔除军门时候手段用的惨烈了些,到底还是因为那些军门将领不知收敛,居功自傲,处处掣肘东陵帝新政,这才遭了灭门之祸。
他哪一句说错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逆天行事终将覆灭。
这事不是许安泽去做,也可能是成年之后的许安桐去做,不是许安桐也会是他亲手执行。
这件事从一开始,哪有对错之分?
平伯与宁弘听见季凉的嘶喊声,前后脚到了后院回廊。
宁弘看见季凉咳声不断,心中大骇,连忙对平伯道:“平伯,快去拿月姑娘准备的药丸与热水!”
平伯立即转身去准备。
宁弘顾不得许安归,直接跑到身边,单膝跪下,扶着季凉背:“公子!公子深呼吸!深呼吸!”
季凉出气太多,吸气太少,太用力,那一口凉气直接入肺,让她呼吸不畅。
没咳两下,季凉只觉得自己喉头一甜,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向一边倒去。
宁弘眼看着季凉最后咳出一口鲜血晕倒,吓得手脚冰凉。他站起身,想要抱季凉回屋,却不想许安归先他一步直接把季凉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他背过她,那时候的她好似秋日的霜叶,即便是背在背上,也有一种摇摇欲坠的轻薄。
现在他抱着她,仿佛拖着一条丝巾一般,轻得让他心疼。
许安归不敢耽搁,抱着季凉快步走向前方不远处的寝殿。
宁弘跟在后面,一脸焦急之色。
许安归边走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宁弘隐去了一些消息回道:“公子的肺不好,这些年月姑娘用心调理已经不怎么喘不上气了……殿下,您方才与公子在争什么?怎得会让公子生这么大气?”
许安归有些懊悔,早知道她有这个毛病,他便不会那样激她。
他看得出来,自从她亲眼看见盛泉在斗鸡场里那副嚣张的模样开始,她就有些动摇,有些迷惘,有些不知所措。
她动摇,是因为她好像看见了八年前那些同样站在斗鸡场里,用同样口气与权势逼迫他人低头的军门子弟。
她迷惘,是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坚持的事情,是对是错。
她不知所措,是因为藏息阁与雀儿,还有那些站在她身后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想要复仇的人们变成了一股力量,拉着她走,逼迫着她不能停下来细细地思考。
她一旦细细思考,就会更动摇,更迷惘,更不知所措。
这是一个死循环,她自己解不开。
所以,许安归想要帮她解开。
许安归想告诉她,在这件事上,没有对错,只有该做不该做、能做不能做一说。
每一个朝代,活在欲望之下的人,都会有这种迷惘与自大的时候。
一个好的君王会驾驭群臣,时常敲打,让他们克己奉公。一个好的君王不会任由这种鱼肉百姓的人存活于世。
他想告诉她的太多,但是他的话似乎触碰到她某个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伤口,让她痛得撕心裂肺,痛得不敢去想,痛得恨不得立即从这个世间抽离出去。
平伯气喘吁吁地拿来药丸,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安归朗声道:“戍北。”
戍北在门外应了一声。
“你去接月卿过来,不要引人注目。顺便告诉百晓,我今夜歇在这里。”许安归拿起平伯手中的药丸,丢进热水里,一勺一勺搅着。
戍北回应了一声,便翻墙而出。
许安归搅着,药丸在热水里一点点的融化。
他望着季凉惨白清瘦稚嫩的脸,忽然反应过来,即便聪明如她这般的人,也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是被迫卷入这场灾难里来的,从卷进来的那一刻,她就逐渐的坏死。
她不过是十九年华,怎么鬓边就有华发了呢?
许安归试着把药水喂到季凉的嘴里,可是她不肯张嘴,牙关死死地咬着。
许安归蹙眉,让宁弘扶着她,他坐在她的前方,一次只舀一点点,从她的嘴唇润进去,让药随着她唾液一点点地顺下。
这种喂药的方式喂得极慢,半碗药,许安归喂了半个时辰才把最后一口喂完。
月卿到了,风风火火地直冲季凉的寝殿。
“我就知道她这条命迟早要断在你手上!”月卿还没进门就在外面嚷嚷开了,“你们俩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许安归听见月卿来了,立即站了起来,给月卿让位置。
月卿进屋看见季凉身上有血迹,立即朝许安归瞪去:“你没事惹她做什么?”
许安归蹙眉,颔首不语。
站在许安归身侧的镇东镇西,有些按奈不住,但主子没反应,他们也不敢妄动。
这里到底是季凉的地盘。
就算镇东镇西感官没有凌乐那么敏锐,他们也能感受到整个季府周围灯火照不到的地方,藏匿了几十个人。
月卿拉起季凉的手腕,脉象大起大落,时而波涛汹涌,时而似浮萍按下去便起不来,许久都没有摸到季凉这样虚乎缥缈的脉象了。
月卿轻叹一口气,从身上拿出针包,展开,捏起银针,拿来一根蜡烛,让针过了热,便一根一根地刺进了穴位里。
季凉忽然胸口起伏极大,她在大口大口地喘气,比之前气若游丝好太多。
而后月卿又下了几针,季凉微蹙的眉宇便平复了。
留针半刻,她把针拔了下来,狠狠地瞪了许安归一眼,对宁弘道:“我去开药方,你去帮我抓药。”
宁弘点头,跟着月卿出去了。
平伯看看天色,已经很晚了,他犹豫道:“殿下,您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厨房给您准备点东西吃吧?”
其实过了晚饭那个点,许安归饿过劲,就不会吃饭了。
但是他一想到季凉也没吃,一会她醒了没有吃的,会不会脸色更差,就不自觉地点点头,道:“弄些温热的东西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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