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赵钺觉得自己不算笨, 虽然幽禁几乎断了夺嫡路,但是有得必有失,比如母妃她变得正常而又不正常了。
若是从前, 母妃一定要向自己哭诉这段时间以来过得如何不好、受了多少委屈, 并让自己一定要把那些欺负她的人都狠狠收拾一顿。
但是这一回,母妃只字不提, 只红着眼睛问他受了多少苦。
赵钺就很舒坦,好像二十多年来, 头一回知道天有多蓝气有多清, 人能有多舒畅。
当然,如果母妃没有碎碎念着要给他娶一个温柔贤淑的皇子妃,那就更好了。
试探着说冷袖雪也有陪他受苦之宜, 母妃脸色就变了几变, 最后强忍着做出退让, 说若是他实在喜欢, 做侧妃便罢了, 正妃不挑有地位的, 那也要挑端庄娴雅的, 一个江湖杀手,哪能娶来做正妃。
虽说不尽如人意,但好歹也算好苗头,赵钺口中哄着他再想想,转头就去找了冷袖雪, 想蒙人家来给自己做正妃。
毕竟, 他也没说假话, 冷袖雪确实陪他幽禁受苦了大半年, 虽说是为着三千金, 但……也许他在她心里也值那么三五百金呢?
结果,却没找着人。
一时间心跳甚急,难道她又走了?!
不……不会的,她还有一千金没拿到手,她不会走的。
赵钺安慰自己,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其担心冷袖雪会不告而别,不如还是尽快想办法自己赚钱,冷袖雪那么爱财,也不是一定要做杀人的生意,自己有的是生意给她做。
而冷袖雪,此刻则在行宫后面不远处的半山腰。
跟人叙旧。
其实她认识的人不多,单江湖上的,就更少了。但好巧不巧,她在这皇室中就接二连三遇到。
先是那个骗子步凝白,现在又是燕子神偷柳莺娘。
冷袖雪与柳莺娘的相识,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江湖中十分常见,十分算不得什么,就算那时冷袖雪刚刚杀完人,而柳莺娘刚好偷完东西弄出声响引人来追。
于是两人一同跑了,柳莺娘还把偷来的东西顺手丢回了房檐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杀谁?”柳莺娘声如黄鹂,脸蛋儿却是嫩嫩的,看起来刚十四五似的。
冷袖雪摇头,反问,“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提起来,柳莺娘就咬牙切齿,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赵衡!
她入皇宫欲偷盗九龙盏,一举名扬天下,那日正在琉璃瓦上踩点,却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人被押下,她听了听,说是这人要造反,还伪造兵符,她眼力好,远远便见着证据捧进去,这一看见,心下觉得不对劲了。
她前几日,刚刚才在一位公主娘娘那里见过。
柳莺娘就回去,结果亲耳听到那公主娘娘洋洋得意:六哥这下可百口莫辩,父皇一定雷霆震怒,不知是流徙还是赐死!
柳莺娘心下一沉,再度回去,就见那人复被押出来,关到了破败森冷的一处宫殿,他站在殿门前看了看,叹息一声,推开门,吱呀一声,活似山林鬼话。
她就看着他用那纤尘不染的衣袖挥去蛛网尘埃,喃喃自语:小七委实狠心……
柳莺娘愣住,当下就没忍住,倒挂下房檐,他被吓了一跳,但也没惊惶,反而温文尔雅微微颔首,好奇问:“姑娘从何而来?”
她从哪里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你妹妹陷害你,为什么要认罪?”
他也一愣,而后无奈地叹息:“终究是兄妹,我若鱼死网破,岂知她会落得何等下场?”
柳莺娘就说不出话来了,这么好的一个兄长,居然被亲妹妹陷害至此。
好一会儿,才问:“那、那你怎么办?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会饿死的。”
他再度一愣,而后温润一笑,“我是幽禁,不是受刑,父皇会让人送吃食的。”
没多久,果然有人送了吃的,只是从门缝里推进来,骂骂咧咧,让快点吃完,别浪费功夫。
看着似乎都是不能吃了,他却好脾气地笑着说好。
真是越看越良善可欺,原本金尊玉贵的皇子,现在居然沦落到要仰仗别人鼻息而活。
柳莺娘就想去御膳房偷点东西给他吃,回来后,他看到她,又愣了,“你没有走?”
柳莺娘把点心递给他,“还热着呢,一块都没碎,你吃吧。”
他久久无言,最终还是接了过去,却顿了顿,“我还没有问姑娘名讳。”
柳莺娘就报上大名,他压根没听说过,只点点头,轻声说:“多谢莺娘。”
柳莺娘也点点头,走了,却没完全走,她原本想踩点,但这下完全没了心情,在殿脊上,听到下面一点点的收拾动静,不急不躁,十分有耐心,直到月上中天,他和衣而眠。
翌日天不亮,他就起来,继续收拾,看到井口,就把井口周围的杂草都清了,而后打水。
柳莺娘看他那细皮嫩肉的胳膊,就没忍住跳了下去,“我帮你吧。”
他十分惊讶,“莺娘竟还在?”
而后,又看看她,含笑道:“我虽养尊处优,但到底是个儿郎,不至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再者,容我冒昧,莺娘看起来也弱不禁风,难道有天生神力?”
柳莺娘当然没有,她哑口无言,抿抿唇,伸出手,“那你看起来也弱不禁风,不如一起提吧。”
他由衷诧异,柳莺娘觉出他好像是想说多谢,立刻道:“我只是恰好经过,马上就要走了。”
柳莺娘也确实马上就走了,她绕到皇宫库房附近,踩了几日的点,不知怎么,又回去看了一眼,这下,惊得差点从房檐上掉下来。
“你、你怎么还会种地?!”
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青年停下锄头,再度愣住,“莺娘怎么还没走?”
说完,又低头看了看,笑道:“我一向比较会种地。”
柳莺娘满心复杂,这得多凄惨的皇子,才能“一向比较会种地”?
她就问:“那你吃了吗?”
他笑起来:“御膳房最近守卫较严,莺娘的心意我心领,只是不必为我冒险。”
柳莺娘脸一红,这几日门前的点心,他知道是她放的?
不由得装没听懂,“我是神偷,天底下还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守卫形同虚设。”
他一莞尔,不再说什么了。
柳莺娘本来是来盗宝的,但莫名其妙的,就在这片渐渐整洁起来的冷清殿宇留下来了。
这个看着细皮嫩□□弱书生似的皇子不但会种地,他还会开辟池塘,甚至会织布。
她问他会被幽禁多久,他怅然一叹。
柳莺娘心下不知是何滋味,想安慰两句,干巴巴的又不知道说什么,鬼使神差的,就亲了他一下。
再然后……柳莺娘只记得那晚的月色很温柔。
一切都朝着柳莺娘从前压根没想到的方向发展了,她从前只想月下盗宝,没想过与人月下耳鬓厮磨,但好像,也挺好……
直到那一天,紧闭的门被打开,他的皇兄过来,说再有下次,就让他自生自灭。
柳莺娘很茫然,他不一直都是自生自灭吗?何曾有人管过他是生是死?
但他已经不再被幽禁,回到他原本的殿宇,立刻有人谨慎小心上前,条理清晰地禀事,还有人请示是待会儿就去见娘娘,还是晚上再去。
显然,他一点都不凄惨,一点都不可怜。
他手中一直以来都握着不容置喙的权力,就算落到被幽禁的田地,也绝不会任人搓扁揉圆。
柳莺娘突然出离愤怒,转身跑了。
但跑了后,她越想越气,于是又回来了。
该死的赵衡,从头到尾都在骗她,不报复回去,她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冷袖雪不置可否,只道:“那祝你好运,不要报复不成反被擒。”
柳莺娘听了她的话,更气了,恶狠狠道:“我怎么可能会被擒!我的轻功天下第二!”
冷袖雪闻言,竟微微挑眉,有点兴趣:“你怎么知道你是第二?你同第一比过?”
这事说起来,其实十分不堪回首,是柳莺娘丢尽颜面的往事。
那年她偷盗了州牧的令牌,刚跑出府,迎面就遇上一个姑娘。
那姑娘才十三四岁,却已经出落得极为标致,令人见之忘俗。
再回过神来,就已经能听到衙役官兵们追来的动静,她就赶紧接着跑。
可那姑娘仿佛是很新奇,没见过这种阵仗,竟然跟着她一起跑,问她偷了什么东西被追得这样紧。
柳莺娘哪被人这样前后脚追着攀谈过,一时间只觉奇耻大辱,拼尽全力想甩开,结果力不可支时,一转头,那姑娘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气定神闲的,一本正经说:你跑得没我快耶。
柳莺娘自入江湖以来,就没有遇到过比她跑得快的,渐渐的,轻功天下第一的名头也传了出去,结果有朝一日居然被人这样怼脸羞辱!
冷袖雪听完,点评:“的确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古话说不打不相识,柳莺娘与步凝白好歹也算分了胜负,自此算个江湖朋友,听冷袖雪这样说,一愣:“你也认得她?”
说完,就想起来步凝白造的第一桩孽就在花叶楼,知道自己是说了废话。
冷袖雪果然点点头,不知为何,看了她一眼,“六皇子也认得步凝白。”
“或者说,整座皇宫的人,都认识步凝白。”
柳莺娘大受震撼,步凝白做生意居然都做到了皇宫里???
“那她现在人呢?”
冷袖雪沉思片刻,“应该是玩砸了,跑了吧。”
她说:“步凝白骗的当朝太子,但好像是玩砸了,留下来个孩子,自己跑了。”
柳莺娘瞳孔震动:“孩子???”
几年未见,步凝白怎么连孩子都有了???
冷袖雪道:“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你可以自己问问她。”
茫茫江湖,柳莺娘上哪儿问去?上回,还是步凝白找上门请她帮忙,至于步凝白在哪儿落脚,她从没问过。
与冷袖雪分别,柳莺娘已经顾不得报复了,满脑子都是昔日旧友的孩子。
她临时转道,朝另一殿宇去,果然,听到了小孩子奶声奶气的笑声。
步凝白居然连孩子都有了,柳莺娘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有一种时空错乱在做梦的感觉,但现在,孩子就在下面。
还没等她想好是下去看看,还是怎么着,那孩子就被牵了出来,定睛一看,小眉眼活脱脱步凝白的样子,亲生的,没跑了。
一时间不可思议充满心头,令她不由自主暗暗跟着,看着那小孩儿蹦蹦跳跳的,牵着宫人的手,小嘴巴吧嗒吧嗒说着话。
后面大约有七八个人,有侍卫有内侍,还有宫人,一看就护得很紧。
她不由得产生了疑惑,步凝白真的玩砸了吗?这孩子看着是好好儿养的样子啊?
但下一刻,她就没有心神疑惑了,暗处陡然杀出十数人来,直奔那孩子而去!
柳莺娘想也没想,飞身而下,一把从那宫人怀中捞过孩子,迎头有刀劈来,她闪身一躲,手快如影,一把顺下了这刀,朝他们砸去!
这等变故谁也没有想到,尤其,太子身边的蔺侍卫抽刀迎上,缠斗起来,他们拼的就是速度,这下落空,就想跑,可是却摆脱不了蔺齐,一个个渐渐倒下。
杜鹃吓得魂都要飞了,跌跌撞撞从地上起来奔向小团子,小团子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愣愣的,而后,就被塞到了她怀里。
杜鹃这才看清面前的人,面容白净,稚嫩清丽,看着似乎才及笄,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杜鹃不认得。
心下不由得再次升起警惕,可还没有问什么,便见六皇子匆匆而来。
太子一早去与皇帝谈事,小团子睡着没醒,待醒来后,太子仍没回来,淑妃娘娘那边就派人过来,要接过去,放在眼前安心些。
都已经快到淑妃娘娘跟前,哪料得到会横遭祸事。
赵衡亦是突然听到动静,惊得立刻赶来,却只见一地死尸,莺娘竟与杜鹃站在一起???
还没来得及开口,莺娘就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跑了。
赵衡上前接过团子,杜鹃颤着声冷静禀明情况,末了才道:“方才那位姑娘突然出现,护住了小殿下,不知是何人。”
赵衡就知道莺娘最是心软,她原本大概是伺机报复他,却没料到会撞见有人刺杀小孩儿,所以就冲了上去。
他点点头,又朝莺娘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接过小团子抱在怀里,回去了。
谢清鸢听了这事,亦是吓得不轻,搂着小团子,看着小团子不说话,一时只忧心是吓到了,竟不知还怎么跟太子交代。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只转头问赵衡:“那突然出现护着团子的姑娘是谁?”
赵衡顿了顿,看了眼杜鹃,杜鹃便上前把小团子抱走,确认小团子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才同自己母妃坦白:“她名唤柳莺娘,去岁幽禁之时,来宫中偷盗宝物,却遇见我被赵连城构陷,善心发作,留下来照顾我。”
他说到这里,提起衣摆一跪,“儿臣已与她有夫妻之实,望母妃成全,允儿臣娶她做皇子妃。”
谢清鸢愣住,怎么也想不到说话间就多了个儿媳,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知道她是善心发作?她不是来偷盗宝物的吗?”
赵衡便道:“她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唤‘燕子神偷’,历来偷盗官府,几日后完璧归赵,以此扬名。”
这还真是法外之徒,完全视法度如无物。
谢清鸢想了想,问:“那她怎么不随你来见我?”
反而眨眼间跑了?
提起这个,赵衡咳了一声,道:“儿臣幽禁之时……谎称自己孤苦无依……”
谢清鸢:……
谢清鸢扶额,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一会儿,才骂:“你倒是会作孽。”
人家姑娘善心发作,到头来,却被骗得结结实实,难怪跑了。
骂完,又问:“如今是怎么回事?”
赵衡便道:“她心中怨我气我,是一定会回来报复,出这口气的。”
谢清鸢摆摆手:“离我远一些,你不要牵连我。”
赵衡:……
这桩事说完了,便又让杜鹃抱着团子回来,小团子攥着小手手,不玩也不闹,谢清鸢不由得又忧心起来,团子还这样小,恐怕是真吓到了,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抹不去的可怖记忆……
太子直到辰时末才回来,谢清鸢正准备提起这事,小团子却似突然睡醒了一样,哒哒哒跑到太子跟前,抱着太子的腿,“爹爹爹爹!团子有事与爹爹说!”
这看着,怎么也不像是被吓到了,反而比平时还要活泼兴奋??
小团子确实很兴奋!
他已经知道了!刚刚保护自己的就是娘亲!
因为只有娘亲才会飞!
而且衡叔叔与祖姨姨偷偷说小话,还不让团子听到!
他们一定是在说那是娘亲!
小团子可急了,抱着爹爹的腿就想爬上去,好在,爹爹把团子抱起来了!
“渊儿……”谢清鸢想说,可是又怕提起来,反而令团子想起当时场景,别当时没怕,再听一次,反而怕了。
赵衡会意,想带走团子避开,可是一上前,团子就紧紧搂着皇兄,“爹爹爹爹!”
小团子急坏了,娘亲刚刚明明保护了团子,虽然飞走了,但是一定还在这里的!
小团子就转头奶声奶气说:“衡叔叔、祖姨姨,团子要和爹爹回去了!”
团子这样急迫的样子可不多见,上一次,还是同他认错。
可这回又不像认错,赵潜对淑妃一颔首:“团子要回去,我先带他回去,午膳再过来。”
小团子连连点着小脑袋,待出了门,就催爹爹:“爹爹爹爹,我们快点回去呀!”
赵潜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可不能在外面说呀!不然,被人知道娘亲是神仙怎么办!
小团子就紧紧捂住小嘴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圆溜溜的,语气仿佛要说什么惊天小秘密似的,“团子要回去说!”
赵潜想不到令团子这样又焦急又期待又兴奋又秘密的事是什么,温声哄:“好,团子回去告诉爹爹。”
只是到了殿前,却见一个人候在了门口,神色微敛,低头对团子说:“团子与蔺叔叔在里面玩一会儿,待会儿再同爹爹说,好不好?”
小团子很急,可是再急,也不能打扰爹爹,就委屈巴巴点了头。
赵潜吩咐那人入殿,而后让蔺齐带着团子在里面玩。
小团子虽然委委屈屈点了头,但实在、实在想和爹爹说起方才娘亲一下就保护了团子,所以去到内殿,又忍不住朝外去,小短腿儿悄悄咪咪到了绣幕后面,想等那个人一走,就赶快去到爹爹面前!
“殿下,属下已经细细查过,平安镇内外,没有人见过太子妃的身影。”
凤眸冷静至极,听那人说:“包括藏剑山庄、花叶楼,皆没有太子妃的行踪。”
“圣女”行踪,只在平安镇外栖霞山下溪边八角亭中。
赵潜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即使她虚情假意,即使她始乱终弃,即使每一次都冷冷告诉自己,骗子不值得他念念不忘。
然而一千两百多个日夜,他从未有忘却。
愚不可及,无可救药。
俊美面容冷然,“继续找,传闻线索宁可错寻不可错漏。”
招惹过后逃之夭夭,她休想。
天涯海角,千里万里,他也要把她找回来,她说过的永远,许过的诺言,她曾经的甜言蜜语,柔情蜜意,每一句喜欢,每一声殿下,病重时糊涂的灵渊哥哥,情浓时呢喃的灵渊哥哥,所有的所有,统统都要负责。
“爹爹!”
奶里奶气的童声打破了一切,急急到他跟前,“爹爹!娘亲不在、不在那些地方!”
瞳孔微缩,低下眸,心头几乎凝滞,却又仿佛,剧烈狂跳。
团子怎么会知道“娘亲”?团子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
难道她悄无声息回来过,偷偷见过了团子?
他听到自己声音极轻,宛若怕惊醒了一场梦,“那她在哪里?”
终于要告诉爹爹了!小团子奶声糯糯,掷地有声,“娘亲就在这里,刚刚,还保护了团子呢!”
脑中轰一声炸开,理智碎为齑粉,她竟在这里,她竟在这里!
“来人!”
近乎失控厉声召人去找寻,凤眸发红,极力克制地看着团子,慢慢地问:“她保护了团子?”
小团子用力点头!
小嘴巴还吧嗒吧嗒:“杜鹃姑姑带团子去祖姨姨那里、然后、突然有很多拿刀的人,要伤害团子!娘亲就出现了!一下就把团子抱在了怀里!保护了团子!”
赵潜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他几乎有些恍惚,俯下身,与团子平视。
他甚至微微颤抖,“然后呢?”
小团子依旧掷地有声,“然后,娘亲把团子交给了杜鹃姑姑,就飞走了!”
飞走了呀!一定是娘亲了!!
赵潜竟说不出话来,唯余喉头酸涩。
他不知道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如果早便知道,那步凝白——
纷乱的心潮骤然停滞。
如果她真的回来,众目睽睽之下救了团子,就算眨眼间消失不见,他不会不知道。
理智回笼,逐渐冷静,声音极紧绷:“团子怎么知道她是娘亲?”
小团子就十分自豪了,“因为娘亲是神仙,会飞!她飞走了!”
“而且,祖姨姨问衡叔叔是谁保护了团子,衡叔叔还不让团子听到!”
“所以,一定是神仙娘亲了!”
一句又一句。心头骤然巨大空洞,一瞬铺天盖地。
许久,赵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冷静地问:“谁同团子说娘亲是神仙?”
小团子愣住,歪了歪小脑袋,认真极了,“因为娘亲一下就能飞走!只是神仙才会飞!”
说完,又兴奋道:“而且,爹爹不是画过娘亲下凡吗!”
久久沉寂。
而后,让杜鹃蔺齐都进来。
“今日发生了什么。”
蔺齐没什么多想的,直接道:“去淑妃娘娘那边的路上,突然有人冲出来袭击,当时杜鹃姑娘牵着小殿下护在怀里,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个姑娘凭空出现,护住了小殿下,并且反手夺下了刀,我将那些刺客解决后,那位姑娘把小殿下塞给杜鹃姑娘,与此同时,六皇子殿下过来,那位姑娘不见了,我们便到了淑妃娘娘那里。”
“她长什么样子。”
这个……蔺齐挠挠头,看向杜鹃。
杜鹃回道:“面容白净,稚嫩清丽,看着将将及笄。”
凤眸闭了闭。
果真不是她。
小团子看看杜鹃姑姑,又看看爹爹,很茫然:“爹爹不记得娘亲的样子了吗?”
此话一出,杜鹃与蔺齐同时一个激灵,他们听到了什么?!!
只是没想到,接下来竟然还有更令他们震惊的。
太子俯身抱起小殿下,容色极度冷静,“团子认错了。”
小团子蓦然睁大眼睛,团子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团子甚至急坏了,“就是、就是娘亲!娘亲会飞!”
“不是。”冷冽嗓音清醒极了,“团子认错了。”
她早已如鱼得水,隐入了茫茫江湖中。
她不要他,也不要团子。
她从来,就没有回来过。
小团子不相信自己认错了,可是爹爹连说了两遍认错了,小团子不由得再次问:“那、那娘亲是什么样子?!”
爹爹却没有回答团子,径直抱着团子又去找了祖姨姨,问:“今日是谁护了团子。”
衡叔叔看看爹爹,说:“是莺娘,与我在幽禁时相识,是个江湖人。”
小团子不懂衡叔叔在说什么,但是团子明白,团子好像真的弄错了……
一时间巨大的打击让小团子蔫了,埋进爹爹怀里,而后,不知为何,愈来愈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赵衡被弄得心下直有股不详的预感,问:“团子哭什么。”
而后,他听到皇兄冷淡道,“团子以为是步凝白回来了。”
赵衡错愕至极,他从皇兄口中听到了什么??
谢清鸢却仿佛早有预料,让赵衡把团子抱出去。
“渊儿,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当清清楚楚,她对你真心假意,你也应当清清楚楚。”谢清鸢幽幽道,“既然清楚,又早已过去,何不及时止损。”
赵潜容色冷淡,“于我而言,从来没有过去。”
谢清鸢无话。
渊儿太像阿璃,情之一字,累她甚重,如今,亦让他不得解脱。
爱恨交织,心头苦痛,何必呢。
只是当初对阿璃,谢清鸢就已束手无策,如今对他,又能说什么?
“渊儿真情挚爱,无法忘怀,可谁知她如今又在何处逍遥,可曾想起过曾辜负你,又或者,辜负了她十月怀胎的骨肉?”
赵潜眉头动也未动,仍旧冷淡道:“我已经着手找回她。”
谢清鸢哑然,半晌,一叹:“茫茫江湖,如何找呢。”
江湖多是法外之徒,更在法度之外,他们中大多没有户籍,路引都不见得有,飞檐走壁,悄无声息,究竟如何找?
赵潜眉梢郁郁沉沉,“会找到她的。”
自从小团子认错人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从行宫回来,与猫猫呆在一起,也不开心。
许久之后,才期期艾艾问起爹爹:“娘亲还会不会回来。”
赵潜顿住。
一直以来,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摸摸团子的头,说:“她没有回天上,她飞去了别的地方,爹爹正在找。”
小团子愣住,而后便急了:“那、那爹爹找到娘亲了吗?”
赵潜微微摇头,“没有。”
娘亲不是回了天上,娘亲还在这里!爹爹已经在找,只是找不到而已!
小团子想明白了,就又激动起来,“团子也要找娘亲!”
他爬呀爬呀爬到了爹爹怀里,“团子要找!团子要找!”
赵潜耐心地说:“团子不能去找,团子还小。”
小团子无疑遭受到了巨大打击,瘪着小嘴巴,“只能爹爹去找吗?团子也想要找……”
他攥着小手手,可怜巴巴地望着爹爹,“团子会很乖的,不会闹脾气不会打扰爹爹,团子可以跟爹爹一起去找,娘亲在哪里,爹爹就带团子去哪里找……”
赵潜一怔。
随即,这个念头宛若一点星火,陡然燎原。
赵潜知道这十分任性昏头,但是,每日只能等待来信的日子仿佛钝刀子割肉,每一次的找寻落空,都令人几欲发疯。
如果……如果能……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死死按住了,他告诉团子:“团子还小,不能出门,去远远的地方。”
小团子都这样撒娇恳求了,换来的却还是拒绝,更加瘪瘪嘴巴,“团子可以出门,团子去过远远的地方!”
明明团子出过远门的,爹爹却不让团子找娘亲,自己偷偷找!
可是爹爹没再开口,之后的许多天里,爹爹又没有再提起娘亲了,小团子要不高兴了!
“爹爹自己找,不让团子找,爹爹,坏坏!”
爹爹沉敛眉眼,许久才问:“团子真的要和爹爹一起去找娘亲吗?”
小团子立刻重重点头了!
“可是团子如果与爹爹一起去找娘亲,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有人好生看顾,有人陪着玩耍,团子也不能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吃的也会常常吃不到,总是赶路,睡也睡不好。”
“团子还要去找吗。”
小团子懵懵懂懂明白了,要去找娘亲,团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团子有爹爹娘亲,不就够了吗?
小团子再次重重点头,“要去!”
爹爹摸摸团子的头,而后温声哄团子睡觉。
小团子十分不高兴,然而还是被哄睡着了。
赵潜轻轻拍着小团子软软的背,十分冷静。
太子离京,需要一个正常缘由,提出,商议,定论。
翌日,有人上奏,如今天下太平,风调雨顺,若陛下亲临巡视,于百姓、于社稷、于朝堂,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本朝福祉之延绵,而且历代皇帝,几乎没有出行巡视疆土的。
就这么个没有逻辑莫名其妙扯大旗的建议,居然掰扯了许多天,皇帝到底上了年纪,年轻时又本就重文轻武,哪有精力巡视,就算要做,找个皇子代替也就罢了。
可就谁能代替天子圣驾巡视的问题上,又吵吵好几天,直到,有人忽然提起太子。
这不就往皇帝刀口上撞吗?皇帝哪儿舍得太子出京?辛苦不说,潜在危险不说,还一去那样久,皇帝哪能忍得了?
就坚决不同意。
这一不同意,吵得更厉害了,毕竟,除了太子,其他人,想来是不够格代圣驾出行的。
而太子,都不说皇帝之疼爱地位之牢固,许多年前就代皇帝赴过泰山。
又吵了好几日,太子轻飘飘定下了。
皇帝愁得不行。可太子要去能怎么办?
就只能办好一切,起码不让太子瞥一眼,淡淡说哪里不行。
待到定好的日子,皇帝亲送太子出京,心中滋味难言。
太子这一去,还不知何时回来。
而这,也正是赵钺心想的。
太子这一去还不知何时回来,朝政怎么办?
他转过头,眉眼精致的赵小六恰好看向他,淡淡一笑。
赵钺:……
被猝不及防阴了一把的体验笼罩心头,他咬牙切齿,就算不分一杯羹,他起码也要让赵小六知道什么叫“兄友弟恭”!
走着瞧吧!
只有渐渐远去的马车内,小团子欢呼雀跃:“娘亲娘亲!团子来找娘亲了!”
太子看着车窗外快速掠过的景色,眉目冷淡,极轻地颔首。
他们来找她了。
作者有话说:
没有意外,下章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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