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改过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的样子, 鸣笛的救护车从前方的大路驶来，呼啸而过，直直往后方的路口开过去。

    林鹿回想刚刚那一声巨大的响动, 只觉得后面那辆被货车撞上的轿车主大抵是命悬一线, 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她坐在车厢里发了一会儿呆，看了眼尚早的时间索性拉开车门往马路对面的心理机构去。

    手里还捏着一张薄薄的卡片。

    虽然常年在云城生活走动，可关于这家心理机构林鹿还是第一次知道。

    装修精致的大厅和它的门面一样亮眼, 让人过目不忘, 厅内点着木质熏香有着凝神的作用，穿过旋转门走进来的那一瞬间林鹿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香气。

    这样一个环境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觉得舒心。

    “你好, 请问有预约吗？”前台护士看见林鹿走近, 礼貌问了句。

    “嗯……小姐姐，我是过来找人的，我刚刚送朋友过来她把东西落车上了, 现在也联系不到她，你能帮忙联系一下吗？”林鹿将两只手臂搭在柜台上, 两指间夹着一张小区门禁卡冲柜台护士露出甜甜一个笑, 十分具有迷惑性。

    按理来说, 患者的挂号信息是不能随意透露的。

    偏偏林鹿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加之本身的性别优势压根就让人察觉不到任何恶意, 护士竟然没有立即开口回绝。

    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那我帮你看看好了……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得到想要的回答, 林鹿满足地眯起自己那双月牙眼, 轻声吐出三舊獨个字：“桑云枝。”

    赶在十一点半以前, 林鹿抵达了父母所在的小区。

    那张小区门禁卡被她留在了心理治疗机构的前台, 护士小姐姐应承她等桑云枝治疗出来以后会将东西交给对方。

    林鹿能问出来的信息有限，她只知道桑云枝确实在那家心理治疗机构挂了号，且已经不是第一次去了。

    信息量有些大，林鹿一时半会儿没法捋清楚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相较这些，那张被递过去的门禁卡到底是不是桑云枝落下的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脑子乱乱的，直到敲开家门换鞋进屋，整个人还处于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

    小半个月没回家，进门就是亲妈的唠叨和亲爸的问候。

    从生活上到工作上，最后落到个人感情这一块，是同大部分家长差不离的同一套说辞。

    “下个月就满二十六了，可以说是二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就没想着找个对象谈谈看？从恋爱到结婚总要那么一两年的过程，等走完过程再生孩子都要三十了，再拖就不像话了。”

    妈妈一边说一边往林鹿的碗里夹菜，不一会儿空荡的碗里就堆满菜：“你们医院没有合适的男医生吗？”

    林鹿游走的神思被这阵唠叨唤了回来。

    “妈，食不言寝不语。”她冲妈妈敷衍地笑笑，然后低头专心吃碗里的饭试图避开这顿唠叨。

    然而——

    “吃吃吃，每次让你找男朋友你就找东西吃！”见女儿就差把脸埋到碗里，妈妈又好气又好笑。

    “别听你妈说的，难不成不找男朋友都不让吃饭了啊，”林爸爸及时接茬，瞪了自家老婆一眼，“我家姑娘这么好找对象不得挑着来？找不到合适的就算一辈子不嫁我也乐意养着。”

    “多吃点……哎，我听说这段时间市里各个医院呼吸科都挺忙的，小鹿怎么看着瘦了点呢？”

    “是不是工作太忙没吃好饭啊？”

    林鹿鼓着腮帮子嚼东西，不住地冲亲爸点头。

    到底是亲父女，有了亲爹在中间周旋着林鹿还和以前一样吃完饭就溜，临了两只手上还提满了妈妈准备的母爱大礼包。

    泡菜肉干腌萝卜条，还有一些老家带回来的腊肉，每回都差不了太多。

    提着这些东西回到车上，手机刚好适时响了起来，还是妈妈打过来的。

    林鹿接起，听那边也很利落只说了一句话；“你的微信名片我推出去了，有人加你你就加着聊聊，合适最好，不合适就算了，不准装作没看见。”

    倒不算强制性的勉强，林鹿想着妈妈也是要面子的，于是这遭便乖巧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她又回身看了眼后座上的大包小包。

    这么多东西她提回去肯定是吃不完的，但好在，自己楼下还有一个可以分担的邻居。

    大半个中午的时间过去了，林鹿的心思仍挂在桑云枝身上。

    一个谜面解到一半不给答案，着实让人觉得心痒，尤其是当她从心理治疗机构离开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这好像并不是一个巧合。

    以桑云枝的细心和谨慎，有些事情如果是不想让她知道的话，那她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知道。

    林鹿大抵猜到从今早对方问话开始就已经是有意引导的一部分了。

    桑云枝在引导她去了解自己极为隐私的一面，为什么呢？

    【亲密关系恐惧症】。

    林鹿的脑海里忽然闪出不久前在北城医院闲聊时桑云枝曾经提起过的词，当时只觉得这样一个名词莫名又新奇，此刻想来，似乎还有其它的深意。

    她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拼出关键字。

    像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一晃眼大半个小时就过去了，大致了解了一下这种心理疾病以后林鹿的心情十分微妙。

    她坐在座椅上发了片刻的怔，紧接着，拿起手机拨出了桑云枝的号码。

    人不难找，在小区楼栋路边的座椅上林鹿找到了桑云枝。

    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那，长发披肩，清冷的眉目遥遥望去只一个侧脸也叫人觉得与众不同。

    兴许是有感应，桑云枝转头看了过来。

    “你的门禁卡。”见人走近，桑云枝抬手，将那张薄薄的卡片递出。

    正是不久以前林鹿交给前台护士的那张卡。

    当前台护士把这张卡片拿出来的时候桑云枝就知道对方来过了，这卡不是她的，是林鹿自己的。

    拙劣的小手段不仅不会让人生出反感，反而觉得可爱。

    林鹿就是这样，即使是有目的的探知信息也大大方方。

    “谢谢，可能是我记错了。”伸手接过门禁卡，林鹿抿唇笑了笑然后挨着桑云枝的旁边坐下。

    冰冷的寒意袭来，即使穿着两条裤子在挨到凳面时也会下意识打个冷颤。

    云城的冬天实在太冷了，湿冷的冷。

    有时候早起出门小区路边的草坪都结满了霜。更遑论寒风时不时刮上一阵，林鹿不太明白桑云枝为什么选择坐在这里，也不知对方在此处已经坐了多久。

    她只知道自己此刻要做的，应当是陪着。

    就当是饭后乘凉好了，只是林鹿私心里觉得这样的活动应当是春秋两季最为适合，不冷不热的天和着午后逐渐袭来的困意，让人觉得生活可以慵懒的，慢节奏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林鹿皱了皱鼻尖，将手拢进羽绒服的衣袖里取暖：“你好点了吗？”

    她问，同时也偏过头去。

    那双鹿眼里又重新盛满了纯粹。

    桑云枝转头：“你是指什么？”

    是指上午那一场擦肩而过的车祸，还是指……别的什么？

    她定定望着林鹿的脸，不知自己隐晦的提示对方是否意会。

    林鹿很快给出了答案：“你的病。”

    “你的病好点了吗？”她眨了眨眼，这句话就当是给桑云枝抛出的信号。

    告诉对方，我已经知道了。

    听完这句回答桑云枝的神情一松，像是放心的样子，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多添了几分温度：“谢谢，我好很多了，不然也不会去找你。”

    她指的是时隔半年，彼此所谓的“重逢”。

    两人挨着这条长椅坐下以后说的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谁也没落下风。

    就像是在猜谜解题，她们说着全世界只有彼此能听懂的话。

    桑云枝知道自己说不出口，所以用这样一种方式引导林鹿去发现，还好，林鹿没有让她失望。

    她有些雀跃，以至嘴角悄悄扬起细微的弧度还不自知。

    天上的云在飘，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每一次聚散离合都重新汇成不同以往的形状，就如她和林鹿的关系。

    “可是桑云枝，心理障碍并不是免死金牌，可以让人就这么毫无芥蒂的原谅你。”身旁林鹿的声音继续响起，她轻拧着眉毛，说出口的话理智又清醒。

    脱离了恋爱幻想的林鹿也不是全然单纯无害。

    桑云枝却很喜欢这样清醒的林鹿。

    “我知道，”她轻声回答，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我让你知道也并不是想要免死金牌，我只是想，如果情有可原的话，是不是就罪不至死，起码给人一个改过的机会呢？”

    一个光明正大可以重新来过的机会。

    桑云枝说完，一双长睫也跟着颤了颤。

    只要一回想起昨晚林鹿贴在自己身边说的那句“最好不是”，她就觉得如坠冰窟。

    反复思索一夜，还是觉得坦白隐情是最妥当的办法。

    以病示弱是有些卑鄙，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她从前就自私地想要将林鹿留在自己身边，如今也是。

    然而——

    “好啊。”林鹿的答案脱口而出。

    她弯起自己那双月牙眼，笑得轻松。

    唇边漾起那抹清浅的笑意就如冬日里的暖阳，给人带来几分难得的暖意，甚至都未曾留出思考的时间，就好像是早就准备好等着桑云枝开口一样。

    她歪了歪脑袋，脸上的神情几分俏皮几分认真：“那你准备怎么改过呢，桑云枝？”

    作者有话说：

    晚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