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亲吻
夜寒雪连天, 朔风劲且哀。
凛冽的寒风袭过枝桠交错的枯树,将纷飞的雪打在殷姝脸上,触到温热化作缠丝寒意入骨。
殷姝牙关都在打颤, 她立在原地,回眸凝视半撑在浩浩雪地中孑然一身的柏遗。
他浑身充斥的血腥味证明方才的屠杀不是错觉,眼底的猩红还未退却,就这么死盯着殷姝, 仿佛将她当做已然咬住咽喉的猎物。
此时的柏遗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撕去温和儒雅的外皮, 露出疯狂接近病态的内里。
她不敢赌。
柏遗眼中渐渐清晰,他首先看向殷姝,她站的位置恰好挡住月色, 徒留一地孤影。
而他恰好被困在影中, 不知流了多少血,此刻他已然感觉不到痛意,只觉彻骨冷。
他费力想去看清殷姝的双眸, 可身处阴影如何看得清向光之人。
突然觉得浑身力劲仿佛随着血液的淌开而卸去,即使他看不见, 却也猜得出。
逃避、敬仰、犹疑以及,惧怕。
不光是她,每一个看见他真实面目的人都是如此。
好无趣啊。
他忽的不想挣扎了, 手一松, 直直任身陷入雪地。
心中翻腾着杀意与恶欲屡屡冲刷理智的礁石, 这次他却难以控制, 也或许是他不想。
他放纵自己往深渊坠, 任凭诸多心中鬼影纷纷扑上来。
苍穹悬月暗淡, 一如许多年前。
“小学而大遗, 未见其明也。为你取名遗,便是告诫你,你天生异禀,切不可为旁物耽搁。”
“始记,比肩古来圣贤是你一生的仰信。”
柏父去世前便如此告知于他,用枯瘦如枝的手紧紧抓住六岁幼子的肩膀,力气之大到无法反抗。
他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窟窿死死盯紧幼子,一遍一遍如此重复,显得越发偏执可怖。
在如此重复中将压抑心头所有情绪爆发出,内心所有的不甘遗憾恨意痛苦一一加诸在幼子身上。
毕竟眼前这小儿他一生最得意的作品。
他自觉一生奇才却不得重用,自诩清流的同僚靠着攀附世家豪族节节高升,自己却被贬此蛮荒之地。
就在他认为天不容他时,眼前小儿降生,他比自己更加有慧根。
那夜,柏父一生志向皆系于幼子身。
………
柏遗还记得柏父死前的目光,回光返照时烈如焰火,随即渐渐暗淡,直直星火全无。
他内心毫无波动,只转身打开门扉,坐在阶上望月。
平日他只透过书屋小窗隐约窥见,此时才算第一次看得清楚。
原来月亮如此清明。
……
第二日,柏母前来书房送饭,不知为何,她今日总是悬着心,许是几日前柏父来信应下她见阿遗一面,太过激动所致。
想到柏遗,她忍不住苦笑。
她忘不了柏父第一次见三岁的阿遗在她怀中背书时,一向冷淡至极,不问家事的他小心翼翼从她手中接过阿遗。
毅然决定将他带入书屋亲自教导,并言慈母多败儿,不许她探望。
时隔三年之久,不知阿遗身量如何,自己给他带的新衣能否穿得。
轻扣门扉,门中却迟迟无人作答,好在未合拢,她推开柴门。
院中死寂,隐隐飘着一股腐臭味,她心中不安到达至极点。
屋内似乎有所动静,她脚步慌乱,连忙冲进去,一瘦弱小儿靠在床榻旁,嘴中费力咀嚼着野草。
正值盛夏,床榻上的人身已然多处腐烂,泛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表皮爬着不少蛆虫。
而柏遗似乎未觉,依旧缓缓咬着手中从院子里拔来的杂草。
柏母一瞬间跌坐在地,眼泪不受控地顺着脸滑落至腿上,弓着身子不断呕吐。
她的动作终于引起柏遗的关注,他慢慢转头,似是不太适应这个动作,他静静注视着地上的柏母,稍稍歪头笑起来。
浑然不知,他如此神情吓的柏母连连后退。
……
柏母一介寡妇,只得托柏家族长替自己操办柏父丧事,柏父生前也算家族中有出息的,还曾做官。
丧事一连办了五日,柏母在灵堂快哭得瞎了眼,旁人劝她保重身体,还有幼子可依靠。
她却想到那日屋中他平静无波的眼神,恍若死的人不是他亲生父亲,不由得打冷战。
旁人却以为她累坏身子,心中对她也是怜惜,连忙推她去看看幼子顺便躺会儿。
柏母半推半就走到柏遗住的屋,轻轻走至窗外。
小小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案前温书,一眼晃过书卷便开始提笔默写。
而后接著作画,笔力老练,几笔成画,不似六岁幼童。
柏母嫁予读书人的柏父,自是识过字的,知晓柏遗此身天资过人。
只是,柏父再也看不见了。
屋内柏遗已然完成今日课业,正好奇地打量屋中摆设,这一切于他而言是新奇的。
柏母将一切尽收眼底,暗暗宽慰自己阿遗不过是不通世事人情,日后好生教导便可。
将柏父下葬后,柏母拒绝族长欲接柏遗去族学的要求,柏家族长自是觉得她不识抬举。
柏母苦笑,看出族长脸上的不满,可是别无选择,当下最重要的莫过于纠正柏遗的性子。
她始终记得柏父生前所言,慈母多败儿。
因此她带柏遗去平常劳作的田上,烈日高悬,牲畜尚且热得郁郁不肯动,更别提人了,不过半刻柏遗露出的肌肤被晒得通红。
可他依旧不语,学着柏母模样,一步一步耕田种地。
柏母看得心疼,还是冷声道:“世道多是如此,你既天资过人,更该有悲天悯人之心,体恤百姓之苦。”
小小的柏遗应声点头,将此话牢记于心。
……
幼时所忆现在一一看来仿若大梦一场。
柏遗是他也不是他。
柏遗该是名留清史的名儒大家,是柏父一生的志向。
可他不过是承载欲望的载物罢了。
不过还好,至少死是由他来决定的。
直至,嗅到熟悉的温热,柏遗缓缓睁眼,一段修长且白嫩的脖颈,幽香正是从她身上传来。
右臂痛意如潮汐般来得快,退得也快。
原来是她低头替他包扎手臂,
殷姝将身上所带秘药一股脑倒在伤口处,见伤口涌出的血渐渐止住,她才松了一口气。
抬眸便见柏遗将她盯紧,她浑身不自在,下意识躲开。
柏遗心底生出渴求的藤蔓,伸出还算完好的左手抓住她试图收回去的手,他用力十分小心,既不会让她生疼也不让她抽出。
“为何救我?”柏遗迫使殷姝回视他,淡淡问道。
语气却决然,似乎这个问题对他很是重要。
殷姝一怔,反而问道:“为何不救你?”
柏遗抿住薄唇,咬破的唇角渗出血珠,顺着他的下颚缓缓划过他不动的喉结,流进白色里衣。
殷姝忽的想起他们对峙那夜,昏黄灯光下,他眉眼柔和,若隐若现的肌理。
“你站在那处许久,许多话已然听清,我不是你眼中仁心仁义的名儒大家,反而是彻头彻尾的逆臣贼子。”
“如此,你还要救我吗?”
咄咄逼人的语气不弱于那夜她质问他时。
殷姝却一下子软下来,
至少现在,至少两人是坦白的。
殷姝淡淡笑起来,“那正好,我也不是世人眼中端庄自持的殷家女公子。”
话音刚落,她反握柏遗拉她的手,热烈盯着自家夫子被血色染开的唇角,径直亲上去。
双唇相触间,殷姝一切感官瞬间被放大,心口那处快跳出来,她紧紧闭着眼,不敢去猜想他的反应。
会厌恶吗?
还是惊诧,自己的学生竟对自己生出如此心思。
心绪复杂,还有没底气的心虚。
对面那人仍旧无动静,仿佛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也是,他说过,对自己好不过是自己是他的学生。
会后悔如此吗?
殷姝暗暗摇头,她从不是扭捏之人。
既然做了便无惧。
他衣袍上担着的纯白雪感受到两人热意悄然融水,渐渐渗进二人衣襟,直至触到肌理。
殷姝只感觉到冷,不光是贴上去的衣袍处,还有他带着淡淡冷香的唇角,她忍不住蹙眉。
殊不知此刻柏遗亦是心潮起伏。
柏遗在她吻上的一刻心头一颤,喉结下意识滚了滚,呆呆立在原地,不敢有所动作。
怕只要自己一动,这美梦便如泡沫消散。
被浸入的寒水一激,他才蓦然回过神。
不是梦,见殷姝隐隐有退意。
他松开握她的手,转向抚上她单薄的脊背,使她愈发贴近自己。
随即反客为主,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此时他心中压抑许久的欲念倾泻而出,血液顿时沸腾起来。
他撬开她闭着的玉门,侵入她唇舌,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唇齿交融,直至冷香与水香交织为暧昧至极的气息。
浩然天地间,上下一白,唯雪中两点影而已。
待到唇分时,殷姝无力地将靠在他肩上,不住轻息。
柏遗却低低笑起来,笑声从所未有的舒朗。
殷姝回过劲,狠狠瞪他一眼,这人真是讨厌。
她如此不敬师长,柏遗反而将她圈在怀中,动作轻柔,生怕弄疼她。
亦靠在她的肩上,缓缓阖上眼。
在殷姝耳边轻轻念了一句。
“我从未如此悦然,幸有你。”
作者有话说:
我来辽~~
这一章我真的超喜欢,希望你们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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