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马车驶离县里后, 拐着弯不知要往哪去,中途还换了另外一辆马车,宋司谨试图记住周围的建筑物, 被颜雪回发现了, 于是对方毫不客气的命令手下打晕他。
再次醒来的时候, 宋司谨已经躺到了一间陌生民居的床上。
他揉着酸痛的脖子坐起身,久睡的身体有些麻木, 脑袋隐隐作痛。
真过分,下手也太狠了。
想到颜雪回说要杀掉段灵耀的话,宋司谨越发担忧,坐着发呆很长时间。
这一次颜雪回没有抓住娘亲, 他又打算拿什么来要挟自己?用自己的命吗?
宋司谨心里憋出一阵闷闷的火气, 他已经受够了被人要挟逼迫的日子,更何况颜雪回想让他做的还是这种事。
宋司谨暗自下定决心, 绝对不让他如意。
即使会有被颜雪回杀掉的风险,他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他受够了,经过颜雪回的提醒,宋司谨已然明白, 就算这次他帮他, 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在身,就会被不停地胁迫。
这次运气好,娘亲和麦苗成功跑掉, 可下次呢?
——
宋司谨发现自己住在一个只有三间瓦房的小院里, 这里有四个人看守, 外加一条凶巴巴的大黑狗, 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是裴捕快。
只不过这次见面,宋司谨惊讶地发现,裴捕快竟然断了一只手。
大黑狗听力十分敏锐,察觉到宋司谨的存在,便张嘴狂吠。
看守训斥两声,大狗呜呜叫着趴到地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宋司谨一动不动,像是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死他一样。
当然裴捕快也不赖,他用仅剩的左手握一把长刀,神情比追杀段灵耀时沉郁许多,宋司谨刚把门推开一条缝,他便飞快地回头看过来。
那一眼充满煞气,宋司谨紧张地停顿一瞬,然后故作淡定地问:“颜大人呢?”
裴捕快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早在开门前心里就准备好了措辞,因此即使被人凶狠地盯着,也能够流畅地说出来:“他不是想让我帮他做事吗?我想过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颜大人答应事成之后放我走,我就帮他。”
是的,没错,宋司谨鼓足了勇气决定主动出击,先打探好颜雪回的计划,再想办法破坏。
“你想耍什么花招?”
裴捕快冷笑一声,神情越发凶恶,他刷地挥舞长刀,冰冷刀刃驾到了宋司谨脖子上。
宋司谨一瞬间僵直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只能睁大双眼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渐渐地,裴捕快凶恶的神情收敛了一点,他狐疑地打量宋司谨,似乎有点相信他了。
宋司谨从刚才突然的惊吓中回神,却选择继续直视他,跟段灵耀比起来,裴捕快凶恶归凶恶,却也仅此而已。
他的凶恶,是直白干脆的,段灵耀的凶恶,却是变幻莫测而无常的,跟段灵耀在一块,总要提心吊胆,也许上一秒他还在笑嘻嘻地跟人称兄道弟,下一秒就会狠辣地挖掉别人的眼睛。
连段灵耀这样的人宋司谨都不怕了,又何必去怕其他人——宋司谨是这样想的,他甚至隐隐有些开心,原来人磨炼多了,胆子真的会变大。
“要是颜大人不在这,就麻烦你去知会一声。”自觉胆子变大了一点的宋司谨,一张嘴,嗓音微微发颤。
好吧,要循序渐进,宋司谨给自己鼓气。
裴捕快收回刀,冷淡地请宋司谨回屋去。
宋司谨知道自己跑不掉,不想吃额外的苦头,便回屋里睡觉。
他饿了,他一定昏迷了很久,才会饿到浑身发软。
可是他怎么都睡不着,肚子实在太饿,就去问看守自己的人有没有吃的。
裴捕快不在,好像去找颜雪回了,结果剩下的几人根本不搭理宋司谨。宋司谨刚要向他们走近,他们便拔刀要挟,不允许宋司谨离开房间,也不允许他大喊大叫。且他们看过来的眼神格外轻蔑,宋司谨又生出一肚子闷气,转身回屋的时候,隐隐听到有人小声说了一句「果然兔儿爷都是软骨头」。
明明是他们强行抓住了自己,结果还看不起自己,哪来的道理?
宋司谨又愤怒又委屈,不想再跟他们说话,回到屋里后,掏出一包饴糖吃了几块果腹。
这包糖本来是要给麦苗和娘亲的,结果没来得及给她们,自己就被抓住了,现在倒好,虽然不是特别顶饿,但加点凉水混个三四天至少不会饿死。
出乎宋司谨意料,晚间的时候,这群人竟然真送饭来了,是标准的三菜一汤,而且做得色香味俱全。
有红烧肉、清蒸鲈鱼、蒜蓉茼蒿和虾仁豆腐汤,再加一碗香气扑鼻晶莹玉润的白米饭,就算刚吃饱,也会忍不住食指大动再来一口,更何况宋司谨算上昏迷的时间已经饿了一天多。
肚子在咕咕叫,嘴巴在分泌口水,但宋司谨看着托盘上的菜,就忍不住想起颜雪回与他手下的态度。
那轻蔑厌恶的眼神历历在目,宋司谨越想越气闷,他不想吃他们送的饭了,他也是有骨气的!
他走到后墙开窗透气。
“呜——”
小小的后廊没有人守着,倒有一条凶神恶煞的狗,这条狗看起来也很饿,因为只有足够饥饿的狗,才会有这般骇人的攻击性,才会为了一口饭拼命完成任务。
它抬头发出威胁的低吼,整副身躯都做好了前扑的准备。
宋司谨知道,只要自己敢翻窗进入后廊,这条大黑狗就会毫不客气地咬掉自己小腿的肉。
人欺负人,狗也欺负人,但狗没有人聪明……要是把它搞定了,是不是有机会从后墙翻出去?
于是宋司谨把饭菜都倒给了大黑狗,特意把鲈鱼的刺挑了出来。
他也生狗的气,但知道狗这种生物只是忠于主人,错误的源头并不在它。
大黑狗没能抵挡得住美食诱惑,张嘴啊呜啊呜吃了起来,宋司谨趴在窗上默默看着,心里念叨:吃了我的饭,你就不能对我这么凶了。
——
凌晨,伴随着黑狗震耳欲聋的狂吠,宋司谨被人强行拉拽起来塞进一辆马车。
他又要换地方了。
隐约间,宋司谨察觉到有人在找自己,他有了一个想法,但不敢相信。
马车上出现了他本想见到的颜雪回,颜雪回看起来很疲惫,比宋司谨还要困的模样,但他仍然坚持亲自带着宋司谨转移藏身地。
“颜大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天已经亮了,他们来到新的地方,宋司谨眼上被蒙了一圈黑布,有人扶着他慢慢向前走。
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了颜雪回,把昨天的话术重复一遍,也不知颜雪回这般聪明的人会不会信。
颜雪回微微笑道:“宋公子太客气了,不过这一次,颜某并不需要你特意做些什么,你只要安心在此等待即可。”
这是什么意思?
停下脚步的时候,忽然有三四双手伸过来给宋司谨脱衣服,宋司谨猛然受惊,下意识挣扎,可他饿了太久,身上根本没有力气。
“你们想做什么?!”
“宋公子别担心,只是给你换身衣裳。”
颜雪回悠悠坐于旁侧,一边品茶一边观看。
宋司谨默默攥紧拳头,反抗不了,只能任人摆布。
颜雪回口中的换衣裳,包括沐浴、编发、更衣,甚至上妆……上妆的时候,蒙在眼前的黑布条总算被揭掉,宋司谨疑惑地睁开眼睛,总算明白他在对自己做什么。
只见镜中出现了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清秀男子,明明是男儿身,个头也不算矮,却穿上了女子的嫁衣,乍一看十分不伦不类,但他的眉目秀丽如画,轮廓柔和似水,梳妆后越发精美的容颜,跟装饰的恰到好处的发饰,与这身绣了金线牡丹的华丽嫁衣相得益彰。
于是看久了,竟又叫人觉得十分适合。
“颜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妆扮已经到了最后一步,颜雪回抬手叫他人退下,自己慢慢走到宋司谨身后,拿起一盒唇脂。
拧开,白皙指尖按着转了一圈,然后慢慢地在宋司谨唇上涂抹。
宋司谨眉头蹙起,扭头想要躲避,颜雪回却扼住他的脖颈,不肯叫他闪躲。
“你不是问我想做什么吗?”颜雪回微笑道,“很简单,今日段世子要与宋司谨的灵牌成婚,颜某见新郎官可怜,心生不忍,特意赠他一位新娘,实为美事一桩,可喜可贺。”
宋司谨愣在座位上,一时疑惑走神,颜雪回将那双浅淡的唇瓣涂上一层鲜红。
而后他拔出匕首,隔断了嫁衣的袖子。
听着嘶啦一声,宋司谨猛地一颤,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升了上来:“你打算拿我做诱饵?!”
“没想到宋公子是个大智若愚的人。”颜雪回调侃道,“还当你办不成事是太笨的缘故,不过无妨,不论宋公子是不愿做,还是做不到,这次都不勉强宋公子了,你只要安安静静待着,做一个诱饵即可。这点小任务,宋公子总不会再搞砸吧?”
原来如此,难怪他既没想要说服宋司谨,也没想要威胁宋司谨,因为这次行动,他一开始就没准备让宋司谨动手。
宋司谨一下站起来,捧着面前的梳妆盒往颜雪回头上砸,他要控制住他,用他当人质往外跑!
但饿了太久的身体,力气小到约等于无,他只把颜雪回的额头砸出一块青紫,就反被人推的一屁股坐了回去。
裴捕快开门走入:“大人,这小子不老实,还是把他绑起来吧。”
颜雪回揉着额头:“不得无礼,今日可是宋公子大喜的日子,你在旁边看着即可。”
裴捕快握着刀虎视眈眈,宋司谨穿着一身嫁衣焦躁到浑身冒汗,脸上的妆容花掉,他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偷偷看在案上写字的颜雪回。
信纸便是那一片嫁衣袖子,颜雪回一边写一边问:“宋公子,你猜段世子如此痴情之人,会不会为了你孤身涉险?”
宋司谨唇瓣嗫嚅,没有回答颜雪回,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毫不怀疑的答案。
“可他要是不来呢?”
“那么今日,他就真要与宋公子的灵牌成亲了。”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断袖做的信送了出去,宋司谨被两个人抓着手臂看押。
他眼睁睁看着颜雪回身边的人来来回回,在四面八方每一条路上埋伏,校园乍一看没什么人守着,但只要颜雪回发出信号,埋伏在周围的人就会一拥而上将这里包围。
宋司谨越发着急,透过开开合合的院门,他看到了前方荒芜的小路。
也不知这是哪,总之很荒僻,要是段灵耀真的一个人来这,怎么能应付得了这么多人?
别来,千万别来……宋司谨默默祈祷。
颜雪回叫人搬了两张椅子,加一张矮桌,他与宋司谨分坐两边,中间沏了一壶茶。
“宋公子,看你嘴巴都干了,来喝点茶润润喉咙。”
颜雪回贴心地为宋司谨倒了一杯茶水,宋司谨抿着唇,不肯喝。
颜雪回也没有勉强,笑了笑,将那杯茶倒到了地上。
他好整以暇,看起来对这次的计划胸有成竹,甚至有心情优哉游哉地品茶。
宋司谨越看越碍眼,越看越担心:“颜大人,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杀掉段灵耀?就算他不死,太子始终是太子,妨碍不了你们什么吧?”
颜雪回亲自相待宋司谨时,也算客气:“宋公子想得太简单了,若什么事都选择折中与凑合,积攒到最后,大楼必定会塌。”
“不对。”宋司谨扭头看他,眼中充满探究,“你上一次想要对付他的时候,没有现在的恨意。”
颜雪回有点惊讶:“被你看出来了?好吧,其实一开始对付段灵耀,只是为了太子殿下,但现在……”
说着说着,颜雪回差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深深呼吸,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这几日他迟迟不见宋司谨,其实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他忙着甩掉追踪者,忙着安排诱杀计划,忙着在夜里独自消化对族人的内疚与痛苦。
他必须让自己尽快调整出一个好的状态,才能确保这次行动万无一失。
“段世子杀了我很重要的人。”颜雪回笑意愈冷,“我要让他偿命!”
宋司谨无言以对,但他沉默了会,轻轻反问:“可你要是不对付他,也许他也不会杀掉那个人,你就没有后悔过吗?”
颜雪回道:“宋公子心善,可惜我与段世子都不是这种人,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不是他害我,就是我害他,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只看谁有本事。”
有本事,就杀个干净利落叫人心服口服,本事不够,就叫人冤冤相报永不了。
后悔?
后悔是没有用的。
——
黄昏将至,宋司谨渴的嗓子冒烟,但他含着一口气,倔强地就是不肯喝颜雪回沏的茶。
“天都快黑了,颜大人,放弃吧,你怎么比我还天真。”宋司谨嗓音沙哑,小小讽刺了句。
“嘘,别说话,送信也要很久呢。”
颜雪回抬手侧身,对着门外的小路仔细听了很久,忽然直起身,笑着对宋司谨说:“宋公子,看来你这夫婿人不怎么样,待你倒是认真。”
宋司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因为他也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正由远及近。
黄昏十分,绚丽到遮蔽半片天空的彩云如梦如幻,金橙般的夕照是蜜糖样的色泽,也许在真正的婚礼时,会叫人尝到前所未有的甜蜜,在这一刻却只像火烧一样。
烧的宋司谨心脏乱跳,烧的前方出现一道更加浓烈的赤焰。
是穿着喜服的段灵耀。
像烈焰燃烧,似穿云之箭,他单刀匹马孤身一人,真的来了!
宋司谨怔怔看着他越来越近,一直闯进院子里,撞的老旧木门快散架地乱摇,撞得拦在院门口的两个守卫仰翻在地,段灵耀一往无前,似乎要直接与宋司谨撞成一团。
极近极近的距离,一如去年他扬鞭纵马,穿着红衣神情骄傲地从宋司谨身边穿过。
但这一次他没有经过他,没有离他远去,他就在他前面拉缰停马旋身落地,鲜红的喜服烟花般绽开,比天边醉红的夕阳还要浓艳,马鸣充斥前方的整片空地,尘雾渐渐消散,挺拔的人影越来越清晰,他在向他走来。
那一瞬间宋司谨看清了段灵耀的脸,他高高扬着下巴,满是傲气的眼中没有天上的彩霞,如深海暗流涌动,却有一个穿着嫁衣的宋司谨在其中浮沉。
他也看到了他,看到了套在华丽衣装里苍白虚弱的心上人,妆容已然花掉,是十分滑稽的模样,却叫他想要永远记住。
宋司谨下意识低头,颇有些狼狈地避开。
他骗他自己死掉了,任凭他如何伤心都没有出现,即便当初段灵耀为了救自己险些死在深山老林。
今日是段灵耀与宋司谨的大婚之日,他本要迎娶一座灵牌,他本该远走高飞,却在这一刻被命运的手强行牵连到一起。
段灵耀会怎么想?
明明死掉的人却又活生生的出现,像蜜饵引诱蝴蝶,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最为残忍的死亡。
宋司谨轻轻颤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段灵耀,他竟然有点害怕。
“你怎么这么傻……”他呢喃。
而段灵耀好像并不怎么惊讶,如翼欲飞的眼皮掀了掀,飞快地环顾四周,在身着嫁衣的宋司谨身上顿了顿,最后转向颜雪回。
颜雪回缓缓鼓掌:“没想到小公爷竟真的来了,有情有义,也算是不辜负信国公的威名了。”
段灵耀道:“你让我一个人过来,我照做了,现在该把宋司谨还给我了。”
在段灵耀出现后,颜雪回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他冷冷道:“难道你以为来了这里,自己还能活着出去?”
段灵耀轻叩佩刀的把手,缓缓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为什么不能,就凭你那几个阿猫阿狗似的手下?”
颜回雪面无表情:“原来你发现了。”
段灵耀说:“少废话,我知道你想杀我,可是颜雪回,今天是我大婚的日子,坏人姻缘天打雷劈,你自己说要成全我和宋司谨,既然这样,就算要动手,也要等我跟宋司谨洞房之后!”
宋司谨:“……”
颜雪回被气笑了:“小公爷真乃奇人,也好,今日良辰美景,宋公子又辛辛苦苦装扮这一遭,确实不该错过。颜某也想成人之美,便大发慈悲做一次证婚人,待到两位洞房后,再送你们去地下做一对恩爱夫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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