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婚前的那一日, 是个艳阳天。
薛闻机读书读的烦闷,更不想听媒人那些说了千八百回的话,就跑去了江边看潮起潮落。
江天一色, 江潮澎湃。江边有一个瘸腿道士悠悠走过, 一瘸一拐的, 身子骨清瘦,长相却没有什么出奇的。
那瘸腿道士看了薛闻机一眼,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就慢慢往江水里走, 居然站在了江面上。
薛闻机大惊, 看着对方如履平地般站在江面上,忍不住与对方攀谈起来。
“这位道长,您——”薛闻机的话还没说完, 那瘸腿道士看了薛闻机一眼, 忽然开始诵读起了经书。
他摇头晃脑地说着什么诸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 故几于道」之类的话。
薛闻机听了几句, 忽然顿然醒悟。
他本就很有悟性, 对红尘其实没有半分留恋,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见过美人, 只是连半分亲近的心也没有。
薛闻机聊的正兴奋, 引经据典,从「水」论到了「竹」, 又要与那瘸腿道士谈论真正的「道」。
那瘸腿道士却打了一个哈欠,右手支起了下巴, 当着薛闻机的面睡着了。
他甚至打起了鼾, 没有什么仙风道骨。
这一谈, 就是不知道多少时间过去了。
江边的日升了又落,落落又升,正如这尘寰俗世,朝夕不改。
薛闻机却隐隐有些兴奋,等着对方睡了好几个时辰,撑着精神等瘸腿道士醒来,不舍得离开。
等到对方醒了,他又问:“道长,你可知道什么这附近还有什么道观?”
瘸腿道士眯着眼睛:“施主,你要出家?”
“我要出家!”薛闻机站了起来,只觉得自己这前十几年都是在虚度光阴,道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贫道的确要去一趟道观,但是施主,要入道必须断绝尘缘。你真愿意?那世间美人金山,你当真割舍的了?”
一提起这个,薛闻机才如梦惊醒。
太阳东升西落了三次,这证明已经过去了三天。
他已经离开了家三天。
红颜枯骨,金山易逝,比起这些,他觉得自己有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得给玉家姑娘一个交代。
薛闻机只能来得及匆匆派人给家里递信,和管家说清这一切。他甚至急迫到连家都没有回,就直接奔赴去了道观。
人人都说薛家公子疯了。
他那时太一意孤行,自以为能给双方一个好结局。
他以为,琳琅不会喜欢一个没见过几面的「未婚夫」,就像他甚至不记得总角年华时琳琅的那张脸。
没有感情的婚姻,对双方来说都是枷锁。
可琳琅是怎么想的呢。
她一直收着那支步摇,在大婚之日小心翼翼地戴上,她盖上自己绣的红盖头。
红盖头下,一双盈盈丹凤眼怀揣着少女的羞怯。
她等啊等,等着自己的新郎来。
……
从回忆中脱离出来,许久,薛闻机都没有开口说话。
谢戈知道他师兄这会记忆混杂,一时沉默寡言也是情有可原。
在之前,他也一直以为三师兄是最适合修道的师兄,也最有道缘。对于薛闻机来说,凡尘俗世的确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那是从前。
可再次拥有了之前的这些记忆,他又该何去何从。
也许,薛闻机拥有的不是道缘,而是情缘。
他一千年都是为了琳琅而活,这才修下了道缘,成了世人眼中千载难逢的道家弟子。
薛闻机忽然记起多年前的那些日子。
那时他与琳琅接触的并不多,拥有的记忆也只是模糊的总角模样,他和琳琅是青梅竹马长大,但随着年岁大了,就没有再在私底下见过面。
但媒人让他去买几支金钗银镯的送给未婚妻做首饰,他也乖乖去了。
珍宝阁里的首饰无非就那几样,薛闻机向来对此兴致乏乏,看的也漫不经心。
但是后来被他放在聘礼里送给琳琅的那支金钗,是他亲自选的。
他这时也还没有所谓的道心,顶多是不注重儿女情长,选支钗子也不是难事。
薛闻机一眼就看中了那支金钗,虽然颜色并不鲜亮,看上去像是有年份的古董,样式虽然不符合现下的潮流。
但却有一种格外熟悉的独特的感觉。
他特意吩咐掌柜的取下了那支步摇,后来,这支步摇也随之送给琳琅作聘礼。
兜兜转转。
原来阴差阳错之间,他也曾经将第一世尚未给玉琳琅戴上的金钗,送给她作聘礼过。
金钗步摇让他记起琳琅的脸,她不像一般女儿家,反而习惯束高高的马尾。
她下巴线条流畅且瘦削,很坚定,也很倔强。
琳琅,玉琳琅。
薛闻机跪在石像前,求了一千年的「琳琅」。
他曾在江湖里遇过一个身着明黄鲜衣骑着高头白马走过的人,和她一起走过星火寂寥的夜,踏过浅草丛生的原野。
他想在刀光剑影里护她一世周全,想在尘埃落定后与她一起去塞北隐居,想过红烛罗帐,想过来世姻缘。
能遇见琳琅,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运气。
第一世,他是与她敌对的「正道人士」,为了她离开了门派,做了琳琅的未婚夫。
可惜,琳琅没能等到凤冠霞帔。
第十世,他是与他从小定亲的未婚夫,却出了家做了道士。
再次让琳琅失去凤冠霞帔。
……
青山原不动,白云只去来。
“小师弟,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薛闻机脸色白的出奇,低低地问着谢戈。
如果他不曾与道结缘,怎么会在大婚时消失,怎么会给琳琅带来如此大的羞辱。
跪在石像前的一千年,他只求琳琅。
一千年后,却失去了琳琅。
薛闻机甚至不记得,这姻缘是他向上苍求了一千年,才换来的一次交集。
他不说话,灯烛在深夜里发出格外清脆的噼里啪啦声。
“如果师兄没有祈求上苍,也许琳琅根本不会有转世。”局外人看的总是清晰些,谢戈接着说:“如果师兄你觉得自己做错了,还可以去见玉琳琅,我想她会愿意见你的。”
谢戈问他:“师兄,你要去见她一面吗?”
“她就在当年的那条巷子里,也就是你们的婚堂。”
谢戈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而屋内的薛闻机却迟迟没有动。
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手心的那颗红痣。
——
谢戈匆匆走下楼梯,回到客栈大堂与其他玩家们汇合。
谢戈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他是三师兄,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一切。
不是不想去见,而是不敢去见。
三师兄一心向道是道观上上下下都知晓的事情,可没想到,三师兄居然踏上了与大师兄一样的道路。
大堂里,坐在桌子边上的风波恶正胆战心惊。
洛遥之刚与他说完叫蛇相关的信息。他今天应了叫蛇的叫声,等到了晚上,即便他已经走了数十里,蛇也会跟过来。
叫蛇来的时候,会有腥风吹过树,破门而入的叫蛇们会一口吞掉回应的人。
一口,吞掉。
风波恶瑟瑟发抖,特别是在屋外挂起风时,他表现的更紧张了。
傻白甜蹬蹬蹬地从楼上跑下来,拿出一个盒子递给风波恶,说:“你收着这个,就不会有蛇来吃你了。”
风波恶感动万分,打开一看。
那盒子里装的是一条正在爬行的蜈蚣。
风波恶的手僵住。
正好从楼上下来的谢戈啪的一把替他合上了盒子盖子,动作潇洒帅气。
“谢子虚!怎么样?你问出结果了吗?”
“薛闻机难缠吗?要不要再继续试试。”
他们都觉得谢子虚肯定失败了,否则怎么会如此快就从薛闻机的房间里出来。
但谢戈却摇摇头,说:“问出结果了,我们回去吧。”
他身上还有尚未消散的香味,路过时祁的时候带起了一阵淡淡的风。
居然真的问到了!玩家很是震惊,心道看来这次副本也不难。
不过他们到的时候,那条小巷子的红婚堂里已经没有了琳琅的踪迹。
她没有留下来,而是托人给他们留了话:她没有害过人,也不是他们眼中的怨女,至于万器山庄的婴孩,可能在西南方向。
琳琅之前看见西南方向隐隐有鬼气出现,阴森冷寒。
时祁问:“她为什么不再等等我们?”
“她说了:「本来也不是天大的事,不过是堵在心里困惑了多年,如今既然解开了困惑,我也不再拘泥于此了。」”
递话的是个小孩子,不过七八岁大,继续说:“她还说,「江湖偌大,我自有我的去处。」”
琳琅执着的从来都不是答案,而是能有一个解释。
所以在有解释后,她消失的很潇洒,正如那日,她风风火火地骑着白马,潇洒地闯入薛闻机的眼中。
那时她像燃烧的一把火,勒紧缰绳,抬着下巴,面部线条绷得紧紧的,说:
“薛闻机,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她不说「我要你给我解释」,她有自己的骄傲,她说——「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走吧。”时祁说,“做任务绕来绕去跑几块地图也是常有的事情。我们现在去西南方看看。”
玩家们自然跟着时祁一起走。
他们离开时,谢戈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街道路边的长幡,不知在问谁。他声音不高,也许只是在喃喃自语:“是风在动?还是幡在动?”
是风动,还是幡动?
众人走后,巷子的拐角处,才有一抹白色衣角一闪而过。
他偷偷跟了来,是想偷偷见琳琅一面。
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潇洒而倔强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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