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犹如故人归
    驿馆接待客人的正厅宽敞且明亮,凤九渊负手立在廊下,分明着了件富贵样式的袍子,举手投足间却优雅自如,不为这些纷繁复杂的坠饰所累。
    听见脚步声,凤九渊悠然回过头来。二人隔着道天光相望,一眼便如同万年。
    谢玹恍惚想起,前世的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如同今日的光景一般。
    “九哥哥。”谢玹走上前来。
    凤九渊清雅的面孔缓缓露出一个笑:“星澜。”
    他极其自然地抬步至谢玹身前。因身长比谢玹高上许多的缘故,只得微微俯下身去看他。看他周身明艳的衣,看他略微散乱的发,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瞧上一遍后,最后目光落到了谢玹唇角的伤口。
    他道:“永州虽处南方,但冬日已至,气候干燥,你需得注意调理身子。”
    谢玹下意识抹了把唇角:“……唔。”
    他的动作带着零星的慌乱,虽然看起来有点莫名遮掩,却看得凤九渊眼底笑意更甚:“多大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谢玹静默不言。
    在谢玹的印象里,凤九渊向来精致优雅。
    早在十岁之初,谢玹就领教过这位王爷的厉害。
    当时凤九渊还是世子,宫内的几位皇子是出了名的浑,尤其是六皇子。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手中有权势,却从未被人加以约束,在太后目光不曾照拂之地,这些人的恶劣散发出来时,便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谢玹就是被那群人凌辱过的一员。
    因出生时太过晦气,养母又是不争不抢的瑢妃,他撞上六皇子,便如同小虾碰见猎食的鱼群。十岁的谢玹刚出冷宫,虽然有些手段,但到底还是孩童,力气亦是不如他们。
    被抬着往池塘边走时,谢玹挣扎过,兴许是这份挣扎太过沉默,未曾打动过路的宫侍,也未曾打动起了杀心的六皇子众人。
    后宫子孙凋敝,有太后忽视他们任其自相残杀的原因,亦有这群谢氏子孙们天生便是坏种的原因。
    但有些事便是那么巧。
    那一天也是凤九渊刚进宫的日子。他听见喧闹声,没有继续随着引路官前行,而是待宫侍慢吞吞地走出去老远,继而转步往皇子们常常嬉闹之地而去。
    于是他便撞见了这幅场面。
    即便那时他性格已过分沉稳恬静,但少年人有少年人的意气,忽然碰见这等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的事,也免不了惊异。
    凤九渊看到这一幕时,六皇子的扈从已扛着谢玹来到了池边。这池子不深,但淹死一个年过十岁的孩童还是绰绰有余的。
    生死之刻,谢玹面无表情地耷拉着眼皮,透过扈从的肩膀,视野便出现了一个倒立站着的凤九渊。
    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刻起,谢玹就想,这人肯定不会救他的。
    果不其然,那位陌生的少年只是在原地停驻片刻,冷眼看了会六皇子们嬉笑讥讽,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往更深的宫内走去了。
    六皇子恶狠狠的声音犹在耳侧,谢玹被绑住四肢,心想,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投掷入水,一气呵成。电光石火之间,谢玹用自身的重量带走了一个扈从。二人扑通扑通同时落进池中。
    水声咕噜噜淹没至头顶,谢玹努力睁眼,好似看见了自己的娘亲。
    他愿意叫那位素昧平生的女人为娘亲,而不是母妃。
    人活着的时候,谢玹可以亲自参与她的人生。人死了,便只剩下一抔黄土,与停驻在每个人脑海中记忆。
    娘亲是后者。
    她虽是死了,但留在宫里的记忆还在。谢玹从老宫女们零星的话语里,渐渐勾勒出一个会动的,活着的母亲。
    爱笑,漂亮,瞳色如碧蓝波涛、葱郁之海。怀着他的时候,心情好似从未明媚过,但很久很久之前,她好自由,爱喝酒、读诗,并且从传颂百年的诗词歌赋中为他取了名字“星澜”。
    所以在濒死之际,谢玹才会看见她。
    可惜上天没让他死成。
    这段能容他回忆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谢玹恍惚间听见一群人嘈杂的声响,有人急急忙忙跳入水中,有人在岸上高声呵斥,怒动八方。
    而后他就被人从水里捞了起来。
    平日里无人来往的废弃池边站满了人。原本应当在宫内修养的谢青山出现在此,他很生气,德全一边劝解谢青山,让他注意身体不要过于动怒,一边差人拿被褥裹住谢玹,以免天寒地冻的受了凉。
    哦,谢玹想起来了,那也是一个初冬。
    他被捞起来时,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骨头里,让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发抖。混乱中,谢青山叫人拎着六皇子去皇祠下跪,德全则迈着小碎步,与众多侍卫一起哗啦啦地退场。
    众生百相散去,唯余二人。谢玹抬起头来,又便看见了凤九渊。
    他五官周正而漂亮,仪态亦从容端正,反观谢玹裹着被褥、满头满身都是被水打湿的狼狈模样。
    凤九渊缓步而来,在谢玹面前站定,行了个规规整整的礼。
    “凤九渊拜见十三殿下。”
    谢玹张嘴想说话,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板着脸看了凤九渊半晌,然后扭头就走。
    其实一直以来谢玹都有一个疑问——凤九渊是否真的拿真心对待过他。
    这样一个自出生起便需要小心翼翼,上要依奉皇家,下要提防小人的世子、王爷,是否会有那所谓的真心。
    但他问不出口,虽然凤九渊有问必答。
    他想了想,选择了一个迂回的问话:“当年你离宫之时,我没有跟你去往北疆,你有生气吗?”
    凤九渊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谢玹为何在此时问出这般突兀的话。
    但他仍是认真地思索起来。作为尊贵的王爷,他的心思,好似比少年时的他更为难猜了。
    良久,他摇摇头:“不曾。”
    谢玹:“你从不生气?”
    “那倒不是。”凤九渊笑道,“我非圣贤,为何不会生出愤怒的情绪?但若硬要说的话……只是会有些遗憾吧。”
    那便是了。
    听完此话,谢玹心中忽然间像散了口气似的。重生之后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忐忑,也瞬间因这句话烟消云散了。
    “但我们如今不是重逢了吗?”凤九渊又道。谢玹耳后有一根长而细的碎发,被风吹至额前,凤九渊抬起手,将那抹碎发别到他的耳后,“常人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但你我却像是故人归时,恰逢初见。”
    凤九渊精致的脸就在眼前,如此近距离之下,谢玹能清晰地闻见他身上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
    谢玹沉默良久,像想通了似的,眉眼一弯,亦露出一个笑来。
    这安神香味道闻久了,苦莲之味便从内部犹为突出地显现出来。莲花香原本是清香幽静、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的香,可凤九渊为了安神,让人在其中添加了一份别样的清心之味。闻久了,竟熏得人有些头晕。
    察觉到谢玹的不适,凤九渊微微退开些许:“很难闻?”
    谢玹摇摇头。
    不算难闻……但安神安神,这苦莲的香与安神二字俨然无关。
    “是我用习惯了,平日里也无人近我身,竟不知这味道这般呛鼻。”凤九渊自腰间解下香囊来,随手丢出屋外,“不要了。”
    谢玹没忍住笑出声:“就这么不要了?你不是还要戴着助眠吗?”
    “改天让他们再替我调个更好闻的。”凤九渊说,“味道太清苦,兴许对身体多少会有影响。”
    说着,他一瞥眼,见到谢玹的袖口亦有些水渍,便抬手替他擦拭了一下:“三日后李景扬要在州府衙门开设个晚宴,要去吗?”
    谢玹抬起头。
    凤九渊既然这般说,那李景扬开设的晚宴便定然不是寻常的晚宴了。
    他们一起长大,这般默契还是有的。既然凤九渊今日亲自来此相邀,那么晚宴里,一定有他谢玹想要看到的东西,或者想要探查到的消息。
    他知道凤九渊城府极深,攻于心计,但也知道,怀远王会说谎,但九哥哥不会。
    其实谢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
    你半年前来永州,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太后早在半年前就与你有来往,想要借你之手一举剿灭盘桓在永州的萧氏孽党残余?
    还是北疆寒远,怀远王府里有人心思浮动?
    亦或者,是天下之势恐有变化?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萦绕在谢玹心头的疑虑。但当他凝视着凤九渊的脸时,忽然又问不出口。
    “傻看着我干什么?”凤九渊轻轻拍了拍谢玹的脸,像是知道谢玹心中所想似的,“不知道怎么说就慢慢想,一个个来,我闲散王爷一个,虎符都不在我手上了,有的是时间陪你。”
    谢玹眼神微动。
    “怎么样,要去吗?”凤九渊收回手,掸了掸指尖沾染到的水渍,“若不想去,我便替你回绝了。”
    谢玹蓦然拉住凤九渊的袖摆:“去,九哥哥亲自相邀,怎能不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晚了是因为,屋漏偏逢连夜雨
    1.停电了
    2.热疯了
    3.开窗通风手被窗纱砸了,腕骨肿了
    但我还是更了!!!!!身残,但志坚
    所以会有海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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