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诺玛国夜晚的酒馆非常热闹, 纵情声色的笑闹不绝于耳。莫莉安虽然不爱说话，但却很奇异的喜欢这样吵闹的场合。

    早在刺栗镇居住的时候，她出去吃饭总喜欢到很多人聚集的饭店, 这样让她感觉不只是一个人，哪怕是众人的喧闹也能被她作为下饭的伴奏。

    她点了苹果汁和酒馆的招牌烤肉，等餐品上桌后就不由分说地吃了起来。

    对面的科罗艾只是随意地吃了两口, 就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

    “你好像，变得和以前一样了。”他突然说道。

    莫莉安头也不抬地问道, “什么意思？”

    “你身上那股很可怕的气势好像消失了。”科罗艾换了一个姿势，双手撑着柔软的坐垫看着她, “你现在, 又变得像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样子了。”

    “那个时候你穿着一身沾满了油烟气味的衣服, 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没什么存在感, 感觉整个人灰扑扑的。”

    “一开始我看了你好几次，但是你吃饭吃得好专心, 都不抬头看我一眼。”科罗艾看着对面同样吝啬于看他一眼的某人, 笑着说，“就和你现在一样……不过后来你还是看过来了, 直勾勾看着我。”

    说到这里，他笑意渐深, 又像是有些得意，像个偷到葡萄的小狐狸。

    “嗯？”莫莉安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之前就注意到我了？”

    “嗯, 第一眼就注意到你了。”他笑弯了眼睛, 湛蓝的眼波漾着别样的缱绻，“只注意到了你。”

    莫莉安被他看得有些脸热, 忽然有些慌乱，正巧听到邻桌才结束了他们关于勇者和魔王的话题，她便生硬地转移话题。

    “他们说托克努斯大陆的王都在搜寻占星师预言的勇者成员......勇者有很多个吗？”

    “嗯？哦——”科罗艾拿过苹果汁嘬了一口，“因为这次苏醒的魔王是历代最强的，要封印祂必须要凑齐除魔族以外的其他八个种族的勇者才行，所以这次的勇者至少是会有八个。”

    “至少八个啊......”

    这就是最强大的魔王应有的牌面么......

    “对，不过这些和我们普通人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有点担心魔王会干涉托尼亚的祝福降临。”科罗艾皱着眉咕哝道，“我记得有一年魔王就打算弑神......虽然后来失败了，但是那年神明也没有降下祝福。”

    “哦，是么。”莫莉安惊讶了片刻，并为魔王弑神的勇气感到敬佩，但别的，她也没说什么了。

    科罗艾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问道，“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是吗？”莫莉安挑起一边眉毛，腮帮子鼓鼓的一动一动的，给她一贯冷淡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生动的意味。

    “我之前就问过你，是不是要向神明许愿回到自己的世界。”

    莫莉安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低头叉起烤肉慢吞吞地吃着，“是啊。”

    “嗯......但是你看起来并不急切......是回不回去都无所谓吗？”

    莫莉安咽下食物，虚焦的目光像是在放空自己，过了一会儿，她黑亮的眼珠重新有了焦距，直视着科罗艾，“我也不知道。”

    科罗艾的目光逐渐疑惑，而莫莉安又垂下了头。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混在酒馆吵闹的嘈杂声莉并不惹人注意，哪怕是离她很近，科罗艾也要屏气凝神很认真的才能听清楚她说的话。

    “我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回去，哪怕是后来在刺栗镇安定下来了，我也还是在想这件事。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个信念都是支撑我生存下去的支柱，到后来，可能就成为一种执念了吧......”

    她说完，又沉默了好久，像是在组织语言，但是说出来的仍是词不达意的东西，“你知道吗？我刚来这里的每个早晨，我都要花好久的时间想我在哪，我害怕这个世界的一切，同样也害怕突然有一天我又离开了这里，就像我当时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一样，毫无预兆的，我才得到的一切又会失去，我又要重新开始......”

    “但是当我知道我不会再被转生的时候，这种执念也没有那么急切了。”莫莉安缓缓抬起了头，忽然长叹了一口气，神色也重新变得平静，“然后我就想，其实我一直都害怕的不是这个危险的随时可能会死掉的世界，我害怕是难以预计的未来。”

    她不想再展开这个话题了，兴致缺缺地喝起了苹果汁，科罗艾也没有再没眼色地追问，帮她把喝完的苹果汁飞快续上。

    “抱歉，我一开始没打算让你这么不开心的。”科罗艾的唇绷成了直直的一条线，他垂着眸，金色的睫翼轻颤，“我只是在想，如果你不是很想回原来的世界，是不是可以留下来不要走......”

    他这样贪婪的想法在看到了她不以为然的态度后达到了顶峰，所以才这么不管不顾地问了出来，只是他拙劣的揣测看起来并不正确，她没有强烈的要回家的欲望，却也不想留下来。

    “留下来？”她诧异地掀开眼皮，直言不讳道，“我还没有理由要留下来。”

    科罗艾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喉结滑动了一下，只怔愣地发出了一个最简单的音节，“嗯......”

    之后的两天，莫莉安找了个时间把洛葛仙妮想要的酒都买了，嗜酒的女巫提前给过充裕的金币，所以莫莉安买起单来也格外的爽快。

    再然后，她把几瓶酒塞进了传讯鸟巨大的嘴里，塞不进去的则是放进了个头不小的酒柜捆到了传讯鸟的背上，最后两人目送它扑腾着翅膀离开。

    “你说洛葛仙妮什么时候会收到这些酒呢？”她转头问道。

    科罗艾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稍显迟疑地答道，“大概一天两天就能到吧？”

    这两天科罗艾总是这样，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发呆，和他说什么他的反应都很迟钝。

    “你这两天没事吧？总感觉有点奇怪......”更具体的莫莉安也说不出来，只是他这样是真的让人很不习惯。

    科罗艾笑笑，“没什么，只是在想点东西。”

    “那你想清楚什么了吗？”她又问。

    “嗯。”他笑意不减，注视着她的眸子掺了些莫莉安不是很能看懂的东西。

    “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卡克曼海域是那兹兀大陆西大陆最广阔的海域，广袤无垠的海面泛着的碎金光影浮浮沉沉，嬉闹的浪花浩浩荡荡地向礁石拍去，翱翔的海鸥俯身贴着海面滑行，叼走一只只挣扎的鱼。

    莫莉安站在北海岸的某个料峭的石壁上俯瞰着下方的景象，视野终端在海面浮起的礁岩上享受日光的人鱼偶尔摇曳着的尾巴，在金色的阳光下折射出波光粼粼的瑰丽色彩。

    “好多人鱼诶，好漂亮，帕特里克兄弟也是住在这里吗？”

    “不，他俩好像是住在南海域，这里主要还是瓦莱睡鲨和雾蓝水母的地盘。”科罗艾盘腿坐下，兜帽被扑面而来的强力海风吹落了，他也没有再管，自顾自地翻开背包。

    莫莉安眺望着大海尽头与地平线齐平的太阳，呼吸间是海盐味的湿热的风，她静静地看了好久，缓缓扯起一个笑容，高声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海！”

    她深吸了一口气，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她的雀跃，“这里，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得多！”

    科罗艾很少听到她这么激动地说什么，当即便转过头来笑着建议，“那我们先不走了？在这多待两天？”

    “不用了。”

    出乎意外的，莫莉安拒绝了这个极有诱惑力的建议，她极目远眺，像是要把当前的一切风景尽收眼底。

    “只要看过一次，我就不会忘了。”

    她看起来心情好极了的样子，在那一方石壁上徘徊了好久才安静地坐了下来。

    “瓦莱睡鲨......嗯，是能睡很久的鲨鱼吗？”她低头看着科罗艾摆弄着诱食剂的道具，颇为好奇地问。

    “是啊，一睡都要睡十几年才醒呢。”科罗艾说着，像是来了兴致，从储物卷轴里翻出来好大一本百科，把书翻得哗哗作响，最后指着某页的配图说，“这就是瓦莱睡鲨，他们每次睡觉都至少要睡十几年，是海底最长寿的生灵。

    莫莉安凑近了一些看那张图片，承认有被其中狰狞的面孔吓到，她小声嘀咕着，“看起来好凶哦。”

    “嗯，他们确实很凶，特别是在睡觉的时候，不能被打扰，否则很容易被咬死。”科罗艾轻声笑了起来，让仅仅只是肩膀触碰到了一小块地方的莫莉安也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似的。

    他又翻动着百科，继续说道，“所以他们的邻居就只剩下雾蓝水母了。”

    莫莉安看着纸面上优雅漂亮的幽蓝色水母，问道，“这个品种的水母很强吗？所以才能和瓦莱睡鲨做邻居？”

    “嗯......倒是也没有强到那种地步吧，主要是他们不会被杀死。”科罗艾指着其中一行介绍的小字，“看，这里说了，雾蓝水母只有灵魂寿命一说，常规的物理手段是杀不掉的，只有他们的灵魂到了该死去的年龄，才会真正消亡。”

    “哇，好厉害。”莫莉安不明觉厉地倒抽了一口气，“那他们不就可以随便浪了？反正怎么样都不会死？”

    可恶，这油然而生的该死的羡慕！

    “那倒也不是，他们还是又弱点的。”科罗艾翻开一页，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莫莉安垂落在页面上的碎发，继续说道，“他们不能淋雨，淋了雨，身体就会化掉。”

    莫莉安睁圆了眼睛，小声惊呼，“好神奇......所以淋雨了就死掉了吗？”

    “不是啦，都说了他们只有灵魂的消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了。”科罗艾用指尖点了点莫莉安的额头，像是在说她听课不专心一样，“他们的身体化掉以后，灵魂就会回到出生的海域，陷入沉睡直到凝结出新的身体，只不过这个过程时间会比较长，大概是50-100年之间。”

    “好神奇，真的好神奇——”莫莉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么神奇的一个种族，“有机会好想见识一下。”

    “他们这个族群热爱冒险，通常都是满世界跑的，说不定以后真能遇到。”科罗艾停顿了一下，把书翻到了很后面，“然后就是我们这次的目标梦粉云鲸了，他们生活在龙岛附近的云层间，通常每天就只有傍晚会进食一次，也只有这个时候会他们会从云里出来，落到海里去捕食。”

    说完，他缓缓合上书籍，拿起了从洛葛仙妮那儿买的诱食剂。

    浓稠的紫黑液体随着玻璃管身的晃动缓缓沉淀，科罗艾注视着这管药剂，咪起了眼睛，“这真的不是毒药么......”

    难道说女巫炼制的药剂都这个调调？

    “那我们是要先捕一条黑环章鱼吗？洛葛仙妮说云鲸喜欢这个。”莫莉安仰望着头顶飘浮的云，漫无边际地想这朵云后面是不是也躲着一只社恐的云鲸呢？

    “黑环章鱼很难捕到的，所以我们可以先用普通的鱼试试。”科罗艾掏出来一摞厚实的渔网，自信地笑道，“早就准备好了。”

    他找了个落脚点，洒下渔网，因为在网上也抹了诱食剂，所以很快就有密密麻麻的鱼往网里钻，鱼群相搏的莽劲儿让科罗艾一时都有些牵制不住。

    见状，莫莉安也过来帮他把鱼捞上来。

    有了莫莉安的帮助后，科罗艾明显感觉手上一松，他转头，看着莫莉安不以为意的单手提起渔网最上面的那根粗绳，心情有些复杂。

    好、好羡慕这份从容......

    莫莉安专心地渔网捞上来，却不想中途确实这渔网的质量拖了后腿，捞到半途，连接着渔网的那根粗绳竟是断了！

    “......便宜没好货啊！”莫莉安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科罗艾，用目光谴责他怎么买了这么个不经用的东西。

    对此，科罗艾哭笑不得地解释，“这是老板说的质量最好的渔网了！”

    可是哪怕老板说得再好听，现在这绳也断开了，不过还好渔网本身还没有散，虽然鱼群拖着网回去了海里，但是它们暂时也逃不出来。

    科罗艾脱下斗篷，当机立断道，“我下海捞吧。”

    说完，不等莫莉安反应，他就干脆地跳下了海，留给莫莉安的除了尚有余热的斗篷就是一小簇雪白的浪花了。

    海面荡起阵阵的涟漪，水下游过一道灵活的黑影，莫莉安坐了下来，望着那片海渐渐出神。

    [科罗艾他......不会不小心惹到瓦莱睡鲨然后被吃掉吧？]

    【？宿主你没事不要想这么恐怖的事情啊。】

    [我只是合理猜测而已。]莫莉安把他留下的斗篷揉吧揉吧团成一团，抱在胸前，这个距离，她好像还能闻到斗篷上轻微的甜香，[他真的好甜哦......]

    【甜？】系统觉得它亲爱的宿主想法实在太跳跃了，但它还是顺着话题开聊，【哪里甜？你尝过吗？】

    刚想说他是不是天天偷偷喷香水的莫莉安：[......感觉你不太对劲但是我没有证据。]

    系统：【说什么呢？我只是合理猜测合理质疑而已。】

    莫莉安：“......”

    海面一圈圈的涟漪波动渐大，“啪”的一声，科罗艾湿漉漉的脑袋浮出水面。

    他拖着那一网鱼游上了岸，可能是知道自己难以逃出生天，那群鱼也没再挣扎了，让科罗艾拖着轻松了很多。

    他跳上石崖，在莫莉安身边盘腿坐下，用胳膊蹭去脸上不断淌下的海水，只是他才蹭干那边脸颊的海水，头发上落下的水珠很快又把他的脸浸湿。

    于是他把衣领往下扯了扯，把脑袋用力甩了甩，澄金的发丝飞扬间剔透的水珠便在阳光下化作了晶莹的小光点，像是淋了雨的小金毛犬，在找到避雨的地方后抖抖浑身的毛发让自己变的干燥。

    ——只可惜了坐在他旁边的莫莉安，被甩了一脸的水珠子。

    她面无表情的一抹脸，转过头，视线便难以自抑地被他半露的胸口间不浅的沟壑吸引。

    [......甩头发，为什么要把衣服拉下去？]

    【炫耀胸肌？他有你没有什么的......】虽然嘴上和宿主说着这么不着调的话，但在心里，系统却不以为意地想：这种拙劣的展现美好肉.体的低级手段也就宿主这种傻子看不出来了。

    莫莉安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虽然但是......他确实是有炫耀的资本的。]

    明明看着还挺单薄的，但是浑身的肌肉倒是挺结实的。

    “啊，抱歉，刚刚把水都甩你脸上了。”虽然嘴上说着抱歉，但是科罗艾眼里又明晃晃地闪烁着调皮的促狭，他凑了过来，用同样濡湿的拇指蹭去她眼尾没被擦掉的小水珠。

    他浑身泛着淡淡的海水的腥味，与他原本的果糖味混在一起，被太阳晒化后凝成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但是却不难闻。

    莫莉安抬起眼，与他明亮的眸子对上，他碧海般澄澈的眼眸中映射出一道模糊的黑影，莫莉安知道，那是属于她的影子。

    静静地对视了很久，但又好像只有一刹那，科罗艾缓缓垂下了眼，纤长的睫羽覆了他大半的眸，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翳，让莫莉安无法将他笨拙地无法遮掩的情绪尽收眼底。

    他极为缓慢地退到了原来的位置，像是蜗牛慢吞吞地缩回了自己的壳。

    太阳逐渐落入海面，吹起海浪的风也褪去几分燥热，但科罗艾的脸却是比之前在太阳底下暴晒的还要红。

    “到晚餐时间了，我们可以先煮我们的晚餐，就算吸引不来云鲸，我们也可以自己吃。”他还是垂着脑袋，捏起盛着诱食剂的玻璃管，用指甲抠挖着柔韧的木塞，“正好也可以试试从阿伯内西那里新学的魔法好不好用。”

    莫莉安想起阿伯内西施展魔法时那‘盛大’的场景，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啊！忘记定时了！算了_(:з”∠)_

    小说里有些物种是我看dnd公式书写的（之前的掘地虫，石化蜥蜴，底栖魔鱼啥的）

    还有一些是根据现实物种随口编的名字（渡空蝠鲼，梦粉云鲸，瓦莱睡鲨雾蓝水母这些）

    看到了对科罗艾居然有一米九表示震惊的评论哈哈哈哈设定就是个脸嫩的年下大高个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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