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忽然, 金蚕心里一动，感觉到了叶桑所在的位置。

    她微笑起来，快步向那个方向找去。

    难道这个就是传说中的主人和神使之间的定位吗？

    果然神奇, 真想不到神族的法术这样博大精深。

    叶桑和龙异他们现在应该很安全了，毕竟天神庇佑, 替他们出手解决了宿敌。

    卸去了危机感，金蚕现在满心欢喜。

    没多大功夫, 她已经看到了叶桑和龙异。伸手整理了一下头发, 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金蚕向他们走去。

    走着走着，脚下募地一绊。

    低下头, 这才发现躺倒在地的夏桀。

    他仰面朝上，瞪着大大的眼睛, 正看着天。人还有呼吸, 好好地活着, 只是全身上下再也看不见一丝黑气。

    金蚕收回步子，冷冷地瞥了夏桀一眼, 鄙夷地绕过他身边，继续向前走。

    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前，龙异满身满脸都是血，坐在地上, 用胳膊撑扶着叶桑。

    叶桑倒没有什么伤口, 靠在龙异身上，微笑着，迎接着面前走过来的金蚕。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 正在说话, 突然……

    金蚕感到眼前一黑。

    不, 不是眼前。

    确切的说，是脑子一黑。

    遮天蔽日的那种黑。

    整个人好像突然断了电一样。

    紧接着席卷而来的是一种窒息感。

    金蚕连忙大口吸气，再慢慢吐出。

    压抑感如同乌云盖顶，让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深呼吸了不知道多少次，金蚕才渐渐觉得好些。

    眼前重新恢复了光亮。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叶桑。那个好看又沉稳的，她的王族未婚夫。

    可……

    他为什么不看她？！

    他……好像很不对劲。

    他的胸口，一点起伏都没有。

    “叶……叶桑！”金蚕身体僵硬，飞身扑了过去。有那么一刹那，她感觉自己的心口仿佛被黄金手杖再次洞穿。

    叶桑一动也不动，正无力地垂靠在龙异肩上，看起来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浓密乌黑的长睫毛在他狭长的眼眸处落下一层阴影。

    棱角分明的脸上，额前有几缕发丝懒懒地散落下来，刚巧搭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显得慵懒又安静。

    没由来地令她想起当初他靠在她肩头熟睡时的情形。

    “叶……叶桑，你是……太累了吗？”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金蚕倔强地忍着，执意不肯让它落下。微颤着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叶桑的脸。

    叶桑的脸很凉，她又去拉他的手，更是冰冷一片。

    那种她最不熟悉的冰冷。

    “他。”金蚕侧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龙异，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笑，说：“他，竟然累得睡着了。”

    龙异瞳孔散了散，立即把头转到另外的方向，抬头冲着天空的方向，猛地眨了眨眼。点点头说：“是啊。这臭小子……怎么，在哪都能睡着……”

    “可不是。”金蚕笑了，眼泪无意识地滚了下来，顺着腮边滴在地上。“他怎么这样。真是个，不省心的跟班。”

    龙异抬起胳膊，和着血，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紫色光晕微微漾开，金蚕开始给叶桑注入灵力了。

    几个小时过去。

    她的灵力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散无踪。

    叶桑一点反应也没有。

    金蚕缓缓地收了手，怔怔地呆了一阵，抬起胳膊，拨了拨叶桑额前的头发，温柔地对他说：

    “叶桑……地上凉，我们……回家去睡吧。家里到处都是又软乎又温暖的桑蚕丝，回去我就换上一床新被罩，我们……我们一起睡啊……”

    她转过身，拉起叶桑的胳膊，想要把他背起来。

    “不要。”龙异哑着嗓子急忙大喊了一声，可是已经晚了。

    眼睁睁看着叶桑的胳膊掉了下来。

    掉在地上，像青铜器的碎片一样砸成了几块。

    金蚕惊得脚下一滑，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这……这是什么？”她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捧起地上的几块，把它们凑在一起，拼图一样，勉强组成了胳膊的样子。

    “金蚕……青衣他……”

    纵然有千般不愿万般不忍，龙异还是将叶桑移魂青铜小人，以及龙族封印和青铜小人破碎的来龙去脉据实已告。

    金蚕平静了下来。

    她全程都听得很认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坐着，平静地听，龙异甚至一度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听见他在说话。

    因为她看上去实在太平静了。

    平静得，比当年坐在飞机失事的山里，等叶桑时的表情，还要平静。

    “金蚕，你还好吧？”距离龙异讲完，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金蚕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平静极了，龙异不禁担心起来。

    之前飞机失事，这个男人尚且生死未卜，她都把自己折磨成那样，这次他就死在她眼前，龙异真不知道金蚕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异大哥，他刚才……跟我说什么？”金蚕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龙异愣了愣，低下头抿了抿嘴唇，过了半晌才说：“我没……没听到他说话……”

    “……哦。”金蚕点了点头，表情依旧平静。“异大哥，我们，带叶桑一起回凤凰岛吧。”

    “凤凰岛？”

    龙异有那么一瞬间的诧异，马上明白过来，好生劝道：“毕竟……三星堆才是我们真正的故乡。青衣原本3300年前就被葬在这里，现如今，没有理由远渡重洋去那边……”

    见金蚕没有说话，龙异叹了口气，又说：

    “金蚕。你也知道，我头上也有青衣烙下的神使印记。他走了，七天之后恐怕我也……”说到这里，他红了眼眶，声音微抖道：

    “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就请你，把我跟他葬在一处吧。还回三星堆这里。这一次，就让……就让我们兄弟俩做个伴……”

    话到这里，龙异已经泪如雨下。

    金蚕抬起头朝天上望了望，水汽氤氲的双眸中，仿佛看到了几朵白云。

    “异大哥。”她微笑着说：

    “我跟叶桑，原本就是要结婚的。凤凰岛是我的娘家，我只是想让叶桑，陪我回娘家看看。当然，还有你。我们所有的神族，在一起聚一聚。可以吗？”

    “……我明白。”龙异点点头。“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金蚕欣慰地笑了。

    站起身，用蚕丝仔细将叶桑全身各处都捆绑好，固定了起来。

    龙异化身成了一条巨龙，带着金蚕、叶桑、夏桀、龙异的妻子飞去了凤凰岛。

    应金蚕的要求一起带上的，还有地牢里的那尊青铜将军人像。

    到了凤凰岛，金蚕将一切都托付给了玄羽。玄羽立刻把叶桑的身躯用法术好好保存了起来，安置在岛上的医馆里。

    之后，金蚕就带着那尊青铜将军像，住进了玄羽一早就为她特别建造的豪华别墅。

    白天，她谢绝一切访客，把门关起来在家里做菜。晚上，就出门去，跟族人们围着篝火喝酒宴饮。

    宴会结束，回到自己的房子之后，她也不睡觉，唯一的事情还是做菜。

    做好之后，就抽成真空放进冰柜里冻起来。

    三天过去，她做的菜已经冻满了三个冰柜。

    “下面来做个红烧狮子头吧。”金蚕麻利地剁起肉馅来。“叶桑，我知道你还在。”她手里一边忙着，一边转头对着旁边的空气说话。

    “这次和上次飞机失事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你在旁边。不知道是不是神使印记的缘故，总之我可以定位到你。”

    金蚕一边把葱姜末混入猪肉馅里，一边继续说：

    “就算不能定位。我也知道，你还没有走。母亲留下的传承里提到过，神族去世之后，魂魄七天之内是不会离开的。”

    她把肉馅搁在一边，又拿起几颗马蹄果，盯着紧挨着自己身旁的位置看了一阵，那里有一团模模糊糊的虚影。

    “你不用离我那么远，你的话，就算是鬼魂我也不会害怕的。”

    模模糊糊的虚影犹犹豫豫地靠近了些。

    金蚕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被埋在地下的那段时光吗？”

    她拿出刀，开始耐心地削着马蹄果的外皮。

    “母亲郑重其事地把你放进青铜棺木安葬，却把我胡乱埋在你旁边，连个棺木都没有给我配。真不知道是因为人被活埋，怕用了棺木不吉利，还是母亲对我不及对你上心，所以潦草处置……”

    她一边小心仔细地把马蹄处理干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那时，你移魂进了青铜小人，虽然没有死亡，但是也不算能活下来。你需要祭司族用‘养魂’术来滋养，直到你的魂跟青铜小人融合，才算真正活过来。”

    “母亲的心真狠啊。她把我一封就是3300年。如果不是我任性，恐怕3300年我都还逃不出那冰冷黑暗的地下。”

    “当初我逃走的时候，还在沾沾自喜呢。得意于自己的小聪明，庆幸自己有本事能摆脱母亲那样高超法术的束缚。可是没想到……就是因为我的自私，今天才害死了你……”

    金蚕一手将削好皮的马蹄果放进碗里，另一只手拿着刀，任由眼泪肆意滚落。

    “如果1934年的时候，我不急着走，再好好等上几百年，你的魂一定已经能够和蚕丛王祖铸造的青铜小人彻底融合了。就不会有什么青铜小人身上的裂痕，就不需要龙心幽的封印。你的身体也就不会这么容易就碎掉了。”

    “叶桑……对不起。3300年前，我不知道那是你。我不知道青铜棺木里的人，就是每年都来夏王宫保护我的人。我不知道那里面躺着的，等着我养魂的，是我的未婚夫。”

    说到这里，金蚕已经泣不成声。

    “这3300年来，我都一直固执地认为，母亲太过偏爱你了。当时只觉得不公平，从没有考虑过她的良苦用心和放眼大局。叶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如果知道是你。不要说让我被活埋在地下三千年，就算是三万年，我也心甘情愿。”

    “我多想再回到埋在地下的时候，有你在身边一直一直陪着我，我这一生……原来，你始终都在身边陪着我……”

    金蚕哭得不能自已，用手撑住案板低下头，双眼完全被泪水遮住了视线。

    她没有看到，身边的那团模模糊糊的虚影，模模糊糊地贴了过来，笼在她身边，仿佛是轻轻抱了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