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真的是你啊。”

    那人声音微微颤抖, 激动到几乎语无伦次。

    嗯？金蚕回头一看。

    一个男人，穿着医生的白大褂。

    方头方脑，很憨厚的样子……

    看着是有点面熟。

    “哇, 叔叔，你长的好像三星堆的青铜人像啊。”还没等金蚕说话, 芙蓉先惊叫了起来。

    “小朋友，你去过三星堆啊？”那男人蹲下来, 跟芙蓉差不多高度了才跟她说话。

    “对啊。我舅舅就是在三星堆考古队工作的。这个姐姐也是。他们是同事。”芙蓉特意强调了“他们是同事”几个字。

    “小朋友, 你好可爱。”男人摸了摸芙蓉的头。

    芙蓉很不乐意地躲了躲。

    那男人站起来, 看着金蚕，脸上先后出现惊、喜、激动、难以置信等等一系列表情。

    “金蚕,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李家明啊。”

    哦，李家明。

    金蚕脸上波澜不惊。

    目光落在他上衣兜胸前的卡片上。

    “哦, 我现在叫霍家明。我亲生父亲姓霍。我是这里的急诊科医生。”他正了正自己的胸卡。

    “霍医生。”金蚕客气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就算是对他们曾经有过的无论怎样的交情的最大敬意了。

    “金蚕……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样人淡如菊, 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

    “哎你别这么见外嘛, 叫我家明吧。记得在孤儿院的时候，我也算是跟你关系最好的人了吧。”

    孤儿院的事。

    金蚕有些记不清了。

    因为实在无关紧要到太无关紧要了。

    “霍医生, 主任叫你开会呢。”远远地，一个小护士跑过来。

    “好，我马上就到。”霍家明打发了护士，马上从衣兜里掏出手机, 转过头来问金蚕。

    “金蚕, 你是来旅游的还是探亲的？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不了。”金蚕直接两个字拒绝了，直接到连个托词都懒得找。

    “哦。”霍家明很失望地放下手机，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马上又问：“你来这是看病的吗？我帮你安排吧。”

    “谢谢。我等人。”

    “霍医生, 主任又催了。”小护士远远地又喊。

    “哦, 来啦。”霍家明一边应声, 一边快速掏出上衣兜里的纸和笔，匆匆忙忙地写了一个电话号码，递给金蚕。

    “这是我的电话，微信也是这个。方便的话，可以加我一下吗？”

    “不方便。她在等我舅舅呢。”芙蓉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把纸条抢了过去，“我替姐姐收下了。给她递纸条的男生太多，都在我这存着呢。”

    “你……”霍家明有点无奈，“小朋友……那，那你记得一会儿玩够了就把纸条还给姐姐啊。金蚕，那我先走了啊。记得跟我联系啊。”

    看得出来霍家明走得十分心不甘情不愿，十米不到的距离被他走得一步三回头的。

    直到进屋之前还用手给金蚕比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哼。老土。跟女孩子要电话一点创意都没有。”

    芙蓉冲着霍家明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顺手把纸条揣进自己校服裤兜里。

    又等了半天，叶桑才从院长办公室出来。

    “怎么样？”金蚕快步迎了上去。

    “不太好。”叶桑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怎么回事？”金蚕忙去拿他手里的检查报告。

    当初叶桑的检查报告她也是看过的，虽然肿瘤数量众多，遍布五脏六腑各处都有。

    但每一颗肿瘤的位置、大小、形态，直到现在她依然能够记得十分清楚。

    拿过来报告一翻，全身各处大大小小所有的肿瘤都在变小。

    明明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你又骗人。”金蚕把报告塞回叶桑手里。

    透过窗户，叶桑高大挺拔的身形站在阳光里，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将金蚕的一喜一怒尽收眼底。

    “生气啊？”

    他弯着嘴角整理了手里的报告。

    这丫头估计连自己都不知道，她娇嗔着说他骗人的时候，可爱度简直爆表。

    “爱看我生气吗？”金蚕歪歪头，淡淡一笑，“我生气可能会打雷哦。”

    看在大家关系还可以的份上。她友情提醒。

    “好。不气不气……”叶桑哄得温柔。

    一阵说说笑笑过后，叶桑的态度变得严肃起来。

    “金蚕，给我和芙蓉治病的事，还是要诚心诚意再谢你一次。”

    “不客气。”金蚕背了背手，直了直腰，拿了拿姿态。“不用送我礼物。”

    她顺便直接一步到位。

    这下应该总该能堵住他谢来谢去谢个没完的悠悠之口了吧。

    叶桑摸摸下巴，嘴角一勾，脸上浮现出捉弄的意味，他慢慢上前几步，磁性的声线喑喑响起，低下头轻声问：

    “所以，昨晚的礼物……还喜欢吗？要不要……”

    “……哎呀你在说什么呢啊。”

    “……哎呀你别离我这么近。”

    “……哎呀你走远点。”

    “……哎呀你闭嘴……”金蚕用手捂着耳朵。

    啊啊啊。

    要不是把灵力封住了，真的好想给他禁言啊……

    **

    到了晚上，芙蓉又赖在金蚕的房间不肯回家了。

    叶桑瞪着芙蓉，芙蓉也瞪着叶桑。

    “我要跟姐姐住。”

    吧嗒，吧嗒。叶桑眨眨眼。

    还是当小孩子好，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敢怎么说。

    “爷爷给咱们打电话了，让咱俩回去陪他。”叶桑搬出了杀手锏。

    “不要。我天天在家陪他。就你好几年不回来一次，要陪你回去陪。我今天要陪姐姐。”芙蓉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你听话。”叶桑说：“要是你乖乖回家，明天就带你去游乐场玩。我可以帮你给老师请假。”

    “真的吗？”芙蓉眼睛一亮，“你说明天去游乐场？”

    “不是明天去游乐场。”叶桑重复了一遍：“是如果你今天乖乖回家睡觉，明天就带你去游乐场。”

    小学生可真会避重就轻，断章取义。

    “那不还是明天去游乐场。”芙蓉摊摊手。

    叶桑哭笑不得，“快走快走，姐姐要休息了。”他拽住芙蓉的校服衣领，把她提起来像个塑料袋似的拎着往门外走。

    “姐姐，那你早点睡觉，明天我们一起去游乐场啊。”芙蓉挣扎着，还不忘回头冲金蚕来了个wink。

    “姐姐，我牺牲很大的，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门都关了，走廊里还回荡着芙蓉的喊声。

    很快，金蚕的手机就响了。

    叶桑：【我房间里放着桑树叶子，我和芙蓉走了你就可以进去吃了。前台会给你开门。】

    雪中送炭，暗室逢灯，说的怕不就是这个吧。

    金蚕立刻放下手机，欢快地往隔壁跑去了。

    **

    到了游乐场，叶桑才明白自己这个决定做的有多正确。

    这地方，芙蓉毕竟是从小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的，虽然喜欢玩，但是也没那么多新鲜感。

    可金蚕就不一样了。这应该是她三千三百年的人生当中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从海盗船到碰碰车，从云霄飞车到旋转木马，再到跳楼机，激流勇进，卡丁车，统统玩了个遍。

    玩跳楼机的时候，叶桑的耳朵差点要被金蚕的尖叫声喊聋了。

    “你不是会飞吗？还怕这个？”下来的时候，叶桑揉着耳朵问。

    “那不一样。”金蚕玩得尽兴，雪白清透的脸色因为大喊变得粉扑扑的，显得格外娇嫩可人。

    引来周围一阵侧目。

    别人下来都是脸色煞白，放眼整个跳楼机，神色如常的除了叶桑也就是金蚕了。

    “就好比你开车，车子突然失控了，跟你坐车，车子突然失控了，那感觉是不一样的。开车的是有预判的，坐车的就是任人宰割的。”

    金蚕说的头头是道。

    “你会开车？”

    叶桑心里盘算着那刚好，可以把车库里停着的那辆红色的科尼赛克给金蚕开。

    “不会。”金蚕歪歪脑袋，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广告牌上，忽然话锋一转：“但我会开卡丁车。不如你陪我再玩一次啊。”

    “走。”

    叶桑拉着金蚕去排队。

    后面跟着一边吃烤鱿鱼一边迈着小碎步狂追的芙蓉。

    “你们……等会儿。你们，哎哎，孩子丢了啊喂……”

    卡丁车足足玩了三次。碰碰车更离谱，一共玩了五次。

    “开车跟开卡丁车和碰碰车一样吗？”金蚕问。

    “差不多吧。”

    叶桑敷衍道，大气都没敢喘。

    刚刚真是惊心动魄啊。

    没记错的话，金蚕是把卡丁车开成了碰碰车，把碰碰车开成了翻斗车。

    就……很奇怪啊。

    金蚕竟然躲不开障碍？这不科学啊。难道是因为开着车的原因？

    叶桑暗暗留了神。

    到了坐云霄飞车的时候，突然失重，加速下落的那一瞬间，金蚕身体顿时一僵，还下意识地抓住了叶桑的手。

    明显是害怕，小手冰凉冰凉的。

    叶桑立刻牢牢地将她的手攥在掌心。

    金蚕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

    叶桑越来越觉得奇怪。

    记得在山上金蚕先是带着他和李大根飞在空中，后面又带上魏苗苗的时候。

    也是这样突然失重，加速下落的。

    当时金蚕没有任何反应，前后一系列的行动都相当淡定自若。

    怎么这会儿会被这样的小儿科唬住。

    还不如旁边的芙蓉来得冷静……

    从云霄飞车上下来，芙蓉吵着要喝奶茶压压惊。

    叶桑就去一边的摊位上买。

    买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金蚕和芙蓉双双盯着卖棉花糖的小摊看了半天，最后俩人终于禁不住诱惑，往那边走过去了。

    叶桑心里有些触动，更多的是生出几分怜惜。

    金蚕前半生过得实在太压抑了。

    照他看，说到底金蚕骨子里不过就是个小孩子，难怪能跟芙蓉玩到一块去。

    叶桑拿着奶茶往回走。

    就在这时，他猛地看到一辆失控的电瓶车，速度飞快地冲着棉花糖摊子就冲了过去。

    眼看车子就要撞到芙蓉。被金蚕眼疾手快地一把拉开了。

    结果芙蓉一拉扯，惯性拽倒了金蚕，正面摔在电瓶车正面的车轮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桑一个跨步跳过长椅，半跪在地上伸手重重一拉。

    金蚕哗啦一下撞倒在叶桑怀里。

    电瓶车呼啸着“咣当”一声撞翻了棉花糖摊位。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叶桑赶紧检查了一下金蚕的胳膊腿。

    发现只有腿上擦破了皮，渗出了一点点血。

    ……大人们好奇怪啊。

    芙蓉看到叶桑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金蚕腿上那块破皮的地方。

    一秒。

    两秒。

    ……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过去了，他还拉着金蚕不让起来。

    芙蓉打了个哈欠，捡起叶桑刚才跌在地上的奶茶喝了一口，坐到长椅上去了。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桑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开卡丁车障碍躲不开，摔倒了伤口不能愈合。你的灵力呢？”

    叶桑力气可真大。

    金蚕苦苦挣扎了足足五分钟也没能顺利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是不是为了救芙蓉消耗的没有了？”叶桑直指核心。

    就像救李大根的时候那样，灵力枯竭。

    这是叶桑最最最怕看到的。一阵负罪感顷刻间涌上心头。

    “不是不是。”金蚕放弃挣扎了。“你小点声。”她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那你自己跟我说。怎么回事。”叶桑扶着金蚕站起来，小声问她。

    “是我自己。把自己灵力封住了。”金蚕抿了下嘴唇，“怕是要做一阵子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