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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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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声响, 秦玦回头,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既惊讶穆君桐会出现在这里,也惊讶她这幅狼狈的模样。

    “你……”他刚开口, 穆君桐就带着血味的风逼近。

    她轻而易举地将他压在了城墙上, 用手肘抵住他的喉间。

    秦玦有些茫然,抬头对上她的眉眼,这才看清了她眼里的哀痛与不忿。

    他这幅不解的模样更是惹恼了穆君桐,她手上用力,布匹上沾着的血浆将他的皮肤蹭上猩红。

    “为什么?”她不解,声音嘶哑, “你答应过我, 不作恶的。”

    她被骗了这么多次,在临走前,还是选择最后相信他一次。

    毕竟侦测仪不会出错,他确实没有说谎,他是如此言辞恳切地答应自己不会作恶,可如今还是满城火光, 流血千里。

    他被她抵在城墙上, 突起的砖块抵着他的下背, 她的力气很大,逼得他不得不往后仰。

    她如此生气,那股灼热的愤恨若有实质。

    秦玦没有挣扎, 没有反抗,只是迷惘,他堂而皇之地道:“我没有作恶。”

    多么可笑。穆君桐听到这个答案, 先是惊讶, 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她愚笨,竟一次又一次地信了一个神经病的话,信了一个无可救药障碍人格的真心。

    她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翻过来,直面混乱倾塌的城池。

    “苍生涂炭,百孔千疮,你竟然告诉我,你没有作恶?”她字字咬牙切齿,在他耳边质问。

    秦玦困惑,他看着城中混乱,犹如看到了新生。穆君桐为什么会这个反应,她应当同他一样,她应当理解他的。

    他侧过头,试图劝解她:“这不是作恶。”就如同那日他为她拼凑出全新的木器一般,他解释道,“这只是一时的混乱,若内里腐朽,只能砸碎重建。唯有毁灭,才能迎来复生。”

    穆君桐也想到了那日破碎的木器,想到了满地的碎屑。

    她痛彻骨髓,言辞悲切,恨恨地抓住他的衣领:“这不是木件,这是人命!这是万民苍生!”

    他沉默了,看着几乎快要哭出来的穆君桐,咬字分明:“人生来注定受苦,注定毁灭,死亡是解脱。”

    穆君桐松开了手。

    她后退几步,看着秦玦就像看着一个全然陌生的怪物。

    她深吸几口气,似乎是想要笑,可发出来的声音确实哭声。

    “你懂什么是死吗?”

    秦玦再次默然。

    他认为自己是知道的,他渴望颠覆与毁灭,自然无限期待死亡,多少次濒死让他感到过短暂的快意。他也见过无数的尸体,见过亲生父母双双赴死,见过人临死时的绝望。

    他行为与常人无异,却天生无法感知情感。只有人将死时,他能从中看到强烈的情感,甚至能看到灵魂的消逝,只有这种时刻能带给他存在的感觉。

    所以,他从不惧怕死亡,理所应当地认为死亡是件好事。

    他沉默着,言外之意很明显,却引得穆君桐再次摇头。

    她太傻了,事实一巴掌又一巴掌的落到她脸上,直到此刻,她才被彻底打醒。

    他从来都不是个正常人,怎么可能是正常人。他就是个疯子,变态,畸形的怪物,她从始至终就不敢对他抱有任何希望,更不该认为他有药可救。

    是她不自量力,认为仅靠自己的约束与禁锢,就能劝导一个在每个时空都作恶的人收手。

    她凭什么呢?她又有什么资格呢?

    她垂眸,再抬眼时,已彻底清醒。

    秦玦从没见过她这种眼神,陌生又疏离,明明离得这么近,却仿佛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比生与死之间的距离还要远。

    这不仅仅是陌生,毕竟初见时,她也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这种眼神更像是……失望。

    这个念头闪过,秦玦无法控制地后退了半步,似滚油倒进肺腑,灼得内里焦烂不堪。

    他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胸腔,却又触摸不到真切的痛处,明明没有伤口,却四处溢血。

    他自然是喜欢痛苦的,痛苦让他感知着存在,鲜明地感到活着,可这次的痛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切猛烈,他却一点儿也不喜欢。

    不要这样看我。

    他很想这样对她说。

    她却先一步开口:“怎么才能让你收敛,不屠城,留无辜百姓一条生路?”

    她明白,战争避无可避,可不代表着战争必须屠戮百姓,将世间搅成生地狱。若是在这个时代,但凡有一位心有仁善的君主,就不会让整个时空生脉断绝了。

    她谈判的口吻让秦玦心里紧缩,若是以往,他早就开口提出条件了。只要他想要的,总会有人祈求着递到他面前。

    可现在他却不能理解,他陷入了无边的混乱与迷茫,神魂脱离,难以思考。

    她为什么要自己这样做呢?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为什么?死,不可怕的。”

    正如他所言,南边脱离天子桎梏已久,早就溃烂不堪,食人常有,只要是人,就随时会被宰杀,人不如狗彘,有生不如无生。

    人如草芥,一把火烧了,来年又会生生不息长出绿意。

    这次沉默的人换作了穆君桐,她看着秦玦,直将他看得浑身僵硬。

    然后她走上前来。

    按照以往的习惯,她发怒时会恨得要杀死他,会打他,会死死掐住他的喉咙,所以秦玦认为她这次也会如此。他甚至有些期待,这次她会动真格,控制不住杀了他。

    “啪!”

    直到耳边传来剧烈的嗡鸣,脸颊火辣辣的疼,秦玦才意识到,她给了他一巴掌。

    打耳光这个动作,实在无伤大雅,比起真真实实的动刀,耳光带来的伤害轻多了。

    但打耳光却是一个十分能表达情感的动作,她不是为了让他痛,而是为了泄愤与表达失望。

    秦玦半张脸都在发麻,他动了动,嘴角溢出腥甜的血液。

    他转头,穆君桐看着他,神情是如此的平静,也是如此的冰冷。

    她道:“你没资格用自己的感受去揣测别人是否期待死亡。”

    做了这么久的假母子,穆君桐第一次用这种口吻对他说话,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撕开伪装,赐予他教导。

    “因为你就是个没有感情,不知善恶,麻木又畸形的怪物。你根本不懂死亡,你也不懂人类。”

    一字一句,毫不留情面,狠狠地撕开了秦玦的血肉。

    他面色铁青,呼吸骤然急促,胸口里像是有一团无边的烈焰,灼烧得他理智全无。

    她怎么敢这么说自己?他能感觉自己在变得狰狞,戾气炸烂皮肉,喉间气血翻涌。

    他愤恨至极,抹掉嘴边的血,抬头朝她看去。

    却撞上了她哀切又可怜的目光。

    可怜?她在可怜他?

    他太懂怎么激怒刺痛穆君桐了,心中的报复欲滚烫。

    秦玦双目通红,字句几乎要被牙关磨碎:“我没资格,可我有能力。我能对他们生杀予夺,我能让血流浸满中原。”他扯了扯嘴角,讥诮地道,“你赞扬的那些善人,却没这个能力。”

    不出意料,她被彻底激怒。

    “嘭!”

    又是一拳头,狠狠砸在了他面上,她倾注了浑身力量与愤怒,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他靠着城墙倒下,鼻梁似乎被她打碎了。

    她跨坐在他身上,从背后拿出匕首。

    秦玦眨眼,隐去眼里生理性的泪水,隐有兴奋。她这是要杀自己吗?

    他突然很痛快,他比谁都更明白杀死他对穆君桐意味着什么。她苦苦坚持了这么久,真要为他破戒吗?

    他喘息,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恨我如此,想要杀我,想要恨我,这种深刻的情感透过骨肉,终于让他得到感知。

    他从没有这么鲜活的感知过哀苦。

    所以他没有挣扎,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看她会如何行动。

    她看着秦玦,眼球早已布满血丝,在掏出匕首的那一刹那,双手开始战栗。

    有泪滴落。

    但秦玦知道那不是为了自己哭泣。那是为她的过去,为她自己。

    她狠狠地将匕首插入了秦玦腹部。

    这一刀终结了二人虚伪的平和,也终究了她长久以来的坚持。

    匕首寸寸推进,穿透皮肉。

    很神奇的是,秦玦感觉到了痛。

    他茫然地抬头看着穆君桐,她坐在他身上,仍在垂泪。

    一滴又一滴,砸在他面上。

    他睫毛颤抖,感觉到了温热的泪水在皮肤上流动,像是久旱的大地遇到了甘霖降临,只能虔诚而又失措的仰望。

    天光大亮,浓烟如厚云,遮蔽了所有光亮,可秦玦却觉得无比刺眼,让他不敢仰头。

    好痛,真痛。他感觉血液在往外翻涌,但痛的却不是伤口。

    他手指颤栗着,按住心口,为什么这里会这么痛呢?

    看着她一点点破碎,看着她控制不住垂泪,他没有一刻比此刻更清楚明白地感知到,自己害怕了。他怕了,所以感知到了痛。

    他痛得耳边嗡鸣阵阵,隐有幻听。

    他听到了大巫垂死的诅咒。

    “等你开始怕了,你就懂了。贪、嗔、痴,三垢烧心,终是爱别离,求不得。”

    原来,这就是怕。

    穆君桐抽出匕首,秦玦痛苦闷哼一声。

    旋即,她反手,割破了自己的小臂内侧,粗暴地掏出了内侧芯片,然后,毫不犹豫地塞进了秦玦腹部。

    这是时空局给每个人的“退路”,一旦执行任务被抓住,很有可能面临非人的折磨,所以,他们有选择在被擒时与任务对象同归于尽,炸成碎片。

    但一旦离体,便并无作用。可这是她唯一能够骗他、震慑他的物件了。

    “唔……”他仰头,发出痛哼。

    芯片穿过血肉,牢牢镶嵌在肉里。

    穆君桐丝毫不顾自己受伤的手臂:“秦玦,如今我把这个东西放在你体内,只要我想杀你,你就会化成一滩血水。不要试图取出来,一旦镶嵌进他人皮肉,只要碰触,就会炸开。”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你不是不怕死吗,很好,只要你日后屠城,只要你践踏生者,你就下去给他们陪葬。”

    她明白,事到如今,没有了秦玦,乱世依旧会到来,还会因为没了他,中原长期无主,陷入无止尽的战争与颓塌。苛政固然可怖,但总归好过无休止的战争。

    她只求他能不那么残忍,给生者一丝丝怜悯。

    秦玦低头,看着自己腹部的伤口,他甚至能感觉到血肉里跳动的物件。

    他像一个怪物,面对复杂的情感,不知如何反应。

    想要笑,却又笑不出来,想要怕,却又做不出害怕的模样。

    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变了,长久以来的僵持在此刻总算倾塌。

    血流如注。

    穆君桐这一刀,杀死了麻木扭曲的秦玦,杀死了他无知无觉的内里。

    这一刀,也杀死了她自己。杀死了循规蹈矩、坚守刻板教条的自己,杀死了长久以来压抑而平庸的内里。

    秦玦倚靠在城墙上,冰冷的石砖传来的温度让他感到无比安心,那颗麻木死寂的心脏终于强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死亡,却又重生。

    所以他真情实意地笑了,雪白牙齿染满了血。

    这笑声将穆君桐拉回现实。

    她看着满手的鲜血,愣怔地松开手,匕首滑落在地,发出脆响。她如今是谁,还能认识自己吗?

    从杀的第一个恶兵起,她就违背了所有的规则,将芯片塞入任务对象腹部的行为,更是面临着时空局最高的刑罚。好比一个机器人,违背了自己所有的程序设定。

    她想要起身,却四肢发麻动弹不得。

    本以为是冲击太过,让她浑浑噩噩,但很快,她意识到这不是情绪造成的,而是手臂上的仪器在起作用。

    她的生理机能陡然被削弱了。

    她艰难地用力,却徒劳地跌坐在了秦玦腿上。

    反应过来的殷恒终于迟迟赶来,看着一路被打晕的士兵,他心惊胆战,在上石梯差点扑到,心急如焚,早已没了风姿。

    他领着一堆持着□□的兵将上城楼,第一眼,就看到了极具冲击的一幕。

    穆君桐和秦玦浑身都是血,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他们狼狈地挨在一起,犹如伤痕累累的困兽。

    秦玦坐在地上,靠着城墙,仰头望着穆君桐,而穆君桐坐在他腿上,面色惨白,麻木地垂着头,身边扔着沾满血的匕首。

    这幅画面让众人心神俱震,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伤了谁,谁取得了胜利。

    殷恒心惊胆战,后怕不已,顾不得身后呆愣的兵士,疯狂地朝他们跑去,大声呵斥着穆君桐:“住手!住手!”

    听到声音,穆君桐茫然地抬头,生机在流逝,她的视野变得模糊,已看不清是谁朝她跑来。

    她收回视线,试图看向秦玦。

    秦玦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儿,还没开口,就见穆君桐蹙起了眉头,下一刻,呕出一口鲜血。

    周围一切似乎都放慢了。

    殷恒错愕地停下脚步,几欲跌倒。

    秦玦惊惧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嘴角的鲜血。

    穆君桐还未来得及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又有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滚滚流下,打湿了秦玦的前胸,溅到了他干净洁白的下巴上。

    湿热、粘稠,滚烫到灼烧皮肉。

    她的生机迅速衰败,脸色变得灰白,在秦玦惊慌失措的目光中,软软倒下。

    如落叶一般,飘到了他的怀里。

    他多次濒死,见过无数人身死,包括血脉亲人,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懂得什么是死亡。

    可接下来的日子,他才会了解死亡到底为何物。

    作者有话说:

    个人认为,在这个节点男主是不爱女主的。他连死都不懂,更不懂爱。对于女主的感情是一种扭曲的依赖,既想控制、算计她,又渴望她带来的虚假的温暖同伴情。这份同伴情对他来说新鲜又茫然。

    女主死后,在长久的沉郁中,这份复杂的情感渐渐发酵。

    但仍然是女主回来以后,两人相处后才爱上的,毕竟在爱人之前,他还要先学习什么是爱。

    对于一个反社会人格的疯子,爱人的过程是把自身的思想一点点彻底摧毁,最后注入别人信念的过程。

    我是这样想的,判断他是否真正爱上了女主,就是判断他是否失去了所有人格。

    ——————————

    关于时女主为什么一直针对男主这点:

    没有男主的话,会经历五代十国那种乱世,很恐怖,但不至于人口灭绝。

    有了男主,他会用更残忍更暴虐的手段镇压那些暴君,荡平乱世的同时也带来了更血腥的后果,瘟疫灾荒频发,四处都在起义,他也不在乎别人死不死,他渴望混乱,所以施加苛政,连坐屠杀,也不管天灾,导致人口快要灭绝了。

    类似于一群反派打架和一个大boss打死所有反派并亲自糟蹋世界,时空局选择前者,觉得杀了男主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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