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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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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尘埃落尽后的坦然让衔枝意想不到, 顾不上裴既明,她凝重了脸色:

    “爹,你要下凡转生?你可知有无数人想你死。”

    她不赞同毗颉做法。

    看着被关在外头的身影, 衔枝并不赞同。毗颉却笃定:

    “白相怨念极深, 我如今难断定能否关他一辈子。最好的结果不过是随我去人间历劫, 一世一世化去怨念。要翻天不是难事, 天上早就人才凋敝,只是无需引起不必要的争端。让族人好好活在阳光下远比争战实在。”

    衔枝一瞬无言。

    眼前这个沉稳的男人,真正的是一个君王。

    她顿了会道:

    “娘她无心往事,若她不肯回人间,夜叉之中只她一个不死人族, 易引异议。”

    毗颉难得挑眉:

    “有你陪她。”

    “…爹执意如此,我自没有拦着的道理。只是白相一事,兴许我可以助力呢?”

    “不用,我法相所造之业皆有我承担。”

    毗颉笑一笑,狭长的眼眸仔细掠过衔枝的眼口鼻, 良久才转身:

    “随我来一趟,带上你的枪。”

    衔枝抿唇, 不曾动。毗颉走了几步发觉人不曾跟上, 无奈:

    “我会回来。”

    衔枝心内叹口气, 鼻头说不上来的发酸:

    “爹要说话算话啊。”

    毗颉高大的背影轻轻晃一晃, 垂眸:

    “自然。爹现下劳烦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忽而转身,点上左心口:

    “就是用枪穿透爹的心脏。”

    衔枝一愣:“为何?”

    他淡然:

    “定住他,免生事端。”

    又是白相。

    衔枝沉默, 这个家伙阴魂不散, 即便被吞回本体也依旧日夜挣扎。

    实属祸害。

    她一时间只有无边的静默:

    “爹何时走?”

    “今日。”

    衔枝未曾将这消息告知阿皎。毗颉给她施了个小法术, 叫她睡下了。

    阿皎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摸她脸颊,后头便没有了知觉。静静躺在那繁复的被褥里,一只大手替她抹去了眼角的泪。

    蛮荒旧地,寸草不生。衔枝提着枪,满眼的默然。毗颉柔了眸色,朝她缓缓张开臂膀:

    “好孩子,来。”

    衔枝难以形容现下的情绪,怀中的情丝越发焯烫,她却始终隔着一层,难以确切的感受到澎湃的心肠。

    衔枝没有立刻动作。

    毗颉伸手拽住枪身,抵住心口,忽地厉声:

    “来!”

    衔枝喉头发紧,毗颉又一喝:

    “这是你最后的一道坎,也是我的道。你是我毗颉的女儿,你是未来的夜叉王,你怎能犹豫不决?!”

    他下颚绷紧,枪/头霍地朝里一刺,衔枝灵台一震,低声:

    “我会等着爹。”

    她抬眼,同毗颉那强横的眸子对上,蓦地手上使力。

    …血气飘来,衔枝不知何时跪下,盯着前方随风消逝的男子,眼尾骤红。

    他只对她笑一笑,眼底一抹眷恋下一刻同化作散尽的尘埃。

    枪蓦地摔落。衔枝腿脚发软。猛地掏出胸襟间的那根情丝,凝视着不知所措。

    渡劫之后重获新生,她感觉不到具体的难过,快乐。除了在洪荒的那几日,余下的时候她都好似被蒙在一层迷糊的雾里。

    毗颉的轮回一事她分明就涌起了心潮,她想哭一场,可无论如何都无法真的留流泪。

    因为没有情丝。

    她真正的,是个无情之人。

    她本庆幸过七情六欲的剥离,可如今,衔枝迷茫了。

    衔枝吹了很久的风,久到被安置在卧房里的老虎寻着气味来找她,窝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地安抚。

    抱着它回去时,阿皎还沉睡着没有醒。

    衔枝正想走,却见床头放的花瓶挪了位子。

    她一顿,到底没有启唇,转头悄悄离去,由她自己排解。

    昧琅在牢中求见过几次,衔枝次次拒绝。不知怎么的,今日去了。

    他被捆仙锁吊着,一张五官模糊的脸上蠕动,见衔枝来了,费力喘口气嘻嘻一笑:

    “丫头,好久没见啦。”

    衔枝淡漠着脸:

    “白相死了。”

    昧琅的脸一顿,倏地扭动:

    “他怎么会死,他是法相!”

    “爹自然有对付他的办法。天上迟早要算账,他一人揽责,如今已下凡尘。你将功赎罪的机会来了。”

    衔枝平静凝视他,放了绳索,扔他一片碎布。

    浑身是伤的昧琅摸着碎布怔住,“这是…将军的血?”

    “爹他为担责,也为化解白相怨念下凡转世。他独身一人,我不放心。你侍奉他多年,我知你有法子寻到他。我知你听信白相所做的一切,都出自不甘。

    许就是夜叉天生野心勃勃,你的抱负,我知其中一二。然为了族人,终该放下执念。白相叛逃也好,你一心登天也罢,都是往事。

    我不想计较,从前你对我的欺骗我也不想探究。如此便罢。”

    她扔下一只铜钱:

    “联系我的信物,走之前记得去一趟九重天。告诉念霜当年被杀实情。”

    杀她的是白相,而非毗颉。

    不过,衔枝挺着腰背,出来时望了一眼晴朗的天。

    俱是陈年旧事,她兴许,其实也没有那样执念。

    旷野点星,一切,随着新一任夜叉王的登位继续向前行驶。天上知道这讯息时吃了一惊。却也不好责罚什么,继续干晾着。

    阿皎一直不肯醒,衔枝不强求。即位前却又发生一桩大事。

    崇华帝君退隐,自行三千穿心剑之刑,不知所踪。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衔枝这块,不少来旁敲侧击地问。

    衔枝先是震惊,好端端的裴既明又做什么?随后一头雾水,这哪里是她能懂的?

    有个别的哼笑:“王女,你可知当时那受刑的场面多浩大?三千柄大剑钉满了帝君每寸肌肤,血如泉涌!那座下侍奉的枳迦真人吓得晕厥几次,这无缘无故的帝君罚自己做什么?还不是他动了红鸾星,得为自己制定的规矩付出代价嘛..”

    她惊愕过后,两手搭在一块侧目:

    “不必话里有话。”

    那人就搓手:“当日尊上拢着王女出洪荒一事谁不知晓啊?您俩那凡尘虐恋都被扒个底朝天写成话本子了,可别和咱们装聋作哑。夜叉虽然不归为仙族,也不是妖魔,如今身份特殊,天上也不好轻易开罪。咳,帝君自罚,过了天条,可不就是为了和王女你顺理成章在一块么?祁燮上仙么,咳,也是这个态度。”

    衔枝本闲散地坐在王座上,这回沉默了。

    离爹下凡尘才几日,怎的裴既明就出事了?

    衔枝不觉得他被刁难,这天上地下的谁敢真同他作对,八成是自己折磨自己。

    可不知所踪…衔枝板正起脸,回绝了这仙众的打探:

    “我不知他在何处,这蛮荒翻过来了也无他踪迹,天帝既然不说什么,那也与我无干。人间失去记忆那段本就是意外,这般谣传,还是仔细些帝君归来的态度。”

    那仙众脸一僵,讪讪走了。

    衔枝这才起身,照例去看阿皎。她还是不肯醒,衔枝静默,随后道:

    “娘想去找爹么?我寻到了贺行知踪迹,不若你们三人正经地相知相识一场,省得遗憾。”

    床褥里的姑娘睫羽一颤,衔枝见状笑一笑:

    “你们的事自然由你们解决。待爹转完三千尘世归来你再做决断?他那样霸道的人肯松手本就难得。娘散心也好,找爹也好,只要不整日躺着自我麻痹,什么都好。”

    那姑娘眼角忍不住滑下一道泪,小嘴撅了起来,忽地起身撞进衔枝怀里:

    “和光啊,娘是不是犯贱呢?娘心里纠结,娘又恨他又离不开他。他那么畜生一个人,他有好多侍妾,他从前对我一点也不好…我同他窝在一块二十万年,叫时光磨平性子,我也不懂我到底恨还是爱。他一身不坑给我安排了这些路,我一点也不高兴,他死了算了!”

    衔枝忍俊不禁,阿皎又道:

    “在司夜的梦里,我是郡主,他是左相,他对我好得很,言听计从。那个我好像真心喜欢过他,可最后还是想逃婚。我也不知我拧巴什么劲,和光你没了情丝可真好,没了烦恼…”

    衔枝一愣,阿皎抹完泪,从床里头掏出一只精美的木盒,红着眼睛打开,赫然是几样簇新的玩意。

    阿皎一一数,一边带着浓重鼻音咕哝:

    “这个是虎头帽,那个是拨浪鼓,还有草蚂蚱..毗颉也不知怎么保存的,这些年下来一点样都没变。几次我偷瞧过他夜里悄摸打开来看。我的那些怨气也就没了。我一直想问他,为何偏偏抓着我不放呢,为何就是我呢?他死也不吭声,就是不说。我还是去问问他吧…我还从没见过他失了记忆的模样,我要好好的耍他一耍!”

    颜色半点不曾退却的小玩意一一摆在衔枝跟前,她难以置信,恍惚里迷了眼。

    和毗蓝净释天里拿给小游魂玩的,一模一样。

    阿皎把虎头帽拿起来比划,含着泪笑:

    “真漂亮。也不知你被投进人间后有没有这些小玩意,说来都怪白相…”

    衔枝封了许久的记忆随着阿皎的话渐渐拉开帷幕。她一瞬恍惚,哑声:

    “有。”

    阿皎惊喜:“是么?”

    衔枝沉默,不仅有,还一模一样。被她一直带在身上,带去了仙门。

    后来…弄丢了。

    她忽然想到一点可能。

    阿皎嘟囔:“还算有些良心。毗颉逼问过白相为什么故意给你取个衔枝做名字,多上不得台面。那白相在他身子里还敢嘴硬…”

    衔枝霍地正色:“阿娘,我带你去看一看十方镜可好?”

    阿皎不明所以,衔枝哄她:

    “天上的人奈何不得我,恰好裴既明走了。”

    阿皎迷迷糊糊被她带去,掀开那巨大的湖泊,衔枝抿唇,一口气将虎头帽蚂蚱拨浪鼓全都放了上去,捏一个溯洄术。

    宽阔的湖面上,渐渐浮出一幕。

    一身黑衣的少年恣意游走在宫墙下,却次次刻意避开冷宫的存在。反复一年,直到一次宫宴饮酒,他借着出来散酒气,精准去了冷宫,跳上了墙头。

    里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正赤着脚荡秋千,周遭围了一群鸟,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那黑衣少年静静地看,良久才走。这之后,日日偷来。

    一直到那姑娘长到十五岁,少年也成了青年。任她与青梅竹马玩闹,却挑在最春光烂漫的一日,放走了买来训练多时的海东青。

    那姑娘很快同它混熟,一树海棠花下,它刻意衔着海棠枝勾那姑娘追来。

    恰恰好撞在青年怀中,落得满头花雨。

    青年心绪波动地极大,却反手抱紧了她。

    新婚夜,他抚着酣睡的姑娘,眉眼沉郁,却还是含笑轻叹:

    “千辛万苦偷来了你。此世,我终于不再是毗颉的附属,你也不是他的侍妾。我们相知相依,是天定姻缘。”

    几年后,姑娘登基,二人产下一女,取名却犯难。女帝翻了许多书,最后道:

    “和光。”

    青年却沉默,三日后,坚持将和光改成小字。

    女帝不解,却也不觉不妥。

    水纹浮动,衔枝见那男子波荡不休的心境,布满纠结的藤蔓。

    数个深夜,只有他独自赏月。

    昧琅偶尔来问,那男人回回不悦。待人走后却又抱着睡得东倒西歪的女儿叹:

    “和光虽好…却不及衔枝。衔枝啊,是我的孩子,非是他毗颉的。”

    衔枝忽然窒息,画面再转,变做玄衣毗颉,那茅草屋里居住的时日,他常悄然凝视那麻溜干活的姑娘。

    眼中的在意,一日深过一日。

    那是面对从前侍妾时没有过的好奇。

    水面沉沉浮浮,一直到他暗处窥探两人私会,正想去给些排头,却遇上刚吃了贺行知心肝的妖魔同他谄媚讨好。毗颉冷笑,杀了那只狼妖。

    …迷雾时不时缠绕。一切,皆为毗颉茫然的心。

    情,不知所起。

    阿皎突然踉跄,抱住救命稻草似的抱紧衔枝:

    “贺行知不是他杀的?他为什么不说啊!和光,为什么?”

    衔枝沉默。

    为什么?

    她也想问一问白相,为什么。

    那是悉心教导太女长大的父亲,他既然这样爱她,又出于什么,精心谋划一切?

    他爱她,也爱阿皎。

    可那是两个残缺的人,拼死缠绵取暖。

    或许,白相也是不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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