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裴衍之进屋后压根没点灯, 只白日里还未燃尽的小半截蜡烛堪堪摇曳,整个屋子一时便显得昏暗阴森。
“爷……”崇林端着酒往里走,小声地试探询问。
里屋先是一片安静, 走了两步,靠近床榻的方向才幽幽传来一声:“酒呢。”
崇林心里一个咯噔,眼睛随即一定,正好落向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并没有他想象中失意颓唐,他就靠坐在床沿, 一条腿直直伸着, 一条腿稍稍曲起,唯一能瞧出其略显低落的情绪的, 便只有那微微低垂着的脑袋。
崇林几步走上前, 将托案放在床头的方凳上,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酒递上,而是开口问道:“爷,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却是抬了抬脑袋,目光一斜, 冷声道:“酒。”
一个字, 加之那冷沉得仿佛千年寒潭般的视线, 哪怕光线昏暗也还是让崇林心中一悸,他根本不敢再开口询问,忙落下目光,回身将酒端上前。
“爷, 那小二说他们店中这酒很是醇厚烈性,您, 您可莫要贪杯。”
托案上, 酒盅连着酒壶一起递到跟前, 然而裴衍之却只是不轻不淡地瞥了眼,没有犹豫直接拿过其中的酒壶仰头便饮。崇林看得一惊,当即便劝道:“爷,您,您慢些喝才是啊。”
裴衍之顿了一顿,但并没有将酒壶放下,只是稍稍拿开一些,毫无表情地呵斥道:“出去!”
崇林被那冷若冰霜的样子震住,他们家这位爷平日虽说也冷淡疏离,可却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冷面危险,若从前是那傲雪凌霜的松柏,今次便像是结了冰层的河面,不知什么时候就裂了冰面,坠至冰寒彻骨的河底。
崇林不敢再劝,只好躬身退出去,一出门正好撞见从外头回来的蒋照。
“你怎么从这里出来?”蒋照望了望崇林身后紧闭的房门,奇怪地问。
“是爷在这里头。”崇林一脸无奈地答道。
“爷?”蒋照不由地往对门看去,“爷不是与夫人在一处吗,怎么……”
“嘘……”
崇林打断他的话,忙拉着人往走廊另一头走去,待确认周围无闲人后才压着声说:“爷方才突然从夫人屋里出来的。”
蒋照虽不大懂人情世故,平日行事也古板方正,但见着崇林的眼色,心里却也明白了什么,问道:“莫不是被夫人……赶出来的?”
崇林一愣,立刻斥道:“胡说什么呢,夫人一贯是温良心慈,怎可能做出赶爷出门这种事。”他微微一顿,又白了眼蒋照:“更何况当时我就在屋外,也没听见里头有什么争执吵闹的声音。”
蒋照也自知失言,即便傅吟惜敢将人赶出门,他们爷也不是能任凭人赶撵的主,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是我嘴快了些,那……既不是争吵,爷又为何突然从夫人屋里出来?”
这话倒是问到崇林头上了,他摇摇头:“我若是知道还会是这副神情吗,不过屋里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爷他一出来便,便吩咐我端了酒过去……”
“酒?”蒋照诧异地又往对门瞥了眼,“不会吧,爷可从不主动饮酒的。”
“我亲自端进去的,岂能有假。”崇林说着,又不由叹道:“说起来,我从未见过爷这般低沉,甚至还有些冷得吓人。”
蒋照沉默一瞬,想到什么,说:“既然此事与夫人有关,那不如等明日去问问夫人,我们也好想法子开解开解爷。”
崇林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先不说夫人肯不肯开口,便是夫人说了,你以为此事是我们几个就能开解的?想着你我能开解,倒不如祈祷爷自己能想通。”
“你这话何意,难道你猜到夫人在同爷闹的什么别扭?”
“若真是别扭就好了,此事详情我虽不清楚,但想想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还有爷与夫人之间相处的样子,只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蒋照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那你说该怎么办,爷本不善饮酒,若是醉了,明日还能按着计划赶路吗?”
崇林抬眼看向傅吟惜的屋子,里头也已经灭了灯烛,漆黑一片。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只有夫人出马才能解决。”
“那……等明日一早再看看?如若爷还如今夜这般,便请夫人劝一劝。”
蒋照说得犹豫,显然心底也是虚的,崇林也几乎没将这话听进去,倘若傅吟惜愿意劝,哪还会出现夫妻二人分房的事情。
“罢了,你忙了一晚,早些回房歇息吧,明日……明日还不知要怎样呢。”崇林收了收思绪,一面开口,一面伸手轻轻推了推蒋照的胳膊。
蒋照走了一小步便停下,固执道:“我不累,一起守着吧。”
崇林一顿,想了想也没有反对,这一夜,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多一个人在总是好的。
两个人就这么守在走廊里,起初两个屋子都十分安静,可临近子时,裴衍之的屋里却忽然响起了一些模糊零碎的动静。
“你,你可听到了什么?”蒋照是习武之人,耳力自是比常人敏锐。
崇林是靠坐在门边的,听见这话赶忙附耳到门上,听了一会儿脸色随即一变,仓皇站起身来:“好像是什么打碎了!”
话音未落,蒋照已经破门而入。
崇林只好紧跟上前,一踏进屋内,扑鼻而来一股酒味,他正疑惑那么点酒怎会有这般重的味道,点上灯一看才发现里屋地上一地碎瓷片,一抹暗色一点点流扩至周围,而一切的始端处,一个衣着精致华贵的男人仰头靠在床沿,右臂似因为不适应忽然亮起的光而虚虚挡在了双眼处。
崇林与蒋照对视一眼,当即便一同走去想要将人扶起,然而还未等完全靠近,床沿处的男人便低低沉沉地说了句话。
“谁让你们进来的。”
这一下两个人都停在了原地,崇林脑子一转,想好说辞便道:“爷,地上凉,眼下时辰也不早了,小的扶您到床上歇着吧。”
话说出口,可等待他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正当崇林考虑着不如与蒋照强硬着来,直接将人扶上床,身边便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爷,崇林说的是,若是因此受凉,明日起来夫人知晓了怕是会责怪我们照顾不周,心疼爷的。”
崇林面色一僵,暗骂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话音一落,裴衍之缓缓放下了右臂,一双布满红血丝,冷锐却不掩索寞的眼睛直直地望了过来。
“去拿酒!”他轻声喝道。
蒋照不知所措,崇林却知此刻不宜再说些什么,只好应了声拉着人走了出去。一到外头关上门,不等走远,他便无奈又气愤地开口:“你这张得什么嘴,爷不想听什么,你便说什么是吧?这下好了,明日定是走不了了,爷这么喝下去,还是早早请郎中过来候着吧。”
蒋照满脸的愧疚,道:“我以为提起夫人能让爷心底好受些,况且这么喝下去也不是办法,提一提夫人或许能让爷有所顾虑。”
蒋照见他一副自以为有理的模样,冷哼道:“所以结果呢,你还不明白吗,爷现下的逆鳞便是夫人,纵使他心底时刻都想着,旁人也不能提半字。”
“我如今是明白了,”蒋照点着头,又忽然想到什么,“不过起码我们是能确定爷的的确确是因为夫人才变得这般怪。”
崇林愣了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毕竟之前的确都是他们自己的猜测。
“嗐,先不说什么了,我再去拿些酒,这次只取个小半壶吧。”
崇林取了酒回去屋里,原想着将地上的碎瓷片和残酒收拾收拾,可裴衍之拿了酒便出声将他赶了出去,他没办法,只得照吩咐退下。
这一夜,两个人在屋外战战兢兢,生怕再发生什么事,但意外的是,自第二次送完酒,裴衍之的屋里便没再弄出什么动静。
天将亮,崇林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蒋照还一身板正地站在门外,他揉揉眼从地上站起身,刚想问一问屋里的情况,一侧的房门便传来“咯吱”一声轻响。他不及开口,转头去看,只见傅吟惜身穿着浅青色的裙子站在门内,一张玉容未施脂粉,除却手腕一串木珠外,也不见任何饰物在身。
乍一眼看去,干净纯粹,偏比以往张扬明媚的性子多了一股子冷清与沉稳。
“夫,夫人……”崇林与蒋照一同开口,面上也都有些意外。
“夫人,怎起得这般早?”崇林回过神,小步上前相迎。
傅吟惜淡淡扫了二人一眼,视线不经意地划过蒋照背后紧闭着的房门,启唇回道:“歇得早,醒得也便早了些。”
“啊,哦……”崇林点点头,又道:“楼下已经安排了早膳,小的送夫人过去用膳吧?”
傅吟惜没有拒绝,微微颔首便直接踏出门往楼梯口走去。崇林见此,对着蒋照使了个眼色,立刻跟了上去。
一路过去,直到将人送到桌前用膳,崇林只字未提裴衍之,而傅吟惜竟也未曾开口问过一句,安静地用着早膳,那典雅端庄的姿态惹得伺候的客栈小厮都不免频频注目。
用完膳,傅吟惜这才问出了第一句话。
“云珠呢,她起了没?”
崇林一愣,他是知道云珠昨夜被安置在何处的,点点头道:“应该是起了。”
傅吟惜一听这话便知道他们是不准备立刻安排她与云珠见面的,眸色冷了几分,又问:“何时启程?”
在客栈见不到,上了马车总该是能见到的,可谁知这个问题倒是将一旁站着的崇林给难住了,支支吾吾半晌也未有吐出一个答案。
傅吟惜皱起眉:“怎么,是还要在此处待上几日?”
“不,”崇林下意识反驳,“只是什么时辰走还未定下,不如夫人先回房中,小的去问问。”
傅吟惜抿了抿唇,没有再开口,直接起了身朝着楼上走去。崇林见状,忙跟上前,一路将人送回到了房中。
蒋照看着重新合上的房门,问道:“怎么回来了,不是说用完早膳直接出发吗?”
“出发?”崇林抬头看他,“爷的情况还能不能走都是问题,总不能叫夫人在马车里一直等着吧。”
蒋照一时语滞:“那,那我们也这么等着,要不要进去看一看爷……”
话未说尽,身后的房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打开,“咯吱”一声响,吓得二人同时噤了声。
崇林正好面对着房门,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去,便见裴衍之穿着一身里衣站在门内,脸色意外得比预料中的要好些,除却眼底有些青黑,倒没有昨夜看着那般可怖可畏。
“爷……”二人一同开口。
“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裴衍之冷冷说道。
崇林一听,心下一喜:“是,小的立刻就去让小厮烧水。”刚转身要走,裴衍之却又说道:“一个时辰后队伍按计划启程出发。”
蒋照迟疑道:“爷不再多休息片刻吗?”
裴衍之未答,还是看向崇林,淡淡吩咐道:“让云珠过去陪她。”
这句话说完,裴衍之便沉默地转身往回走,门就这么敞开着,直到崇林反应过来,上前合上了门。
“你刚才听到了吗?”他问。
蒋照一顿:“嗯。”
“爷之前不是说不让云珠与夫人单独相处吗?”
“……或许爷突然改了主意吧。”
崇林不知想到什么,回头看向傅吟惜的屋子,喃喃道:“爷可从未这般退让妥协过啊,夫人在爷的心里,似乎比我想象得还要重要。”
作者有话说:
一更,迟点还有二更(应该)补上前几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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