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荣王对裴衍之素来是视而不见, 这次主动过来搭话本就算稀奇,更不必说这次开口难得不是什么冷嘲热讽的言语。
而傅吟惜怎能猜不到他的心思。
厉王大婚,表面上是喜事, 可实际上也是众人评断朝中各方势力的好时机,甚至还是个光明正大与人来往攀谈的机会。
荣王来“好心提醒”裴衍之与她去到主殿,无非是想让他们站在他轻易所能看见的位置,好探清裴衍之与朝臣来往的动向。而才生产完不久的荣王妃陪同荣王出现在这种人多喧闹的地方,也是想时刻提醒众人, 他们替皇室又添一位皇孙。
傅吟惜并没有戳穿他们的心思, 但她刻意提了一嘴孩子,便是想提醒他们, 不要再盯着裴衍之的一言一行, 一旦撕破脸,只能让彼此难看。
大家各走各的,你别管我, 我也不干涉你,这才是皇室真正的“兄友弟恭”。
荣王夫妇倒也识趣, 估摸着并不愿在厉王婚宴上闹出什么, 傅吟惜说完那番话, 他们很快找了个理由离开。
而这边,傅吟惜与裴衍之也慢慢走回到主殿,刚在一侧停下,王府大门方向便来人通传“陛下圣驾到”。
殿上众人均立于两侧, 几位王爷王妃站在前头,后边则是应邀前来的朝臣与其女眷。
这时, 裴烨恒一身赭黄金织盘龙袍, 步伐沉稳, 尽显威仪地朝着主殿走来,身侧萧娥仪容依旧端庄,面上神色因着这场婚事喜气尤甚。
帝后还未踏进殿中,大殿上众人便齐声恭迎,声势一时浩荡。
裴烨恒携萧娥于殿中主位坐下,锐利地双眼在大殿一扫,抬手沉声道:“今日厉王大婚,朕只是作为父亲来见其成婚,众卿不必拘礼。”
“谢陛下。”
傅吟惜闻言,不由侧眸看了裴衍之一眼。
当日他们大婚,裴烨恒不说到场见证,除了一道婚旨外,他这个父亲便再没有做过任何与这场婚事有关的事。
虽说这在皇室中习以为常,可这次厉王大婚裴烨恒却区别对待,不免让人觉得不公。
一旁的荣王脸上虽带着笑,可只要细看就能发现他垂眼以示恭敬时,抬起的手背微露青筋。
而另一侧生性内敛,一贯不太敢大声说话的五王爷,也是隐晦地垂下眼睛,难得露出几分不甘之意。
唯独裴衍之……
傅吟惜看着他,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神色平静,仿佛周遭发生一切都与他无关。可他又没有失聪,裴烨恒的话,他不可能听不见。
如此反应,要么是刻意掩饰,要么是确实不在乎。而不管哪一种,似乎都不免让人想起他的过去。
毕竟只有习惯了被忽视才会不在乎,可这个“习惯”听着总归有些心酸。
傅吟惜看着他下颌弧度近乎完美的侧脸,不由自主地便伸出手去。
裴衍之冷淡地,甚至有些放空地望着殿上的人,忽然,他的左手手心传来些许温暖细腻的触感。
傅吟惜看着他明显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想要收回手,可那只手却像是有自己意识一般,紧握着那只比它宽厚许多的大掌,没有半点要放开的意思。
傅吟惜不由担心裴衍之会开口让她主动放开,毕竟眼下这个情形,他无法直接甩开自己。
她心里忐忑着,却不想裴衍之除了最初愣了一下,之后并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包括不满或是生气。
傅吟惜松了口气,从得知要来赴婚宴开始便烦闷的心也一下子轻松欢愉了些许。
吉时至,新人手牵红绸,一步步从王府大门行至主殿。
傅吟惜随着众人看向那一对走来的新婚夫妇,面色平静,唯有嘴角敷衍地虚虚勾着。
裴琅谌听着两旁宾客的“恭喜”,视线忽然被一侧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他抿着唇与她对视一眼,但很快又神色淡淡地移开。
傅吟惜一时晃神,方才一瞬间,裴琅谌是看了她一眼吗?她有些不太确定,但见裴琅谌神情没有什么异样,便只当自己多心,看岔了眼。
很快,新人立于殿前,礼生诵唱,行拜堂礼。
礼毕,筵宴正式开始。
傅吟惜没有多少胃口,吃了几口冷食便放下筷子,目光无意识地在席上扫了两眼。
突然,她注意到主位上裴烨恒的神色有些奇怪,方才还精锐的眼神此刻竟带着点浑浊,眉眼之间一副疲倦之色。
傅吟惜眨了眨眼睛,下意识觉得是自己看错,可谁知紧接着裴烨恒身边的内侍对着众人宣告陛下与皇后要先行离席,让众人继续。
裴烨恒一离开,傅吟惜便不再认为自己看错,皇帝确实神态不对。而且,她一下想起之前进宫请安,当时皇帝似乎也是这样,突然之间疲态尽显。
筵宴结束一路回去,一直到踏进翊王府,傅吟惜才找到机会和裴衍之开口,她问道:“王爷,你可发觉陛下似乎有些精神不济,好像比之前更容易疲累?”
她这么问并非是关心皇帝的身体状况,只是如今朝中局势波云诡谲,储位未定,若是皇帝突然出事,只怕形势将会变得更为复杂。
可不知怎么,裴衍之一听完她这话,原本平静和缓的气息瞬间冷沉下来。
傅吟惜皱眉问道:“怎么了吗,可是哪里不对?”
裴衍之瞥了她一眼,启唇道:“没什么,他这样大抵是受近来宣王一案烦扰,背后那个人一日不查出只怕他也睡得不安稳。”
裴衍之这回答不是没有道理,可傅吟惜总觉得并不是完全如此。
裴烨恒面上的疲色并非随着时间渐生,而是前一刻还精神奕奕,后一刻突然就目光混沌。这种情况,不像是因公事操劳,反倒像是……中毒?!
这个念头一经生出,连傅吟惜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看了眼已经继续往前走的裴衍之,没有将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猜测说出。一来,她并不确定,二来,她隐隐觉得方才裴衍之的反应有些奇怪,像是知道些什么。
厉王大婚后两三天,傅吟惜抽空寻了个理由进宫见温珍儿。
温珍儿虽不知她会来,但面上却没有太大意外。
她命人沏上茶,而后又吩咐道:“春迎,带小公主去外面玩。”
裴瑜安听到这话,小圆脸有些不高兴,拉着傅吟惜的腿不愿松开。
“安安,听话,母妃有话要与你姐姐说。”温珍儿嗓音轻细,但语气却自带一股气势。
裴瑜安被拿捏得死死的,红着眼不甘不愿地松开手。
傅吟惜看不得她落珍珠泪,弯下腰轻哄道:“安安乖,下次进宫,我给你带新式样的竹蜻蜓。”
宫里有趣的玩意儿并不缺,样式也极为多养,但安安有时候却更喜欢宫外的简单与朴素。
少了那些华丽鲜艳的装饰,玩具的乐趣反倒凸显出来了。
裴瑜安总算破涕为笑,央着傅吟惜拉钩承诺后才跟着春迎离开。
温珍儿笑看着傅吟惜,因为看得有些久,傅吟惜察觉后便好奇问:“姨母,怎么了吗,我脸上有东西?”她说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
温珍儿摇头失笑:“不,是觉着你哄孩子有一手,日后啊你可不愁孩子闹腾。”
傅吟惜一愣,嘴角轻扯着笑道:“姨母可莫要打趣我了,孩子……还早呢。”
温珍儿嘴角的弧度微微一收,拉过她的手温柔地拍了拍,说:“你们也确实不急,慢慢来。”说完,见傅吟惜点点头,她才又想起什么:“对了,今日进宫来,是有事要与姨母说?”
傅吟惜想到正事,神色微变,道:“是,不知姨母近来可有发现陛下身体有何不对?”
“陛下?”温珍儿先是一怔,而后无奈地笑笑,“你若不提,我都快忘了自己还是陛下的妃子。”
傅吟惜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不过,温珍儿也没有在等她安慰,很快又道:“不过我猜也不只是我这样,这段时日,除了奚妃依旧得宠外,便只有皇后因为厉王成婚一时得见陛下的次数比以往多了些。”
“那姨母的意思就是,这段时间来,你一直没见过陛下?”
“差不多吧,”温珍儿回忆了下,“对了,你刚才是说陛下的身体有问题?可近来,也没听太辰宫有传太医啊……哦,除了有几次奚妃宿在陛下那儿,似乎有传过几回太医去诊脉。”
傅吟惜闻言,只好将厉王婚宴上发现的情况同温珍儿说了一遍。
温珍儿有些意外,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沉吟片刻后道:“不管是不是偶然,这事都必须重视,但既然太辰宫那边都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我们也不可去宣扬此事。”
她微微一顿,抬眼认真地看着傅吟惜:“这样吧,过些时日我找机会去见一见陛下,带着安安去,刚好这孩子前几日还念着说好久未见父皇了。”
傅吟惜对此自然没有意见,只道让温珍儿自己多加小心。
“那姨母好好休息,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傅吟惜准备告辞,温珍儿刚要点头,却突然又想起一事,忙道:“等等,还有一事。”
傅吟惜停下动作:“姨母还有事吩咐?”
“我突然想起一事,好像过两日就是玄福寺庙会,”温珍儿淡淡说着,似在回忆什么,“这玄福寺的平安符一直很灵验,你娘亲小时候得过一次大病,发高烧怎么也退不去,便是请来宫中太医医治都没有用,谁想我们祖母从玄福寺求来一张平安符,隔天你娘亲便退了烧。”
傅吟惜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惊讶道:“竟如此灵验?”
“是,所以,我惦着也想给安安求一张。”
温珍儿这么说,傅吟惜自是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点点头说:“我去给安安求一张吧,正好也能去庙会逛一逛。”
从宫里回来,傅吟惜便同裴衍之说了去庙会的事,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临睡前,傅吟惜闭着眼想事情,突然,她一下睁开眼,掰着指头数着什么,转过头道:“裴衍之,庙会在三日后,那天好像正是你休沐之日,不如你同我一起去逛庙会吧?”
她记得下午从宫里回来后,崇林得知此事说过,裴衍之除了宫里的那些祭典外还从没有去过民间的祭祀活动。
她当时还没注意这日子,谁能想恰好轮到休沐。
“怎么样,一起去吧?”
傅吟惜一脸期待地看着身侧躺着的人。
裴衍之睡姿一本正经,此刻也是板板正正地仰躺着,双目紧阖,气息平稳。
难道睡了?
傅吟惜正有些失落,刚要转回身,男人的胸膛便微微一震:“嗯。”
三日后,傅吟惜未施粉黛,着一身紫衫,与裴衍之一同乘坐马车来到玄福寺。
今日是庙会第一天,大殿将在巳时统一进行开光,但傅吟惜他们来得尚早,并不急着进寺庙,便索性早早下了马车,一路从热闹的街市朝寺庙逛去。
“哇,夫人,这小糖人捏得可太逼真了!”云珠惊喜地看着,突然又指着一处,忙道,“快,快,夫人,是竹蜻蜓,你不是说要买给公……安姑娘吗?”
傅吟惜自然记得,她从荷包里拿出一串铜板,交给云珠,示意她去买一两只竹蜻蜓带走。
而趁着云珠回头去买,傅吟惜又在一旁瞧见一处卖木簪木珠手串的小摊。
“裴衍之,我们过去那边看看。”她随手朝那边一指,没等对方回应,便提步走去。
“这位夫人可有看上哪种款式?”
小摊主十分热心肠,她还没完全走近,便主动拿起一支芙蓉花形状的木簪递到她跟前,“来瞧瞧这雕工,精细极了!”
傅吟惜接过那支簪子,随手比在发髻上,问道:“戴着可好看?”
“好看好看,夫人这容颜这气质,配着这木簪绝对更添风姿。”
这卖家的话不可尽信,傅吟惜这点还是知晓的,于是她沉默了下,放下手,道:“我再瞧瞧别的样式。”
小摊主看了她一眼,正要再挑一支推荐时,视线却扫到了她身后侧立着的男人。他不由建议:“夫人既是与郎君一同前来,倒不如看看我们这儿的对簪,男女成对的样式,最适合像夫人与郎君这般容貌气质登对的佳人。”
傅吟惜看向他手里的木匣子,里头的一对木簪,簪头相碰,恰似一对鸳鸯戏水。
“倒是做得精巧。”她不由夸赞。
“这是自然,咱们家的几位师傅那是手艺了得……”
小摊主天花乱坠地把自家夸了一遍,傅吟惜听得高兴,可这种男女对簪也得男方同意才好,而裴衍之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算了,我还是单独挑一支吧。”傅吟惜笑着将对簪推开,又重新看向摊面。
裴衍之站在她身后默不作声,乌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还以为她会高兴买下,事后再一点点试探自己愿不愿意戴,可没想,她竟直接给拒了。
裴衍之忽觉得有些不对静,但他既没有说什么,面上甚至没什么变化。
最后傅吟惜还是选了那一支芙蓉花木簪,她将木簪别在发髻上,听见云珠买竹蜻蜓回来,便迅速转回头,问她:“如何,这簪子与我可还相搭?”
她没有问裴衍之,她猜得到就算他愿意答,那估计也是毫无表情的一个“嗯”或者“可以”之类的回答。
她不想在这件事上自讨无趣,还是问云珠比较快。
云珠很认真地在她发髻上来回看着,突然,她却感觉到有一道不属于云珠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能确定这目光不可能会是来自裴衍之或是一同跟来的崇林,因此不由地转头朝四周看了眼。
“夫人,怎么了吗?”云珠发现她的眼神,小声问道。
一旁的裴衍之也不由看过来,傅吟惜感觉到他的视线,下意识摇摇头回云珠:“我没事。”
或许是她多心了吧,周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买下簪子继续往前,傅吟惜又遇上一处卖冰糖葫芦的摊子。
她给自己、云珠还有崇林各买了一串,唯有裴衍之不屑一顾。
走在路上,傅吟惜忍不住抬手,稍稍举起手里的糖葫芦,侧头问道:“裴衍之,你真不打算尝一口吗?”
裴衍之淡淡倪了她一眼,没怎么考虑便直接拒绝:“不尝。”
傅吟惜眉头一挑,想到什么,又说:“可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些,如果到了玄福寺门前还有剩下,那我恐怕只能在佛祖跟前浪费吃食了。”
裴衍之听完,眉头果不其然皱了起来。
傅吟惜见有希望,便再次问道:“你真不替我吃一点吗?”
这一次裴衍之沉默了许久,最后他终于停下脚步,侧身看向了她手里红艳艳,诱人极了的果子。
傅吟惜明白他的意思,主动将手里的糖葫芦凑到了他的唇边。
裴衍之稍稍启唇,将最外侧的一颗果子咬下。
“好吃吗?”她问道。
裴衍之咬到糖衣下包裹着的酸果,眉心微拧,只淡淡“嗯”了一声。
傅吟惜忍不住偷笑,待他吃完一颗,又给他喂了一口,说:“我好像吃不完了,剩下几个你替我尝了吧。”
裴衍之压根没有拒绝的机会,等回过神,手里已经多了一小串糖葫芦。
傅吟惜侧头看他,只觉这幅情景很是陌生,但似乎又不算突兀。
终于挤到玄福寺,傅吟惜稍稍正了正色。她虽并不相信所谓神佛,可在那些金塑佛像前,她心中也存着敬畏。
今日不少人来这里求符,因此一进到寺中,便有僧人上前指引。
傅吟惜跟着他到殿前记下裴瑜安的姓名与生辰八字。为求诚心,她和云珠留在大殿前叩拜祈福,等着巳时开光。
因为裴衍之并不参与其中,傅吟惜便让他先去后头厢房休息等待,待她这边结束,再去找他一同离开。
而这边裴衍之一走,傅吟惜却没有立刻去祈福,她再次找到方才引路的僧人,告诉他自己还要再多求一道平安符。
开光过程极为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一切结束站起身时,傅吟惜差点直接往前栽去。
“夫人,你没事吧?”云珠立刻将她扶住。
“没事,走吧,去厢房找王爷。”
傅吟惜摆摆手,将两个平安符分别收好,这才抬腿朝后边的厢房走去。
玄福寺很大,前中后足有三次升阶,而第二次上高阶后,要想去休息用的厢房,必须得再往下走完数十步的台阶。
傅吟惜腿脚因长久的叩拜变得十分迟钝,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一步步极为小心地走了下去。
但或许人总得有倒霉的时刻,正当她走到最后一层台阶时,她一个踏空,人无法控制地直接朝着前面平地摔了过去。
“夫人!”
云珠的惊叫声在背后响起,傅吟惜觉得以这丫头的臂力拉不住自己,索性护住脸和脑袋,认命地往前倒去……
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傅吟惜惊讶地睁开眼,就见余光里出现了一方男子锦袍的侧影,而她的腰则被人用手臂紧紧地抱住。
“夫人!”云珠额上冒汗,几步跳下台阶,待看清救下自家王妃的人,再开口时嗓音抖了抖,“厉、厉王殿下!”
傅吟惜一僵,神思终于回笼,她站稳脚跟,立刻扯下了裴琅谌的胳膊,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二爷。”她敛眉垂眼,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对方。
裴琅谌定定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口:“好巧,竟然在这里遇上……弟妹。”
“……”
真的是巧合吗?
傅吟惜顿了顿,却也清楚无法开口问,只能客气地回了句:“是啊,好巧。”
“听闻玄福寺求子很灵,弟妹是为此而来?”
傅吟惜一愣,求子?
她摇摇头,淡淡回道:“只听说平安符灵验,所以这次过来只是为求平安。”
裴琅谌“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他道:“那看来是我误会了。”
傅吟惜不想与他深谈,抿了抿唇,说:“方才一事多谢二爷出手相扶,四爷还在厢房等我,那我就先离开了。”
她福了福身,作势就要往厢房的方向走去,然而她才走出半步,身后裴琅谌却又突然问道:“我能看到他心中没有你,你这般执着嫁给他,如今可有后悔?”
傅吟惜蹙起眉头,没有回身,但还是淡淡回道:“我想,这事与二爷无关。”
裴琅谌轻笑了下,说:“罢了,知你不愿意聊这些,不过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
傅吟惜默然,等着他开口。
“如今朝堂局势变动快,吟惜,好好保重自己。”
傅吟惜听着心下莫名有些不舒服,但面上还是客气地回了句“多谢”,而后快步离开。
等到拐进厢房一侧的长廊,云珠这才奇怪地问道:“夫人,二爷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他让你保重自己,难道是说夫人会有危险?”
傅吟惜眸光一沉,没有回答,脚步却不由加快。
裴衍之待的厢房在长廊末尾,他一路沉默着走过去,连门外守着的崇林叫她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走进房中,她甚至忘了去看裴衍之,脚步忘了停下仍朝前走去。
“嘭!”
“嘶——”傅吟惜霎时弯下了身子,一把抱住膝盖附近。
她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撞到了一张椅子。
“怎么心不在焉的,发生了什么?”
裴衍之淡淡问着,待她抬起头,露出整个发髻时,他的眸光不由一凝。
傅吟惜刚要回答,抬眼却见他奇怪地盯着自己看。
“怎、怎么了?”
裴衍之薄唇翕动:“你的发簪呢?”
“发簪?在发上啊。”
裴衍之微微拧眉,抬手将她发间一支木簪摘下。
“这是你之前买的?”
傅吟惜定睛一看,裴衍之掌心的木簪并不是芙蓉花的形状,而是……鸳鸯戏水之中的一支。
她的发簪被人调换了?!
裴衍之再次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吟惜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发髻上的东西,一般人根本无法悄无声息地调换,而她一路走来,唯一发生的状况便只有……
“我,我在过来的路上,遇到了厉王。”傅吟惜将事情粗略地说了一遍,说到最后,语气明显不满。
裴衍之静静听完,而后开口将崇林喊了进来。
“爷,有何事吩咐?”
裴衍之手一抬,沉声道:“把这个处理了。”
崇林瞥了眼木簪,没有多问,直接领命退下。
裴衍之望着傅吟惜略显懊恼的神色,目光低沉:“以后尽量少与他接触。”
说话间,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不悦。
傅吟惜可惜那支被换走的木簪,又莫名裴琅谌最后的“提醒”,一时间也没能留意裴衍之的语气。
这趟庙会之行虽然达成了最初目的,可离开时,傅吟惜依旧有些遗憾。
上了马车神色恹恹地坐着,靠在窗头,一句话也未说。
直到半刻钟过去,马车还未出发,傅吟惜才发觉不对,转头问车内另一个人:“怎么了吗,为何还不走?”
话音落下,不等裴衍之回答,崇林的声音从马车下响了起来。
“夫人!”
傅吟惜揭开窗纱看向外头,道:“你去哪儿了,怎么还不走?”
崇林抬手递给她一个匣子,说:“夫人,这是爷方才让我重新买下的木簪,您过目看看?”
傅吟惜一惊,连匣子都没接便转过头看裴衍之。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感觉到憋闷了一路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咚咚咚,震得仿佛有人在她耳边擂鼓。
裴衍之看出了她眼底的期待与欢喜,甚至他似乎还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可短暂沉默后,他只想到了一个回答——
“顺便。”
傅吟惜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裴衍之冷静的目光却在告诉她,他没有她所期待的回答。
但即便这一举动是他的“顺便”,她却也从其中感受到了他的好意。
“……谢谢。”
傅吟惜从崇林那里接过匣子,打开,再次将芙蓉花木簪别在发髻上。
这天夜里,趁着裴衍之洗漱的间隙,傅吟惜动作迅速地将求来的平安符藏到了他的枕下。
庙会过去后不久,宣王谋逆一案终有了结果。
皇帝下旨,宣王贬为庶人,圈禁青州,永生不得再返燕京。
这件事虽然已经有人得到判罚,但据傅吟惜所知,那个在背后怂恿宣王做出谋逆一事的人依旧没有结果。
而这些事之后,傅吟惜与裴衍之的关系明显走近许多,两人虽一直未有多么亲近之举,可很多时候她能感觉到裴衍之已将她当做自己人。
之后一段时间,傅吟惜偶尔会跟着裴衍之进宫,他去上朝,她则去永萃宫探望温珍儿。
这天,她照例陪着温珍儿说了会儿话,两个人便不由谈起皇帝身体的事。
“应当是你多心了,这段时日陛下还是未曾宣召过任何一位太医。”
温珍儿这么说,傅吟惜也只能将这事压在心底,或许,这确实是她想得太多。
下朝的时间将近,傅吟惜告辞离开,只是还没等她走下殿外的台阶,一个内侍匆匆从外面跑了过来,语气急切地朝殿中喊道:“皇贵妃娘娘不好了,陛下,陛下他在朝上晕倒了!”
傅吟惜陪着温珍儿一路赶到太辰宫,听说裴烨恒一晕倒,没过一会儿便乘辇回了太辰宫。
“陛下怎么样了?!”温珍儿虽看着已经不在乎裴烨恒,可当听见他昏倒,却还是露出了紧张担心的神色。
这种本能几乎无法掩饰。
太辰宫的内侍也还不知情况,只道:“小的也不清楚,太医与皇后娘娘已经在殿中,应该很快便能有结果。”
皇后在寝殿内,殿门又紧闭着,温珍儿知道自己一时半刻是进不去了。
傅吟惜一直在殿外人群中扫视,很快,她看见了裴衍之的位置。
“春迎,秋露,你们先替我扶着娘娘。”
“是。”
傅吟惜将温珍儿交到她们手中,自己则缓缓靠向裴衍之的位置。
裴衍之见她过来,倒是没有不高兴,只是小声道:“今日我恐怕不能离宫,你自己一个人回去。”
傅吟惜明白他的意思,皇帝生死未卜,即便醒来,或许还得留亲子在一旁轮流侍疾。
“我知道,我只是想同你说一句话。”
“什么?”
裴衍之下意识开口,抬眸却见傅吟惜突然将脸凑到了自己耳边。
他一时僵愣,只觉得耳边有些发痒,女子轻软的嗓音低低地响起——
“陛下或许遭人毒害,你心里需有准备。”
傅吟惜压着声量匆匆说完,也不敢久留,转过身快步走回到了温珍儿身边。
一众人都在寝殿外等着,大概一炷香时间过去,殿内总算传来动静,大门被缓缓打开。
“陛下到底如何了?”
“陛下情况怎么样?”
……
各种声音,一时间纷乱嘈杂。
出来的人是太医与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
“诸位大人莫急,陛下只是近日疲劳过度,忧思过重导致的突然昏迷,只要安心静养,很快便能恢复。”
太医的话犹如一粒定心丸,让浮躁的众臣一下子安静下来。
内侍总管上前道:“奉皇后娘娘之意,还是请诸位大人先行离开,几位王爷留下即可。”
“是,(儿)臣遵旨!”
等前朝的人离开,内侍总管又靠向嫔妃这边,说:“皇后请各宫娘娘进殿。”
傅吟惜无法跟着进去,不过好在温珍儿已经缓和下情绪,此刻也已恢复过去雍容尊贵的模样。
她率先朝殿内走去,剩下的嫔妃则紧跟其后。
傅吟惜没办法继续留下,同裴衍之说了一声,便先行离开了太辰宫。
走在宫道上时,一些离开得慢的大臣窃窃私语着,皆在议论裴烨恒今日的病情。
“哎,怕是宣王那事吧……”
“八九不离十,虽说痛恨,可也是亲子。”
“圈禁青州,也算是留有几分情面了。”
“哎,不过也还好不是什么重病,否则以现在的局势……”
“嘘,莫说了……”
几个人压低了声音,脚步匆匆离去。
傅吟惜回忆着方才太医出来说话的样子,难道,这真的只是因为太过疲累?
可若是如此,难道这么久裴烨恒都没有重视过一次吗。
傅吟惜心里仍有不信,可她既不是太医,也没有机会接近龙榻,只能静观其变罢了。
本以为按照太医所言,裴烨恒过不了多久就能醒来,可谁知,众臣没等来第二天的早朝,反而被告知皇帝突然高热不退,早朝暂歇。
当然,不过是发烧而已,众臣虽有担忧,但到底没有太过焦心。
但即使如此,几个王爷还有各宫妃子仍不可避免地被皇后要求,前去侍疾。
后妃中,唯一例外的便是尚有身孕的奚妃奚鸢。
傅吟惜本来是在王府中等待消息,可突然有一天,宫里来人,说是温珍儿请她进宫一趟。
姨母有事,傅吟惜自然不会多问,立刻带着云珠进了宫。
而一到永萃宫才知,原来这两日正好频繁轮到温珍儿侍疾,她又怕自己身上染了病气,因此即便没有轮到她,她也没有回自己寝殿,而是留在太辰宫一处偏殿歇息。
这样一来,裴瑜安不乐意了,她夜里偶然噩梦惊醒便哭个不停,所有侍女奶娘都没有办法将她哄好。
温珍儿知道这事,便只好再将傅吟惜传唤进宫。
如此,裴瑜安这边暂且安抚住,而温珍儿也能安心在太辰宫照顾皇帝。
傅吟惜同裴瑜安向来相处极好,她年纪虽小,可似乎也明白宫里发生了什么,父皇母妃什么的,不会再时时喊着。只是偶尔夜里会梦呓几句“娘亲”。
傅吟惜除了陪伴裴瑜安,有时候她也会去太辰宫与裴衍之见上一面,一来是带着裴瑜安去见一见温珍儿,二来,她也是担心裴衍之的身体。
一个普通高烧断不可能需要这么多人照顾,可皇后太医不松口,众人也只能当它是普通高热。
这天,傅吟惜照旧带着裴瑜安去太辰宫,刚走过一道宫门,便听得前路传来几声刺耳的女声。
“你别以为自己成了奚妃,身份就能多么高贵,说到底,你不过是父皇从宫外带回来的贱婢罢了。”
“你如何走到这个位置的,旁人不知,但我却清楚的很,龌龊的手段,终是上不得什么台面!”
傅吟惜认出了说话的声音,更听明白了被她辱骂的人是谁。
其实从她进宫来便有所了解,自裴烨恒缠绵病榻,奚妃在宫里便突然不好过起来。
大多数人早就看她不顺眼,而今后宫只有皇后一人掌权,在其暗示下,几乎只要是个妃子见到奚妃,多少都要讽刺暗骂两句。
傅吟惜正犹豫要不要出面,却忽然听得奚妃身边侍女的喊叫。
“宝月公主使不得,娘娘还怀着身孕呢!”
“身孕?笑话,谁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来的,肮脏!”
傅吟惜眉头一皱,转头示意春迎和云珠顾好裴瑜安,而后主动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宝月公主,许久不见了。”傅吟惜信步走过去,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奚妃身边,她福了福身,低声道:“见过奚妃娘娘。”
奚鸢的脸色有些许苍白,双手被两个侍女扶着,可身子看着却莫名孱弱。
“王妃不必多礼。”
连声音都比之前听见要虚得多。
裴琅月皱起眉头:“傅吟惜,怎么哪里都有你,今日本公主不想同你计较,你赶紧离开。”
傅吟惜笑了下,说:“公主此言差矣,我这次出现并非是要与公主起争执,而是方才听见公主的言辞,忍不住想要纠正几句。”
“嗯?”裴琅月面色不悦,“方才?你是说我评价奚妃娘娘的那几句话吗?
“呵,笑话,我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实情,怎么,她敢做,难道还不许我说?”
傅吟惜冷下眉眼,道:“公主莫不是忘了,不管娘娘出身如何,她现在都是你的庶母,而她怀里的孩子也将是你的弟弟或是妹妹。
“公主辱奚妃娘娘,又恶言对其孩儿,这是上不敬庶母,下不惜手足,若是这些话被父皇得知,你可知会有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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