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追思（一）

    绿尧周身一冷, 她的神识飘起来，却发现伸手不见五指，封逐光的神府……居然是一片黑暗！

    绿尧的神识开始在封逐光神府里四处飘荡寻找, 封逐光的神府没有城池, 没有宫殿, 没有房间，寻常修士该有的神府规模他什么都没有, 只有黑暗、黑暗、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安静得要命, 就和千机楼底下的万年阴冰牢一样，只是没有阴冰牢那般寒冷。

    但是……不是说没有, 因为绿尧之前在忍冬峰和封逐光决战之时对封逐光动用过搜神, 那时候封逐光的神府里是一片白雪皑皑的雪原, 她的神识还能感觉到封逐光神府残留的余寒，仿若此间曾经是如同阴冰牢那样的阴曹地府，在不久前才消去了积年阴冷。

    看来封逐光神府里之前的雪原是表象, 如今看的到才是封逐光神府最原本的模样。

    除了冷, 就是黑。

    绿尧找了很久很久, 忽然看到一条线，一条红色的，色泽和火鼠绳一样的线, 在黑暗之中格外瞩目。

    绿尧顺着这条线找过去, 在红线的尽头看到一点点光亮, 她赶紧飘过去, 发现是一小团火, 明亮的, 温暖的，如同烛火一般大小的火，顽强地散发出一点光芒，中间是一颗白色的丹丸——梦回丹。

    是朱雀羽的火。

    绿尧突然明白了朱雀羽为什么不听她的话。

    朱雀羽不是在害封逐光，它是在救他！

    朱雀羽虽然属火，性格却比属水的青龙麟温柔百倍，否则雪女也使唤不动它，一碰就会化水。

    回忆秘境固然是因为朱雀羽的灵力所造，可无法脱离回忆的人，却是封逐光。

    一昧地沉迷过去，只会耗尽封逐光的修为，朱雀羽主生不主死，它呆在封逐光神府里反而是为了保住封逐光的命！

    绿尧伸出神识，触碰朱雀羽火中的梦回丹。

    触碰的瞬间，她的神识就被卷入梦回丹中！

    “娘，我走了。”

    “快去，迟了先生要罚你留堂了。”

    绿尧睁开眼，一个小孩跑过她身前，带起一阵微风，头上的树叶沙沙作响，阳光好得要命，她转头一看，那个孩子奋力跑在乡村小路上，身后的小布包“啪嗒啪嗒”地拍打着他的背部。

    ……是封逐光！

    绿尧一看自己的手，是半透明的，路上来来往往扛着锄头，挑着担子的农民都没有看到她，自顾自地去干自己的事。

    封逐光跑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农家小院，栅栏篱笆，爬满了牵牛花，院子里还有一棵海棠花树，花开灼灼，灿烂若霞，树下有一个石桌，旁边摆着一张石凳，整个院子干净清爽，可见持家的女主人勤勉贤惠。

    牵牛花开是六月到十月，海棠花开却是三四月份，不可能凑作一处开花，这么简单的一个幻境，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封逐光怎么会被困住？

    封逐光已经跑远了，绿尧跟着他过去，小时候的封逐光跟匹小马驹似的，跑得飞快，他跑到一户人家的矮土墙下，突然停下来，捡起脚边的一颗小石头扔进院子里。

    “唉！”

    绿尧跟过去一看，院子里有个扎着花苞头的小女孩坐在秋千上，正低着头，双手捂着自己的额头。

    绿尧本来以为小女孩要被砸哭了，却没想到她抬起头恶狠狠地朝墙外的封逐光吼：“封逐光又是你！你砸到我头了！”

    绿尧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女孩子，这个就是小时候的她啊！

    封逐光没有土墙高，听到就急了，双手撑着土墙爬到墙头：“你没事吧？”

    绿尧看着自己蹭蹭蹭从秋千上下来，捡了个小石子砸到封逐光手上：“你说呢！疼不疼！”

    封逐光看小绿尧额头上没红，就知道没砸疼她，又变得嬉皮笑脸的，举起自己的手和她说：“尧尧你准头一向都很好，怎么只砸我的手，是不是心疼我？”

    绿尧倒抽一口冷气，小时候的封逐光惯来乖巧，给人使绊子都是端着一张天下最无辜的脸，何曾像现在这样，无耻得这么明显。

    小绿尧也感受到了封逐光扑面而来的无耻，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不要脸。”

    “哎呦！”

    小绿尧以为封逐光摔下去了，马上回头，却看到封逐光还骑在墙头好好的，捂着自己的手假惺惺地说：“好疼呢。”

    “你！”小绿尧气得直跺脚，“我告诉你娘，你不好好上学，跑来欺负我，让你没好果子吃！”

    “唉！唉！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封逐光这下子着急了，“求你别告诉我娘，我马上去上学，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正事？”小绿尧狐疑地看着封逐光，“你又要做什么？你要再骗我，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绿尧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可可爱爱的一张脸，放起狠话来倒是很有长大的自己的风范，莫名地不违和，要是自己当初还是个乡村小丫头，估摸着就是这个脾性。

    封逐光笑着说：“快过来！”

    小绿尧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十分戒备：“干什么？”

    封逐光手往布包里一伸：“送你一件礼物。”

    小绿尧就赶紧往后跳了几步：“你是不是又要往我手里塞虫子？！我告诉你我不会上当了！”

    封逐光朝她招手：“不是！不是！尧尧你不要这么大声！把你弟弟引过来怎么办！”

    小绿尧离他三步远，依旧很警惕：“你还上不上学了？”

    封逐光没办法，哄着她说：“你不是要和我学写字吗？我放课之后来教你，好不好？”

    小绿尧听了心动，走近两步：“我再信你一次！”

    封逐光抿着嘴笑，刚想说话，就听到院外跑进来一个孩子：“阿姐？！封逐光！你怎么又来！！！”

    绿尧回头，看到一个长相酷似平心的小男孩，远远没有成年平心那般温柔平和，小小的人拿着一条晒衣服的竹竿，气势汹汹地担在肩上跑过来：“离我姐远点！”

    封逐光脸色发苦：“又是你！”他把布包里的东西抛到小绿尧手里，“等我放课我来教你写字！”

    说着一溜烟爬下墙跑了。

    小绿尧低头看着自己怀里，是一枝开满花的海棠花枝，清香怡人。

    小平心把竹竿往地上一丢，气哼哼地说：“跑得比兔子快！”

    小平心转头就要抢小绿尧怀里的海棠花：“不要他的东西！”说着抢来丢在地上就要踩！

    小绿尧赶忙拉开小平心，把海棠花捡起来：“你三字经背完了没？”

    小平心瞪着圆圆的眼睛大叫：“我背完了！阿姐你不要他的东西！他没安好心！上面肯定有毒！”

    小绿尧拉着小平心的耳朵，提着说：“你知道什么毒不毒的？你把晾衣杆拿回去，小心娘发现了骂死你！”

    小平心踮着脚护着耳朵，嘴里还是很犟：“骂就骂！娘骂我，我就告诉娘封家那小子又来找你！”

    “什么封家那小子，他比你大五岁好不好？”小绿尧哭笑不得。

    小平心从小绿尧手里夺下自己的耳朵：“我就告！我就告！”

    小平心泪光盈盈的，瘪着嘴就跑：“娘！娘！！娘！！！”

    “哎哎哎！你不要告诉娘啊！”小绿尧拿着那枝海棠花，着急地跑过去追他。

    绿尧静静地看着，如果没有后来的一切，平安长大的她，封逐光还有平心，就该是这样的，打打闹闹，天真无邪。

    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封逐光醒不过来了。

    但是……绿尧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封逐光要是再这样下去，他就会死。

    绿尧转头去追封逐光。

    她来到一座学堂，书声琅琅，她寻声找去，站在窗外往里看，是一位老先生正在带着学生摇头晃脑地读千字文，中间坐着个顶着两个揪揪的萝卜头，正是封逐光。

    “咳咳咳。”老先生拿著书，“停停停。”

    学生们停下，看着老先生。

    “谁能背了？”

    学生们一齐埋下头。

    老先生哼了一声：“逐光你带个头。”

    “是。”封逐光将书合上，站起来目不斜视地背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果然一字不差，一刻不停地背完了，真不愧是封逐光，绿尧心里涌上满满的自豪之情，简直与有荣焉。

    老先生果然很满意：“很好很好，坐下罢，你们总要像他那样，就算你们背不得全文，能完整诵读不出错也好，你说是不是，薛明？”

    薛明正在下面朝封逐光挤眉弄眼，闻言抬头，反应极快地答道：“先生说的是！”

    他估计也不知道老先生在说什么，但是猜也猜得出，回答得十分响亮，惹得老先生直摇头。

    封逐光高高兴兴地在学堂读书，又带着同学在院子里捕蝉，他这样做，既是为了同学们玩，也是为了蝉鸣太吵，扰了老先生晚间睡觉。

    绿尧本来想去叫醒封逐光，但是她看着这样的封逐光，不知道怎的，一时出不了手，她告诉自己，今晚，今晚就把封逐光叫醒，先让他玩一天罢。

    封逐光放课之后，带着同学们挽起裤脚下荷塘去折荷叶，顶在头上，挖了好些藕，还摘了一枝荷花。

    薛明还在荷塘里摸着，看封逐光上岸问他：“你就玩这会儿功夫？着急回家读书啊？不再摸会儿？这荷塘里还有鱼呢！”

    封逐光扬扬手：“今天我答应人了有事，不捉了，明天再说！”

    薛明大笑：“啊！你是为了绿家妹妹！”

    他一说，荷塘里一群小孩子都笑起来：“呦呦呦！找媳妇去啦？不要我们了哈哈哈……”

    封逐光站在岸边，怀里用荷叶包着莲藕，冷笑：“薛明！”

    封逐光一向都是笑嘻嘻的，少有冷脸的时候，脸突然冷下来，反而更叫人害怕，薛明低声道：“开玩笑嘛！”

    封逐光：“她不是玩笑，她一个女孩子，你们不能乱说。”

    “我是回去帮我娘做饭，和她没关系。”

    薛明招招手：“知道了知道了，你是回去帮你娘做饭，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封逐光看了一圈没敢再取笑小绿尧的孩子，穿上鞋走了。

    封逐光跑到小绿尧家的矮土墙下，四周张望一圈，发现没人，于是捡了好几颗小石子，一颗一颗地往院子里丢，先丢一颗，没人说话他就再丢一颗，手里的石头都丢完了，院子里还没声音，封逐光奇怪，再看了一圈四周，就带着一包莲藕和荷花翻进院子里。

    “啊！”封逐光转头看到墙下阴影里站了一个小姑娘，吓得退了一步，撞到墙上。

    “怎么不撞死你！”小绿尧从阴影里走出来。

    封逐光一看是小绿尧，立刻笑了：“是你啊！吓我干什么！”

    小绿尧走过去狠狠拧了一把封逐光的胳膊：“因为你，我都被我娘骂了，不吓你吓谁？”

    “你弟去告状了？这小兔崽子！我……”封逐光放狠话放到一半就被小绿尧揪住耳朵：“你骂我弟？”

    “没有没有！”封逐光努力笑了笑，“我这不是心疼……嗷嗷嗷！”

    “少给我花言巧语的！仔细我告诉你娘！”小绿尧威胁。

    “好好好，你看你看！”封逐光把荷花递给小绿尧，“好不好看？我找了好几枝，就这枝开得好，而且没有全开，放水里养着能香好久。”

    小绿尧接过荷花，就把封逐光耳朵放了，没说话。

    封逐光凑到她旁边，讨好地笑：“今天我教你写‘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好不好？你不要赶我走。”

    小绿尧马上心动了：“……好，你教完就走！”

    封逐光马上保证：“好！”

    封逐光拿了一块石头，又给小绿尧一块，蹲在地上教她写字。

    封逐光教得很认真，小绿尧学得也很认真，但是绿尧站在他们旁边简直看不下去，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小绿尧的字写得太丑了！绿尧自己知道自己字丑，鬼画符一样，但封逐光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夸“很好很棒有进步！”就很离谱！

    关键那个小时候的自己还真不客气地收下了赞美，看表情好似还深以为然，让绿尧十分地心虚羞耻。

    封逐光教了半天，看天色不早了，就把莲藕塞到小绿尧手里：“这个也给你。”

    小绿尧推回去：“我不要。”

    封逐光：“给你的，我从荷塘里摘的，又不要钱。”

    小绿尧再次推回去：“我不要。我好好地在院子里，多出来一枝荷花就很奇怪了，再多个莲藕怎么说？你带回去给你娘做菜，好不好？”

    封逐光想了想，笑道：“你说得有道理。”

    小绿尧骄傲：“那是。”

    “你弟来了！”

    小绿尧大惊失色站起来，封逐光拉过小绿尧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下：“还你。”

    小绿尧气傻了，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封逐光：“你！”

    封逐光早趁她不备，翻过墙头了：“明天见。”

    小绿尧气得抓狂，抓了一把地上的小石头扔过墙头：“见你娘！”

    回她的，是一路远去的笑声。

    绿尧看着院子里气得踢树的小绿尧，好像真得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她过去摸了摸她的头：“不气了哦，他逗你的。”

    小绿尧自然看不见绿尧，绿尧的手也穿过她的身体，告诉绿尧，她是个外来者，不要过分沉溺在这里。

    绿尧手一顿，转身去封逐光家。

    一天到了，她要把封逐光叫起来。

    绿尧心思刚一动，天色陡然暗下来。

    绿尧蹙眉，这里的一切都是按封逐光的心意走的，时间流速突然加快，是因为什么？

    绿尧回到封逐光中，绿尧发现他们一家已经吃完了，厨房里传来两夫妻洗碗说话的声音，说说笑笑，十分和睦。

    其实封逐光很少提自己的母亲，绿尧也从来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不免有点好奇，但是她走到厨房门口，却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要带我走吗？”

    绿尧猛然转头，封逐光站在她身前，脸上是和年岁不符的沉静，他抬头问绿尧：“你要带我走吗？”

    绿尧讶异：“你能看到我？”

    封逐光道：“看不到，我感觉你跟了我一天，你现在说话，我才确定。”

    原来封逐光是在诈她。

    封逐光明白得太快，反而叫绿尧无话可说，她看着封逐光低声说：“我知道你很沉迷这里，但是逐光，你再这样下去，会死在这里的。”

    “那就让我死！”封逐光毫不犹豫地说。

    作者有话说：

    其实本来想写小封亲了尧尧的脸这种，但是我想想他很尊重尧尧，小小年纪又很怂还干不出这种事，就改为轻轻拧一下好了，真的是很轻很轻那种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