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圣女（七）

    圣女泉泉面火光冲天,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少女痛苦的尖啸，闻者无不浑身战栗, 伏地痛哭。

    圣女泉秘境开了！

    来不及说了。

    “走！”绿尧当机立断喝道, 逆着一群跪地悲号的人, 扑进圣女泉秘境中。

    刺骨寒冷砭入肌骨，顿时让绿尧头脑一紧。

    冷？

    绿尧只觉得身下柔软, 低头一看, 是雪？

    绿尧抬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之上。

    沙漠中的泉水秘境里, 居然是一片雪原！

    封逐光和平心呢？

    绿尧一下子爬起来，张目四望, 除了雪还是雪, 天地间一片雪白, 却没有封逐光和平心的踪迹。

    绿尧进来前给封逐光和平心施隐身术时，顺带留了线符，将三个人连在一处, 这种线符是专为秘境特制, 就是怕进了秘境分散, 没想到还是分散了。

    吸入的空气冻人肺腑，绿尧抬手想要施术，没反应……

    绿尧：淦！术法在这个秘境里没办法用！

    绿尧头一次遇到这样的秘境, 先是心里骂了一句, 又很快镇定下来, 从乾坤袋里取出符咒灵器一一试验, 发觉全都不灵了！

    觅迹在此处也无法用, 那么封逐光和平心呢？他们也一样不能用术法吗？他们也在这里吗？

    绿尧拽了拽身上的红色长袍, 幸好为了伪装穿的沙漠服饰，正好御寒，否则现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绿尧极目远眺，这片雪原和其他秘境大不相同，没有灵气也没有魔气，好似只是凡间一处普通的雪原……但也只是好似而已。

    破魔眼虽然舍给了鬼主，但是留给她的部分也并非毫无作用，这个地方还有除了她以外的外来者，只是距离太远，分辨不清。

    绿尧抖去身上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去找封逐光和平心。

    绿尧身体被多番折磨，本来状况就不好，灵力不能动用的情况下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直接力竭，眼前一花扑在雪地里。

    绿尧挣扎了一下，没能起来，于是继续扑着……算了歇一会儿罢，封逐光和平心一个比一个能干，她出事他们俩都不会出事，就是这么自信。

    绿尧脸埋在冰冷柔软的雪里，幽幽叹了口气。

    “噗簌、噗簌。”

    有人踩着雪走到她旁边：“师尊是要在雪地里睡觉吗？”

    绿尧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撑着两边胳膊，一把从雪地里拔了起来！

    绿尧衣袍上的雪纷纷而下，封逐光举着绿尧道：“要睡回去睡，雪地太冷，我不许。”

    绿尧脑子一懵，封逐光怎么找到她的？

    继而她发现封逐光举自己的姿势像举个孩子，不由挣扎起来：“……放我下来！”

    封逐光：“不放的话师尊会责罚我吗？”

    绿尧微笑：“头都给你拧下来。”

    封逐光：“噗嗤。”

    绿尧怒：“你笑什么？瞧不起我？”

    封逐光把绿尧轻轻放在地上，拍落她身上的雪：“我怎敢瞧不起师尊？”

    绿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没和封逐光继续计较下去：“这个秘境的障碍，应该是封锁来人的灵力魔气，不是修士无法进入秘境，而进入秘境之后却无法使用术法，依赖术法惯了的修士们，在外翻云覆雨，在这里便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不如，生生地会被耗死在这里。”

    “此处无法使用术法，你怎么找到我的？”

    绿尧话音刚落，似有所感，一转头，一柄细长的骨白长剑悬在她身后。

    “斗雪！”

    绿尧接过斗雪剑，将它贴在脸上，斗雪剑微微嗡鸣，在回应主人。

    绿尧惊喜道：“是斗雪指引你来的？”

    “是，所有修士的术法在这秘境之中都不能用，斗雪剑从师尊骨中生，与师尊是一体，是它指引我寻到师尊。”封逐光解释道。

    绿尧将斗雪剑收到脊骨之中：“看来我当初被你缴了剑，阴差阳错的，反而留到现在，让你找到了我。”

    “可是平心，又在哪里呢？”

    封逐光牵住绿尧的手，看着绿尧留在雪地上的足迹：“师尊莫急。这个秘境连位置都分辨不出，师尊从这个方向来，我若当师尊来处是东方，那么我就是从北方过来，一路搜寻，并没见到平心。”

    “此地无风，足迹一时无法被掩盖，我们沿路先去南方，平心若是从西方来，看我们的足迹就能追上我们，若他就在南方，我们途中就能遇见。”

    绿尧拉了拉封逐光的手：“你说找边界，说容易又谈何容易？只怕走不到尽头，况且此时不起风，等会儿又说不准了。”

    封逐光闻言道：“师尊，我自有办法。”

    绿尧：“……你又有什么办法了？”语气里充满了“你又要搞事了吗”的怀疑。

    封逐光自动忽略绿尧的眼神，淡定道：“我能闻到平心身上的香味。”

    绿尧：“？？？”

    封逐光走到绿尧面前，将她背了起来。

    绿尧猝不及防：“喂喂喂！”

    封逐光：“师尊身体不好，又在雪地里跋涉足有一个时辰，当前还是保持体力要紧，还是我背着你走罢。”

    绿尧轻轻锤了封逐光的肩一下：“你刚刚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能闻到平心身上的香味？”

    封逐光细细闻了闻清凉的空气，往南方走：“师尊没闻到过吗？”

    绿尧卡了一下，想起平心身上那种稳定人心，类似于檀香的香味，有点疑惑：“你是狗鼻子吗？这么淡的味道也闻得到？”

    封逐光：“……师尊，你能不能盼着点我好？”

    绿尧心虚地摸鼻子，抬头看天。

    封逐光背着绿尧往前走，这样无边际的白，看久了容易雪盲，幸而两人一人穿红一人穿蓝，还能调节一下。

    走着走着，安静伏在封逐光背上的绿尧忽然开口：“凡事有因必有果，知晓前因才知道如何破解，这个秘境目前看起来并不想攻击我们，只是困守，还是要从朱雀羽上入手。”

    绿尧看到封逐光从头上滑落在肩上的一层薄雪，伸手给他拂去：“我之前话说到一半，偷朱雀羽的，是封尧山的一个孩子。”

    封逐光的动作一顿，封尧山除了师尊，常年无人往来，怎会有孩子？是封尧山弟子吗？不，不可能，若是封尧山弟子，他在封尧山呆了十年，怎么会一点风声不知道？

    绿尧：“她不是人。”

    绿尧抬头看着万里无云，淡淡蓝色的天，回忆起遥远的过去。

    “她非人非仙非魔，是从忍冬峰雪里诞生出的精灵，真论起来，应算雪妖。”

    绿尧本就是天生剑骨，就该做剑修，但是自从灭门之后，她性格大变，行事凭心而为，不顾后果，说话也像个刺猬，觉得习剑杀伤力不够，也不像直接用拳头解决妖魔来得爽快，于是决意成为体修。

    所有人都不同意，但那又如何？她自己同意就好。

    是以绿尧强逆自己天生根骨，做了体修，她在入无情道前，修的是逍遥道。

    顺我心意，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绿尧日日呆在忍冬峰，想着灭门之仇发狠修习，除了必要的游历以及除魔，她很少出门，也相比起温柔好脾气的饶云娇，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众人不敢惹她，对她又敬又怕，终是敬而远之。

    无所谓，反正她也不需要别人和她说话，她只要守好仙魔裂缝就可以了，能够延续师母的使命，也不是很寂寞。

    她这样想着，也是这样做的。

    直到她在雪地里捡看到了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裹着雪色单衣，在雪地里跌扑打滚，栗色的眼睛极亮，又圆，看到绿尧的时候，居然笑着扑到这个浑身戾气的体修怀里。

    有人……不怕她。

    绿尧是疑惑的，害怕的，不知所措的。

    但她呆愣很久之后，还是弯腰把这个雪团似的孩子抱了起来。

    后来的事情，几乎是顺理成章，绿尧没有报告给师门，悄悄把她养了起来，唤她为雪女，在她惧怕暴风时将她护在怀里。

    待她大一些，在她窝在雪地玩，差点被一头灵狐叼走做食物之后，绿尧甚至开始教她一些术法，只为了让她不被忍冬峰的灵兽欺负。

    雪女很是依赖绿尧，总是跟在绿尧身后，“峰主大人”长，“峰主大人”短。

    待到封尧山的几位峰主长老发现雪女的存在时，雪女已经长成一个婷婷少女，绿尧把她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没人敢对她怎么样，因为绿尧的缘故，雪女又不曾害人，于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自己不知道。

    绿尧对雪女，如同她的师母对她，连朱雀羽，都拿给她玩，教她用，因为雪女从未见过火，她也不忍雪女被火伤。

    雪女没下过山，又对外面的世界很是向往，绿尧头一回瞒着其他人带她下山，就碰到了般若旬。

    也就是那一回，她把雪女丢了。

    她找遍凤尾镇都找不到雪女，急得要命，正要出镇时，雪女自己回来了。

    同她说，有个好心人送她回来的。

    绿尧想去感谢那个人，却找不到人。

    当时，她没有多想为什么会找不到人……她为什么没有再想想！

    来不及了。

    绿尧的体质终究是不合适做体修，就算拼尽全力，也只能止步于合体初期，从此再无半寸进益，不仅如此，还在倒退，尤其是和般若旬一战之后，日渐力不从心。

    绿尧越是着急，修为越是下降得厉害，此后常常闭关不见人，而雪女只能乖乖地自己玩，偶尔趁她出关时，会和她说，她多了一个有趣的玩伴，只不过雪女没说上两句，绿尧便倚在塌上睡着了。

    这时候雪女就会住了嘴，去取一床毯子，为不畏冷的峰主大人盖上。

    也就是那时候，绿尧决定收雪女为徒。

    她好打打杀杀，树敌颇多，若有意外，封尧山不会护雪女，甚至于会除她而后快。

    但是等雪女做了封尧山弟子就不一样了，入了封尧山的弟子谱，她就算有个意外，封尧山也会护住雪女。

    她一提这件事，就被玄清风为首的封尧山长老们打回去了。

    罡风暴雪中生的非人妖类，骨子里就带着邪气，不杀她已经是网开一面，何谈收为弟子！

    两方僵持，剑拔弩张，不肯让步。

    好罢。

    最后，玄清风出来调停这场纷争。

    他向绿尧提了一个要求。

    魔界饕餮一族为祸人间，竟然把手伸到一国王室，直接灭了一个国家，仙门前后去除魔的数百修士都折进了魔界，若你一意孤行要收雪女为徒，那你就去灭了饕餮一族。

    玄清风知道她在体修这条路上已经快走不下去了，只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在支撑，饕餮生性狡猾刁钻，残暴多疑，凭她一个人，凭她如今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单枪匹马灭饕餮一族。

    他是故意为难。

    玄清风一早就让她和他一样，做剑修，在这条确定的康庄大道上走下去，可她不肯。

    玄清风没多劝她什么，他只是用那双看透一切，乾坤尽在掌握的眼神同她说：“你会回到正道上的，绿尧。”

    “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如今，是玄清风说的时间到了。

    好。

    绿尧答应了，她不信自己一定要去做剑修，便做体修，也能一掌拍碎这些孽畜。

    她在闭关前，特地嘱咐雪女，近日不要下山，要堤防留神。

    雪女很听话地点头应是。

    绿尧放心了，雪女说不会下山，那她就不会下山。

    可雪女下山了。

    “她偷了我的朱雀羽，和一个跟着般若旬来的饕餮族小子私奔出逃。”

    “那时我才知道，送雪女回来的就是那个饕餮妖，所谓的有趣玩伴也是他。”

    “我从未想过，雪女会背叛我。”

    封逐光低声问：“师尊，你养她长大，为她和封尧山对峙，她却丝毫不顾你的感受，趁你修为停滞不前盗走朱雀羽和一个没见过几面的，臭名昭著的饕餮私奔……你心中，就没有一丝恨意吗？”

    绿尧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我当时脑子乱得很，又着急，我气雪女为什么不和我说，她要朱雀羽，我给她就是了，又有什么了不起，值得她偷。”

    “要真得说恨，我恨我自己，雪女年幼，是我没教她人心险恶，世故人情，是我照顾她长大，便对她负有责任。”

    “这饕餮之所以能在封尧山地界内隐藏踪迹，是因为他是混血。”绿尧闭上眼睛。

    封逐光脚步一顿。

    这个混血，生在封逐光前，死在封逐光前，他之后，才有封逐光。

    很多事情一下子有了解释，所以绿尧不想再收徒，所以绿尧厌恶混血，所以绿尧一朝碎金丹修剑道灭饕餮，所以绿尧提起朱雀羽总有种刻意的漫不经心……

    万事皆有起因，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恶。

    绿尧回忆起往事，嘴里莫名苦涩：“便是我再急再气也无计可施，雪女落到饕餮一族手里就是一个死，不仅是雪女，还有其他人。那一刻我突然想通了，体修如何？剑修如何？若不是救不了想救的人，纵使三界第一，与天地同寿也没有意义。”

    “我再在体修或者剑修的身份上较真下去，更多人会死，我不能争这口闲气送掉更多的人命，于是我自碎金丹，投身无情道，拔骨为剑，去了魔界。”

    绿尧低声说：“我果然更适合修剑，在魔界杀到半步化神，一战成名。”

    “当时真得是尸山血海，白骨累累。”绿尧闭着眼趴在封逐光背上说。

    “可是逐光，我没找到她。”

    绿尧搂住封逐光的脖子，把自己的脸埋到他背上，“我没找到她……”

    “她死了……我再也不能问她为什么跟那个混蛋跑了……”

    绿尧眼眶酸胀，纵然已经过去三百年，纵然灭饕餮全族，纵然从血窟之中救出平心，但她仍旧自责，仍旧后悔，仍旧觉得自己不够强大，做得还不够多。

    她失去自己的家人，失去小麻烦，失去师母，失去同门，失去雪女……命运好像一个诅咒，她明明越来越强，却在不断失去自己在乎的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

    她尽量避免想起过去的一切，将所有的人和事解释为她自灭门之后记性就不好，记不得许多事情。

    日久天长，她就真的当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哪里，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呢？

    作者有话说：

    写来写去，改了好几次总觉得不得劲儿，先这样吧……

    我发现尧尧对人好的方式很朴素，就是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就统统给你

    呜……我想让她当我姐姐……

    长得又好看，武力值又高，对人又好，钱还很多……

    可恶！我爱上了我写的纸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