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困鸟（二）

    绿尧觉得自己的耳朵是真的出问题了,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苦笑起来，嘶哑的声音像是沙漠中十几天没有喝过水的人, 绝望而悲凉, 透着强烈的嘲讽, 听得无苦方丈直皱眉。

    绿尧笑到后来，忍不住咳嗽起来, 平心犹豫了一下, 伸手去扶绿尧，绿尧一把抓住平心的手, 撑起身子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我？”

    平心愣了一下，绿尧手上的茧子更多了, 还有很多未曾愈合的伤口, 粗粝得不像个正常女修的手。

    是剑修的手。

    平心直视着绿尧, 道：“是。我身处绝境时，唯有上仙愿意救我，此后平心发誓, 若他人处于危难之中, 我也当伸以援手。”

    绿尧蓦然松开了平心的手, 平心对她来说，是太过遥远的记忆，是不愿回想的记忆, 当时救平心的自己是如何模样, 她也记不得了。

    绿尧疲惫地仰靠回去, 望着床帐低声道：“我再不是从前的我, 修真界剑修何其之多, 若你决心以剑入道, 我愿为你引荐名师。”

    平心看着绿尧，却说：“上仙和平心初次见您时，并无

    差别。”

    无苦方丈几不可见地蹙眉，如今的绿尧谁见了都要大吃一惊，她变化之巨令人咋舌，平心说出这种话岂非说谎？绿尧毕竟是纵横三界多年的上仙，在她面前撒谎，平心原本微弱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绿尧听了平心的话，只觉得悲凉，合上眼长长吁了一口气。

    还是个孩子啊……

    无苦方丈忍不住开口：“你曾说过，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你纵使躺上十年百年，又能如何？”

    绿尧懒得理他，心里默默地想着，虽然玄清风说封逐光必死无疑，但她心里最清楚，封逐光绝不会受人摆布，她与他有深仇大恨，按封逐光的脾性，要是知道她没死，那他死了也会从坟里面爬出来找她算账。

    她死不要紧，不可再拖累旁人，尤其是平心。

    平心见绿尧还是闭目不言，缓声说：“您若是不肯，平心不敢强求。”

    “平心！”无苦方丈忍不住喝止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平心有多渴望拜绿尧为师，成为剑修。

    平心资质不在封逐光之下，且两人因缘在前，本就是命中注定，无法断绝的事，为何封逐光可以，平心不行？

    平心朝无苦方丈摇摇头，若是绿尧上仙执意不肯，强人所难又是何必？他只是在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忍冬峰四季暴雪，煞气肆意，在这里住，会很辛苦。”

    平心猛然抬头睁大眼睛，毫无犹豫道：“我既做剑修，便绝不后退，遇死不悔。”

    绿尧坐起来，垂眸望着平心继续道：“我不收你为徒，但你可在我身边修习，我会倾力相教，你可愿意？”

    平心呆呆的，直到无苦方丈轻推了一下他的背：“还不快谢谢上仙！”他才猛然反应过来，重重磕头：“多谢上仙！”

    绿尧看着强忍激动的平心，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抚上他的发顶，轻轻地摸了一下。

    无苦方丈虽然很舍不得这个曾经可以继承他衣钵的好徒弟，但是无论是从现实还是从心理上来说，平心都不能再做佛修。

    况且平心曾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修为中途断绝，再续修仙之路几不可能，因此无苦方丈更多的是想，一偿平心的夙愿。

    既然绿尧已经收下平心，那么无苦方丈就不必再留，在一次又一次交代平心各种注意事项，麻烦得像个老妈子，惹得绿尧冷漠地摆了摆手打发他快点滚之后，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平心送无苦方丈离开之后，便看到绿尧难得起身，披着大氅倚在门边等他，绿尧肤色是失了血色的白，眼瞳的绿淡得几乎看不见，瘦得淹没在宽大厚实的大氅里，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平心心头一酸，快步上前行礼：“上仙怎么起身了？”

    “不必叫我上仙，以后……”绿尧声音还是嘶哑，她思索了片刻，一时之间想不到合适的称呼，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她同平心的缘分不会长久，多说无益。

    绿尧摇摇头：“没什么，便叫我上仙罢。”

    平心恭敬称是。

    绿尧仰头看着不断落雪的天空，被层层阴云遮蔽，一如既往的坏天气。

    “平心。”

    平心即刻回绿尧：“上仙。”

    绿尧侧首问他：“是掌门师兄告知无苦，让他带你来的吗？”

    平心没想到绿尧已经猜到了，他低着头坦然回答：“是。”

    绿尧默默无言，玄清风……玄清风啊……封逐光在原着里一直会输给玄清风，最后也还是输给玄清风，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绿尧不说话，平心也不说话，两人看着雪安静地落下。

    绿尧其实一直在思忖，她之所以要留下平心，是因为有一半白虎眼在她体内，她和平心各自拥有一半白虎眼，本能地就会相互吸引，两人身体无虞时并不明显，但是两人身体一旦出现了问题，尤其是现在这种都是半条命的状态下，负责治愈的白虎眼就会拼命地相互靠近，想要重归一体，拯救宿主。

    无苦一把平心带过来，她就能对外界做出反应，甚至说话起身，而平心在她身边待不多时，脸色就比之前好了很多。

    要救平心，一方面要将他锻炼起来，使得他的身体能够承受整颗白虎眼的灵力，另一方面……便是原着机制终于彻底崩坏，但是最重要的剧情都是跟着大方向走了，封逐光绝对没死，不仅没死，十年之后就该来找她报仇了，很快她就会死在封逐光剑下，她必须要在十年内找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关平心生死的东西——朱雀羽。

    当初幻魔为了得到白虎眼，利用一千零八个火灵根的修士之血造破金阵，就是为了污染白虎眼，损毁它的灵力便于得手，那么火属性的朱雀羽比起破金阵，效果不止强了百倍。

    还有十年时间，等平心到了能足够承受白虎眼的地步，等她找到朱雀羽将体内的白虎眼迫出来，平心的性命就能无忧。

    到时候，她再和封逐光做了断。

    绿尧想定，便开口叫平心：“走罢，忍冬峰风雪酷烈，风景也无甚好看，不宜在外长留。”

    平心转过头去看绿尧，微微笑起来：“比起血窟已然好了很多。”

    绿尧看着平心恍惚了一瞬，身上的鸡皮疙瘩后知后觉地冒了出来，方才平心微笑的样子实在……太像封逐光了。

    说不出是哪里像，就是很相似，但是又不太像。

    而血窟……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这个地方曾经是三界臭名昭著的极恶之地，是饕餮一族的养殖场和屠宰场，是平心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

    是了……平心现在的记忆，还停留在离开血窟不久。

    绿尧一向不擅长安慰人，她转过身干巴巴地说：“不要再想，走了。”

    平心看着绿尧伶仃的背影，在绿尧背后叫了她一声：“上仙。”

    绿尧顿住脚步：“嗯？”

    平心抿了抿唇，非常认真地说：“不要认。”

    不要认？认什么？

    “一定要活着，才有希望。”

    “若是我早死了，便等不到您来救我。”

    一定要活着，才有希望。这句话太简单，太司空见惯，太鸡汤，也太沉重了，偏偏是从平心的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掷地有声，让人无法反驳。

    绿尧站了一会儿，转头同他一笑：“来，你来熟悉熟悉逍遥殿的布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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