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破镜（六）

    燕月行哽在那里, 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只是恶狠狠盯着绿尧。

    绿尧好整以暇地看着燕月行。

    她提出来的这个办法, 把燕月行的两个难题都解了, 要是有直通的康庄大道, 谁还想绕九曲回肠的远路？

    燕月行虽然和绿尧不对付，但却是顾全大局的人, 弟子消失这不是小事, 时间就是生命，再怎么好面子, 燕月行也会答应。

    但燕月行不服她惯了，让她对绿尧说句谢谢, 比登天还难。

    燕月行说谢谢难, 燕星流说谢谢倒是很麻溜。

    燕星流眼看局势胶着, 赶紧向绿尧道谢：“多谢绿尧师姐出手相助。”

    绿尧温和地看着燕星流，道：“星流师弟见外了，我们是同门师姐弟, 理应互帮互助。你愿意帮师姐这个忙, 师姐自然感激于心, 怎能叫你为难？”

    “况且这个魔修虐杀太常山，留风门，清心寺的诸位修士, 如今又到了封尧山, 便是把修真界四大仙门都挑了一遍, 封尧山要是坐视不理便是寒了众人之心了。”

    “而且显得我们无能。如今封尧山这种情形, 我身为封尧山长老, 于情于理, 都该为修真界，为封尧山出这份力。”

    绿尧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大公无私，说完她还瞄了气鼓鼓的燕月行一眼：“星流师弟放心，我绝不会逞口舌之快，因为一点子事就和你断绝关系。”

    “绿尧！”燕月行含在嘴里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捏碎扶手暴喝出声！

    绿尧歪了歪头：“我都接了这个任务了，你还有什么不满？难道再派弟子过去送菜？”

    燕月行脸都绿了。

    绿尧施施然道吗：“所以，你还有事吗？”

    燕月行咬牙切齿，脸色变了又变，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走！好！不！送！”

    绿尧：“好说。”

    燕星流好容易见着两人没打起来，大感庆幸，顶着被他姐疯狂翻白眼的压力送绿尧出门。

    燕星流把绿尧一路送到忍冬峰峰底，见四周无人，才从袖中取出一件灵器递给绿尧。

    绿尧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和司南十分相似的灵器，巴掌大小，入手沉重，乌南磁石做的纯黑磁盘上刻满金字符咒，磁盘上面一把小勺，正缓慢转动着。

    燕星流低着头细心地和绿尧解说这件灵器：“此件灵器是我以人间司南为原型，上陵仙人的寻踪为思路所做，名为觅迹。”

    “只要将所寻之物的相关气息聚集在勺中，勺柄便可指明方向。觅迹不受魔气灵力影响，因此符咒阵法结界对它都没用，觅迹只要认定目标，便心无旁骛。”

    不愧是顶尖器修，千秋峰峰主燕星流，这么短的时间能做出这种程度的灵器，属实很吊。

    绿尧内心疯狂鼓掌。

    燕星流说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觅迹炼出来的时间不长，并不完美，它有两个缺点，我需得先交代师姐。”

    绿尧颔首：“你说。”

    “一是它只能指明目标方向，不如寻踪能瞬间锁定目标，有具体的地点和目标曾途径的路线。”

    就是高级指南针和GPS的区别嘛，可以理解。

    绿尧表示无妨。

    燕星流见绿尧并不在意，松了口气说：“二是因为我能力有限，所说的不受灵力魔气限制，是基于对方修为在我之下，若在我之上，司南虽仍然能指明方向，但十有二三不准。”

    “但寻逐光的一魄，应当够了。”

    话虽如此，燕星流还是一脸惭愧地看着绿尧，为自己的不够优秀而惭愧。

    绿尧震撼地看着燕星流。

    不是！这三界之中比你修为低的屈指可数好伐！而且你和封尧山开山祖师比个啥？！不如他不是正常的吗！你这觅迹就做了四五个月吧！要求要不要这么高！

    绿尧拍了拍燕星流的肩：“星流师弟，你做得很好了。”

    “觅迹定可将封逐光的一魄找回来。”

    “多谢你。”

    燕星流连忙摇头：“可以帮上绿尧师姐的忙就行了。”

    他想了一下，又说：“绿尧师姐别怪我阿姐，她并不是个坏人，就是说话……嗯……不大动听。”

    绿尧笑了：“你放心，我知道。我是从小和她不对付惯了，要是坐下来好好说话，你们反而要不习惯。”

    “你也快些走罢，再说下去，燕月行要把灵宝殿都掀翻了。等我把事情解决了，便把觅迹还给你，你若有空，便来忍冬峰逍遥殿尝尝封逐光的手艺。”

    燕星流眼睛亮了亮：“绿尧师姐此言当真？”

    绿尧忍不住笑了起来：“自然。”

    燕星流高兴地行了大礼：“那星流不日再来忍冬峰拜访。”

    绿尧点头应下了。

    燕星流行礼告辞，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绿尧。

    绿尧笑着问燕星流：“怎了？”

    燕星流笑着说：“绿尧师姐你从前都不笑的，也从来不和我说谢谢。”

    “你真的变了好多。”

    “是逐光在你身边的缘故吗？”

    绿尧愣住了，半晌，她撇过眼睛看着山阶旁的雪松，轻声说：“才不是呢。”

    胡说八道，和封逐光有什么关系，燕星流在瞎说什么东西！

    燕星流没再说话，他挠了挠头，笑着走了。

    绿尧拿着觅迹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如梦初醒般转身回逍遥殿。

    走到逍遥殿门口时，绿尧便见着封逐光靠在殿门口，抱臂看着她。

    封逐光今天穿得很艳，里面是白色的交领，外头套着粉色的圆领，上面盛开着无声而灿烂的逢春海棠，衬得封逐光肤白貌美，俏丽异常。

    但是他表情却很淡，嘴角噙着一丝笑：“师尊，又去见秋燕峰主了？”

    绿尧头皮一紧，只感觉这场景似曾相似。

    槽糕啊槽糕，封逐光出秘境的时间怎么一次比一次早！太变态了！

    绿尧连忙把觅迹举起来给封逐光看：“我是去燕星流办正事了，有了觅迹，就可以去找朱雀羽了。”

    封逐光眯起眼睛，长腿一伸踩在门槛上道：“那他为什么送你回来？”

    绿尧默默吐槽：“师弟送师姐回住的地方，有什么奇怪的？”

    这不是一个有风度的男生会做的正常事情吗！有什么好问的！

    封逐光咄咄逼人：“师尊说什么？”

    绿尧：“就……没什么……”

    封逐光又问绿尧：“师尊要去找千秋峰峰主，大大方方去找便是了，为何避着弟子，让弟子难过。”

    靠！真的假的！绿尧懵逼地看着封逐光，就你这强悍的神经，为了这点事情难过？最近说话真是越来越张口就来了！

    绿尧虽然觉得封逐光有点不可理喻，但还是选择哄着他：“你之前天天入秘境，这两个月都是隔三差五进的，燕星流又是今日通知的我，等我想告诉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进秘境了。”

    “我怎能猜得到你今日会入秘境？刚好要避着你走，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对吧？”

    “再说了，我为什么要避着你？”

    说着说着，绿尧逐渐理直气壮，是啊！封逐光为啥咬定了她在避着他见燕星流？

    怎么搞得跟捉奸一样！

    封逐光被绿尧问住，定定地看了绿尧一会儿笑道：“有时候我觉得师尊很是聪明，有时候又觉得……”

    封逐光没有再说下去，站起来就走。

    绿尧拿着觅迹，看着封逐光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不由高声道：“你什么意思！”

    封逐光只管自己往前面走。

    绿尧追上去，拽住他的衣服，不依不饶的：“你什么意思封逐光！”

    封逐光抽自己的衣服，低头说：“没什么意思。”

    绿尧大怒：“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封逐光：“弟子怎敢？师尊再聪慧不过！”

    绿尧无名火起，拽着封逐光的衣服不放：“我哪里做错了！人家燕星流辛辛苦苦为了你炼器，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亲自去取，你又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怎么这么莫名其妙！”

    封逐光衣服也不拽了，他看着绿尧冷声道：“我莫名其妙？我莫名其妙？师尊是不是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

    绿尧更大声：“难道不是吗？”

    封逐光冷笑：“师尊你当我是傻子？你明明是昨天接到的灵鸟来信，本就是千秋峰峰主的来信，你还谎称是饶师姑给你送信，诓骗我这是第一！第二，昨晚师尊又有意无意提及有个新秘境的事情，诱我去秘境，你若是和千秋峰峰主没个什么，为何要千辛万苦瞒着我去见千秋峰峰主！”

    “要不是我出来的早，还不知道！”

    “若我出来的迟，师尊也不打算和我说去见过千秋峰峰主了罢？”

    “哈，师尊不是一向冷颜待人吗？！你们分别的时候，师尊为什么朝他笑，他为什么朝师尊笑，有什么好笑的？！偏偏他特殊是不是！”

    封逐光步步逼近绿尧，绿尧被逼得步步后退。

    “就算你们两人没什么，那感激千秋峰峰主的方式这么多，为什么要请他来做客？为什么不问我？我说要为他下厨了吗？”

    “师尊我告诉你，我不为别人下厨，尤其是他！”

    封逐光大喝出声，完全没有了往常从容含笑的模样，他吼完之后，也有些怔愣，像是对自己的反应也不能理解。

    封逐光伸手缓缓捏着额角揉了揉，再放下手的时候，双眼满是疲惫，他看着呆呆的绿尧，觉得自己这样好没意思。

    封逐光自嘲一笑：“我真恨你是个木头。”

    说着转身就走，不再回头。

    绿尧下意识就要去追他，但又停住了脚步。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想，封逐光……这是什么意思？

    绿尧慢慢地往逍遥殿走，走到走廊前的台阶上坐下来，撑着下巴望着天。

    封逐光……这是什么意思？

    他……

    绿尧很混乱。

    二月中旬的天气已然暖和了很多，大地回春，草木萌动，已是春和景明之象，连风雪满天的忍冬峰最近都不再下雪，加之封逐光精细饲养的逢春海棠次第开放，居然引来了蜂蝶。

    风中有花香，动人心弦。

    绿尧想起了很多事。

    绿尧想到刚见面时把手掌心摊开来和她说自己不脏的封逐光；

    想到缩在逍遥殿角落睡觉的封逐光；

    想到她病得昏昏沉沉时，为她捉来肥啾逗她开心的封逐光；

    想到为了修炼早起晚睡，满手粗茧的封逐光；

    想到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封逐光；

    想到在雪地里试了千百遍才种出逢春海棠后，朝她兴奋地笑的封逐光；

    想到她坐在枝头生闷气时，变成肥啾哄她开心的封逐光；

    想到为她一树花开的封逐光；

    想到鬼市中伪装成风鬼输给她的封逐光；

    想到在鬼市街道上送她花灯的封逐光；

    想到一路杀到鬼主面前的封逐光；

    想到在结界里果断转身离开，独自面对以银笔书生为首的鬼众的封逐光；

    想到镜宫里抱着她喊疼的封逐光……

    绿尧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到方才委屈又愤怒的封逐光，他撕下了所有的伪装，像个真正二十未到的少年人朝她发脾气。

    她原以为自己是个记性不好的人，但没想到，她和封逐光之间所有的事，大事小事，每个动作每个表情，她都记得。

    她为什么都记得？

    她为什么都记得……

    她为什么……

    逢春海棠缀满枝条，斜斜歪垂而下，风一动，一片逢春海棠被吹拂而落，绿尧伸手去接，烈火般的颜色在她手掌中如同一簇燃烧的火苗，烫得她心一动。

    那瞬间，绿尧悟了。

    封逐光……该不会……在……吃燕星流的醋……罢？

    封逐光……该不会……喜欢……她……罢？

    她……该不会……喜欢……封逐光……罢？

    靠……靠靠靠靠靠！

    妈妈！她要谈恋爱了吗？！

    作者有话说：

    不是风动，是心动~

    啊啊啊过了这么久，尧尧终于终于意识到了啊！老母亲激动！

    怀着激动忐忑的心情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