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艳骨（九）

    这一席话说得绿尧寒毛倒立, 她鲜少怕人，更别说打架，但是对方不是人是鬼！还是鬼中之主！

    她和封逐光, 一个灵力被封一个道行不够, 一旦栽在鬼市里, 真是收尸都没人收！

    不知道封逐光是搭错了哪根筋，闻言只是笑笑：“不知怎的, 我第一眼见你, 也想杀你！”

    绿尧夹在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中间焦头烂额，修罗场是这样的吗？天啊地啊修罗场不是这样的吧！

    鬼主头一次遭受这么大的挑衅, 拢上衣袍道：“你想死，本尊成全你！”

    “这倒不一定。”封逐□□定神闲。

    鬼主：“挫骨扬灰这种死法很适合你。”

    封逐光：“魂飞魄散鬼主应当喜欢。”

    绿尧都快疯了：封逐光你个不老实的小东西！不……不！祖宗！祖宗！我叫你祖宗好不好？！就你有嘴一天叭叭个锤子！！！可快点闭嘴吧你！！！

    鬼主暴躁地把地上的夜明珠踢下阶梯：“本尊今天就要你死！”

    绿尧终于逮住空隙, 插入两人之间抬起脚尖抵住夜明珠道：“鬼主, 他就是我指定的人。”

    鬼主：“嗯？”

    绿尧道：“我要我和我指定的一个人, 平安离开鬼市。”

    “鬼主方才答应我的。”

    “他，就是我指定的人。”

    “按照交易结果，你应该保他平安。”

    鬼主仿佛猜到绿尧所作所为, 阴冷地笑起来：“不, 他并不能包含在内。”

    绿尧脚尖一用力, 直接碾碎了夜明珠：“你说什么？”

    鬼主轻声说：“绿尧，你再重复一遍你的要求。”

    绿尧莫名其妙：“我说，我要我和我指定的一个人……”说到此处, 绿尧猛然停顿, 脸色煞白。

    鬼主知道绿尧意识到了, 无不得意地说：“你说了, 是人……”

    “你这位好徒弟, 可不是人！”

    封逐光脸上顿失血色, 立刻转头看绿尧：“师尊！”

    鬼主玩味地笑道：“他啊……他可是个人魔混血。”

    封逐光看着绿尧，矢口否认道：“师尊，我不是！”

    鬼主道：“你怎么不是？！绿尧，你别忘了你的破魔眼！本尊看得比你透彻！”

    鬼主冷冷地看着封逐光，手中把玩着刚才一时气愤拽下的夜明珠：“绿尧，你真是蠢透了！明明最恨混血，竟然收了一个混血徒弟！”

    “你要是不信，就剖开他的内府看看！看看他的灵力运转，是不是个人魔混血，天不容赦，罪不容诛！”

    “你还这么护着他，你才是最想让他死的人！”

    一句又一句，不仅是在封逐光心头戳刀子，还是在绿尧心头戳刀子。

    “峰主大人。”

    “峰主大人？”

    “峰主大人！”

    “峰主大人……”

    又想起来了……最糟糕的回忆……明明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来的，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绿尧曾无数感叹她记性差，正是因为记性差，很多人，很多事，她都能忘就忘，那也就少些痛楚。

    心底的伤痕重见天日，还被人放在阳光下曝晒，重伤一次，并不是什么愉快的感觉。

    封逐光看绿尧神情恍惚，如遭雷劈，只当是自己身份被察觉，心中一沉，竟也乱了章法，只是嗫嚅着唤她：“师尊……”

    封逐光曾经想过，师尊会不会发现他的身份，日日如履薄冰，后来当年在竹林之中，师尊已经意识到他身上有着奇怪的气息，与魔修脱不了干系，但她却没有追究，而且很快便揭过不提了，他也从此放心。

    终究是放心得太早了……

    绿尧沉默不语，封逐光面色越发难看，望着鬼主的目光已经带了渗入骨髓的杀意，无妨……事情还没有到最差的境地，大不了推翻原先的计划，先杀鬼主，再处理师尊的事好了，该用些什么药才能让师尊……

    “我知道。”

    封逐光愣住。

    “我知道。”绿尧挡在封逐光身前，直视着鬼主平静地说道。

    鬼主也愣住了：“你、你知道？”

    绿尧闭了闭眼睛，将心头浮现的往事甩开，又重复说道：“我知道。”

    整座不夜殿寝殿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绿尧开口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沉默：“然后呢，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不妨一次性说了。”

    “要挑拨离间也早点挑，不用客气，我给你发挥的空间。”

    “不过鬼主，我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

    “若你真不想放过我们，你说完了这些有的没的，我也不妨和你打一场。”

    “手底下见真章罢。”

    鬼主看着绿尧，半晌没吭声。

    要是旁的妖魔鬼怪，修士凡人，敢这么和它讲话，它早就动手了。

    若是心情好，便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若是心情不好，就即可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它不会动绿尧。

    鬼主数百年来用的都是别人的眼睛，短则三月，长则一年，都会腐烂殆尽，鬼市所有的妖魔鬼怪明面上不说，实际都对它的位置虎视眈眈。

    失去了眼睛的鬼主以及在换眼睛时的鬼主，会露出破绽，数百年来多少鬼怪都趁着这个时间点偷袭围攻。

    眼睛，几乎成了它的致命弱点。

    只有破魔眼，它本身就是特别的，鬼主将十分之一的破魔眼留给绿尧不仅是因为它觉得冥冥中与绿尧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更是因为绿尧乃是活人，还是脱了肉|体凡胎的顶尖剑修。

    鬼主留了十分之一的眼睛给绿尧，除了这是卖绿尧人情的事，其实还有着更隐秘的一层心思——绿尧是养着破魔眼的容器。

    绿尧替它养着十分之一的破魔眼，只要绿尧不死，她十分之一的破魔眼就不会死，那么它眼眶里留下的九分破魔眼也就不会腐烂。

    只要绿尧活着，只有绿尧活着，它才能长久地，无敌地坐稳鬼主这个位置。

    鬼主原先对绿尧，是利用为大，恻隐之心为小，但等它得到了破魔眼之后，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来自绿尧的影响，破魔眼中残存着绿尧曾看过的风景，见过的人，遇过的事。

    虽然大部分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只有人生中的几件大事历历在目，让鬼主产生了一种自己也曾经历，或者说和绿尧一同经历的错觉。

    冷傲的绿尧上仙，过去的数百年，过得孤僻且寂寞，就算有人暂时陪伴在她身边，最后还是会离她而去。

    即使修真界谁人不识绿尧上仙，那和绿尧上仙又有什么关系呢？

    便是整座封尧山，师兄弟姐妹，满门弟子，便是偶尔靠近，也很快就离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每个人都有更要好的至亲好友，不常流露出的善意，对她来说，都是难能可贵。

    鬼主说不清是怜悯绿尧，还是觉得同病相怜，只是在她离开鬼市之后的近十年时间，它会常常想起她，又觉得两人同用的是一双眼睛，便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感。

    绿尧和混血之间，尤其是人魔混血之间，是隔着血海深仇的，这段往事本就不为人所知，百年过去，沧海桑田，最终知道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但是鬼主也确没想到她现在却如此坦然，如此镇定地和它说：“我知道。”

    这太荒唐了。

    就是为了这么一个诡计多端的小子。

    这太荒唐了。

    鬼主看着绿尧道：“绿尧，你只是太寂寞了。”

    “偶尔的温暖便冲昏了你的头脑，你从来不是这样不理智的人。”

    “世上所有人都是独自来，独自走，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有定价的，只要出得起价，慈父慈母也能卖儿卖女，亲生兄弟也能同室操戈，至亲姐妹也会反目成仇。”

    “至亲尤如此，何况毫无血缘之人。”

    “他不值得你付出，当然，我也是。”

    鬼主手中转着夜明珠，对着绿尧轻声说话的态度好似一个家长在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早恋私奔的女儿。

    世上人皆靠不住，唯有靠自己。

    绿尧听完鬼主说完，然后问：“说完了吗？”

    鬼主抿唇，它张了张口，又闭上，看着绿尧油盐不进的态度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把夜明珠狠命往地上一掷：“说完了！”

    绿尧点头：“好，那我告诉你。”

    “我乐意，你管不着！”

    整座不夜殿寝殿再一次陷入了无边的沉默中，只有鬼主掷在地上砸成碎粒的夜明珠“叮叮叮”跳下阶梯的声音。

    “噗。”

    封逐光笑出声来，绿尧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因为你，我用得着和鬼主撕破脸吗？！还笑！还笑！头怎么不给你笑掉！

    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封逐光脸上尽收了戾气，又换上了惯常的笑脸。

    封逐光方才心绪起伏，大起大落，只觉得站在悬崖峭壁之上，只要绿尧戳他一指头，他便立刻跌入无边黑暗粉身碎骨，心中暴虐，早动杀心，没想到绿尧伸了手，却没推他，反而一把将他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封逐光不清楚绿尧和混血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她从未开口过，那他也就不会主动揭她伤疤，但她有着这般宿仇，却愿意为他出头……

    封逐光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只好笑，他从小到大笑惯了，只有这种表情，他最拿捏得住。

    封逐光看到绿尧这样瞪他，笑得更大了些。

    绿尧颇无语，弄成现在这样，她也不想的，安魂花也没到手，还暴露了自己，也暴露了封逐光，又直接和鬼主杠上，桩桩件件，都很让人头秃。

    难道今次这条命就要折在这里了吗？

    不行。

    她不要。

    她甚至还没到原着里该死的时候，这么多年折腾下来还比原先短命，这不是笑话吗？

    绿尧上仙怎么能做个笑话？

    她要活着，不止她要活着，封逐光也要活着。

    绿尧扯着笑得癫癫的封逐光，只当他一时被刺激狠了脑子不正常，对着鬼主道：“要么这样，我有个想法，你看行不行？”

    鬼主被绿尧气得骨头疼，以为她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动刀剑，没想到最后放完了狠话，又来了个峰回路转，开始和他打起了商量，不知道整得哪一出。

    鬼主一时又好气又好笑，被绿尧搞得都没脾气了，坐回被褥里捏了捏鼻梁，眉间一点朱砂痣鲜红欲滴，如同血点，他道：“你说。”

    绿尧道：“你本想放我走，最后却又反悔，不就是因为听到了卜天命三个字吗？”

    “而听到卜天命之前，是因为青龙鳞和白虎眼，所以你最终还是想知道青龙鳞和白虎眼的事，并且想知道卜天命和这一切都有什么关联，所以才将我留下，是吗？”

    “所以，我觉得，这个事情我能配合，你也用不着拼命从我嘴里套消息。”

    “只要你给我安魂花，让我们出鬼市。”

    鬼主笑了笑：“绿尧，本尊真不知道是不是要夸你聪明。”

    “该聪明时不聪明，不该聪明时瞎聪明。”

    绿尧颔首：“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绿尧和鬼主话没说完，只觉得肩上一股大力，自己被动转过身去，她正想骂人，抬头却看到封逐光阴沉的眼睛，连唇边的笑都显得意味深长：“师尊，青龙鳞？白虎眼？”

    绿尧：“……”

    淦！要死，自己还真的没和封逐光讲过神兽碎片的事，这事情解释起来，简直是小儿没娘，说来话长。

    绿尧还抽着嘴角不知道该回什么话的时候，封逐光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开始严肃起来。

    偏偏鬼主巴不得绿尧和封逐光两人之间有龃龉，它就是见不得两个人在它面前一条心的样子，于是幸灾乐祸地插嘴道：“唉？你不知道？你不是绿尧的徒弟吗？本尊当她什么和你讲，原来也是有秘密的……啧啧啧，这事本尊都知道，你竟然不知道？唉……可叫本尊说什么好，自己都没商量好，就和本尊喊打喊杀的……”

    封逐光脸色越发阴沉，鬼主看热闹不嫌事大，干脆把脚也放到了床上，顺脚踢开几只枕头，把腿舒舒服服压在被子上，又搂了几只枕头来垫在腰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本尊是和你师尊换的消息，但是嘛……本尊改了主意，告诉你也无妨。”

    “这些都是神兽碎片，有通天彻地之能，现如今都在你师尊身上，但是神兽之力，不是常人所能承受，一般修士早就爆体而亡了。但你师尊曾是合体期体修，如今又是炼虚期剑修，还能承担得住神兽碎片的霸道，但若是她时常里有个什么不舒服的，动不动吐血晕厥，就是和这个有关。”

    鬼主说完，封逐光的脸已经全黑了。

    绿尧恨不能立刻撕了鬼主的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封逐光这些年来一直很小心地调养她的身体，可惜见效都不大，他嘴上不说，心里多少都会在意，也偶尔自嘲自己医术不佳，钻研至夜半。

    绿尧见状心有愧疚，又不好明说，他才几岁？自己都不知道神兽碎片怎么取，更何况他，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所以绿尧和封逐光说统统都是弥补仙魔裂缝结界留下的后遗症，让他不要白费功夫了……

    现在被鬼主三两句话捅破，绿尧一张脸火辣辣疼得厉害。

    封逐光垂着眸子没有说话，再抬眼时，一道雪光从他眼底闪过，像是暗夜中出鞘的冷刀，亮到闪了人眼，继而脖颈上一凉，便要了人命。

    那道雪光稍纵即逝，落到眼角便收了起来，只余一丝余寒，在微翘的眼尾徐徐荡开，与一抹绯红糅合在一处，像是似醉非醉，似怒非怒。

    让人捉摸不清，封逐光到底在想什么。

    封逐光微笑着看鬼主：“我明白了。”

    “不用我师尊，这件事，我来和你谈。”

    鬼主冷笑：“你？你一个毛头小子，你懂什么，你和本尊谈什么？你有什么资本和我谈？”

    封逐光道：“凭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鬼主蹙眉。

    封逐光继续说：“你汲汲营营，和我师尊反复周旋，甚至要留我师尊在鬼市。不是为了这些神兽碎片，这些神兽碎片，与其说是你的目的，不如说是你的手段。”

    “你想弄清事实真相，然后真正实现你的目的。”

    “我知道，你要走哪条路。”

    鬼主原先是像听玩笑话一样在听封逐光说，但随着封逐光接下来的话，他逐渐收敛了笑意，脸色愈发肃然，待封逐光说道“你要走哪条路”时，鬼主忍不住拍案而起：“你倒说说我要走哪条路！”

    一个二十岁不到的修士，仅凭着只言片语推断出如此多的事情，甚至猜中了它的真实想法，此人绝对有问题！

    封逐光不慌不忙地说：“黄泉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03 19:41:40~2021-07-04 17:4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是个青铜 10瓶；从此无心爱良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