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艳骨（六）

    说那是手, 其实并不准确，那是一只色如白玉，骨节分明的……手骨。

    “喀喇喀喇”, 手骨的主人把头转了过来, 两只墨绿色的眼珠子在空空的眼眶里转了两圈, 打量着绿尧。

    这时候绿尧才看清，这是一具骷髅！

    那只骷髅又开口道：“怎么？将近十年不见, 你就不认识本尊了？”

    大佬！大佬！你谁啊！我认识你吗一上来就十年？！

    那只骷髅掐着绿尧的手腕, 轻轻一捏，绿尧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走了, 软绵绵地提不起精神来，霎时间心下有些慌乱起来, 莫非就要受制于一具骷髅？

    那具骷髅如同丢破布娃娃一样把绿尧甩在床上, 然后直起身来打了个响指。

    整座寝殿的夜明珠倏忽亮起, 照清了它的面目。

    绿尧是体修，看人不单看皮相血肉，还看骨骼形状分布。

    它身上只披着一件简易的外袍, 虽是一具骷髅, 却生得十分高大伟岸, 骨骼修长，根根不粗不细，兼具青年人的成熟与少年人的灵活, 亦不乏文雅之气, 属于“少年, 我看你骨骼清奇, 乃是千年一遇的修炼奇才”那一挂的。

    它下了床, 走到床边屏风处, 从屏风旁的竹筒中拔出一支青玉毛笔，这毛笔笔头极细，端得只有发丝般细。

    绿尧只见它将屏风上挂着的一件丝般细软的披风展开，在上面勾勾画画半晌，然后将青玉毛笔掷进竹筒，继而将披风一抖！

    绿尧蓦地睁大双眼，这并非披风！而是一张画了五官的人皮！

    骷髅将人皮抖干，脱下外袍，将人皮披在了身上！

    人皮披上的刹那，那具骷髅便变成了一位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美男子！

    它皮相极为俊美，修眉俊目，高鼻薄唇，神情桀骜，眉间一点朱砂痣更添一丝鬼魅，比起玄清风与封逐光都不遑多让，甚至隐隐还胜了一筹。

    它懒懒散散地披上外袍，靠着屏风打呵欠：“唉，绿尧。你这回，又要同本尊做什么交易？”

    说着，用那双墨绿玉样的眼瞳挑剔地端详着绿尧，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没错了……这回撞枪口上了，这家伙就是鬼主无疑！不过这熟稔的口气是怎么回事？！我们拜过把子吗你就敢直呼我的名讳！

    绿尧心下惊讶，没想到鬼主竟然是画皮鬼，着实出乎意料，画皮鬼虽是厉鬼，却算不上最顶尖凶狠的厉鬼，它能吞噬前任鬼主，爬到如今的位置，实力不可小觑。

    但是让绿尧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么多年，鬼市都没透出过鬼主是画皮的风声，想必也是鬼主自己不想为人所知。可为何她如今见了它真面目，鬼主却能如此淡定，还能在她面前表演一个当场画皮大变活人？

    绿尧记性再差，也不至于记不得鬼市鬼主，而且它说将近十年，可十年前那会儿她还因为弥补仙魔裂缝的事儿躺在床上休养生息啊！怎么可能来鬼市呢？

    再者说，它这时候应该在翻牌子临幸鬼主新娘，怎么还在寝殿里窝着不动？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自己错过了什么剧情吗？是自己遗漏了什么细节吗？

    绿尧思忖着没说话，鬼主却没这般的好耐心，它上前两步，双手掐住她的脸眯着眼睛道：“喂，你胆子变小了……唔，眼睛也没这么冷了。”

    绿尧垂着眼问了句：“你怎在此处？”

    这句话问得算巧妙，避开了鬼主的问题，绿尧并不知道她从前和鬼主是否有过渊源，还是说鬼主发觉了什么，故意在诈她。

    这句话，足够模棱两可，端看鬼主怎么回答了。

    鬼主收回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你知道的。”

    绿尧：我……我知道？

    这时候绿尧真的要感激自己的面瘫脸，这一如既往的一张冷脸，喜怒不形于色，端的是无懈可击。

    听绿尧没有顺下去问，鬼主反而不觉得绿尧奇怪了，它在捉到绿尧手的那瞬间，看到她做出的反应，让它怀疑绿尧是否被夺舍了。

    三界闻名的高岭之花，怎会有如此生动的表情？

    即使是乔装打扮再次进入鬼市，也不改她惜字如金，镇定自若的本色。

    这样冷淡的口气，这样处变不惊的态度，才是绿尧上仙。

    鬼主揉着额角，看着绿尧轻佻地开口：“你是假扮成了鬼主新娘？若你想要嫁本尊，本尊必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你迎进门，何苦扮成别人？”

    “不过你倒是有心了，很照顾我的喜好，你这样的皮相，的确是本尊会喜欢的类型。”

    绿尧炸毛：滚你妈的谁照顾你的喜好？！

    绿尧淡淡道：“看来鬼主又因神魂不稳，无法点鬼主新娘了。”

    这句话像是戳到鬼主痛处，它揉着额角的动作一顿，往前一探身再次靠近绿尧。

    绿尧被抽空了力气，正在一点一点攒着，没办法一时后退，见它靠近，只能面无惧色，冷静地直视着鬼主。

    鬼主看了绿尧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它坐在绿尧身边，依靠在云絮般的枕头，将自己埋进柔软的温柔乡，笑道：“阔别多年，你还是没变，依旧很讨本尊喜欢。”

    “即使看到本尊一把枯骨，当面画皮，也一如平常。”

    绿尧眼观鼻鼻观心吐槽：对不起大佬，刚刚我的确有被你吓到，只是在下装得好。

    鬼主想到什么似的，叹息道：“你并不会怕本尊。”

    “绿尧，本尊见到你，总觉得你亲切，连摆张冷脸也叫本尊高兴。”

    “你觉不觉得不止十年前，本尊和你的缘分或许在更遥远的过去就存在了。”

    “一见如故，或许是因为曾经相见。”

    绿尧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如遭雷劈般地看着鬼主：额啊啊啊快住嘴吧你！你这是和我演什么古早偶像剧？！

    绿尧登时浑身散发出拒绝的气息，阴着脸憋出一句：“闭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鬼主看着绿尧抗拒的模样大笑起来，“果然是你，不愧是你。”

    绿尧：……

    鬼主止了笑声，墨绿的眼瞳死死盯着绿尧浅绿的眸子，鬼主说话的时候，仿佛一个骄矜狂妄的贵族少爷，但他一旦闭嘴，身上就散发出让人不敢抬眼望它的威压。

    鬼市鬼主的威压，寻常人自然承受不住，可绿尧向来是施压方，只有碾压别人的份，便是修为被封，对着着鬼主庞大的威压仍旧像是个没事人一般，只是静静地看着鬼主的眼睛。

    鬼主伸手贴到绿尧脸上，摸了摸她的眼角，挑衅似的微笑道：“绿尧，你真的连自己的眼睛都认不出来了？”

    绿尧耳边轰得一声嗡鸣，什么都听不见了，像一截木头直愣愣戳在那里，脸色惨白地看着鬼主。

    鬼主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你的破魔眼，本尊用着很好。”

    ……什么？！它在说什么？！它刚刚在说什么？！

    鬼主见状恶劣地笑起来，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熊孩子：“那药果然有用，你尽数都忘光了，难为你刚刚还和本尊周旋了两句，像是不曾失忆。”

    绿尧已经顾不得其它了，她猛然发力扑了上去，将鬼主压进层层被褥，制住它的手脚：“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鬼主头一次见到绿尧发火，觉得很是新鲜，便道：“这并不怪本尊，是你主动的。”

    这话说得十分有歧义，绿尧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噌往上冒，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鬼主，她阴森森开口：“你再说一次。”

    鬼主任由绿尧掐着自己，反正就是皮包骨，并不觉得疼，它看着绿尧低声道：“你九年多前来了一趟鬼市，点名找本尊。”

    “你用自己这双破魔眼，换了一颗秘药。”

    绿尧听得如堕云雾，自己？在九年多前？主动？去鬼市？找鬼主？用破魔眼？换了一颗所谓的秘药？

    鬼主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是完全听不懂了。

    绿尧不知真假，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沉默。

    鬼主道：“你当时很有勇气，敢只身闯鬼市，一路杀到本尊跟前，说实话，本尊很欣赏你。”

    “不是谁都有命站到本尊面前的，只不过你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你有的，本尊都有。”

    “本尊唯一看得上的就是你与众不同的眼睛。”

    鬼主看着绿尧越发惨白的脸道：“你说巧不巧，本尊的眼睛正好用烂了，总是换眼睛也是不便，你的眼睛很好，本尊很喜欢。”

    鬼主顿了顿，无奈地说：“本尊原本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你当时二话不说，立即自挖双眼。”

    绿尧的嗓音都在抖，她喃喃道：“也就是说……我这双眼睛，不是因为修补仙魔裂缝而留下的后遗症，而是我自愿挖了双眼……为了一个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

    绿尧很清楚，纵是她再弱，按照她的脾性，除非她自愿，否则她宁愿自毁双眼也不会把眼睛交出去，而且还是如此重要的破魔眼。

    所以鬼主说的，多半是真的。

    鬼主骄傲地冷哼一声：“你不用这么看本尊，本尊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原先你该做个瞎子，是本尊留了十分之一的眼睛给你。”

    “堂堂绿尧上仙，竟然失去了破魔眼，那还能叫绿尧上仙吗？”

    所以……自己的眸色才会变得这样浅淡吗？原本应当是浓重的墨绿，如今却色如橄榄，不但再不能看破妖魔，连着视力都下降了这么多……

    绿尧咬着牙问：“我当时，和你换了什么药？”

    鬼主撩起自己的一缕长发，冷哼了一声：“后悔药。”

    绿尧呆住：“后悔药？”

    作者有话说：

    赶在十二点前写出来了！！！

    揭晓了一个可能完全没被关注到的问题的答案：尧尧的眼睛颜色为什么变淡了，以及为什么视力下降

    感谢在2021-06-30 20:51:03~2021-07-01 23:0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8340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