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艳骨（三）

    绿尧一愣, 快速反应道：“看你说的，我不是一直在养你吗？”

    封逐光见绿尧没上当，没意思地“哦”了一声, 站直身打开门, 轻声说：“小绿姑娘, 我们走罢。”

    绿尧刚想吐槽，便想到走出这扇门, 她就必须是小绿, 所以强行闭嘴道：“好。”

    封逐光换了一身皮，毕竟东南鬼坊坊主这层身份实在是太显眼了, 他变作一只普通的鬼，仍旧穿着一身红袍, 系着墨绿的腰带。

    封逐光给绿尧披了一身银边墨黑斗篷, 既隔绝了同鬼魂的直接接触, 同时能低调一些，再和绿尧一起出去。

    满街的曼珠沙华都开得极盛，一树一树的桂花沉甸甸地垂下来, 几乎快触到霎时盛放又闭合的昙花, 满街阴沉的花香, 湿漉漉的。

    白灯笼高高低低挂满了一条街，其中掺杂挂着零星的彩色宫灯和圆柱形的走马灯，灯面上的图案缓缓转动, 五彩缤纷, 煞是好看。

    整条街上鬼影重重, 地上摆着很多摊子, 卖各界肉有之, 卖灵石有之, 卖寿命有之，卖运气有之……

    叫卖声高高低低，不绝于耳，仿佛人间闹市。

    绿尧目不暇接地看，封逐光跟在绿尧身边，默不作声替她挡开来往鬼众。

    绿尧在世上活了这么多年，少时又行走三界，练就了一双毒眼，是好是坏一眼就可分辨，因此一路走马观花地看过去，也不影响她的分辨速度，只是鬼市光线终究是暗了一些，看久了便眼酸。

    “小绿。”

    绿尧：“嗯？”她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小绿”就是自己，等封逐光喊了两句，才如梦初醒地答应了一声。

    “我想起一件事，去去就回。你站在这里等我，好吗？”封逐光温声问绿尧。

    绿尧漫不经心地回应：“好。”

    “我很快回来，这里小路极多，你站在这里等我。”

    绿尧觉得封逐光啰嗦，不耐烦地摆手：“你说了两遍了，我不走远。”

    封逐光见绿尧听进去了，便朝着一个方向快速离开了。

    绿尧站在主街上看了一圈，突然盯住了一个摊贩。

    绿尧先是走了两步，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逛到了那个摊贩处，这个摊子上摆着的都是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都是女子用的，耳环，金钗，流苏步摇，胭脂水粉之类。

    摊贩是只狐妖，顶着毛茸茸的大耳朵揣着袖子缩着脖子窝在摊子后面，看到绿尧眯了眯眼睛：“姑娘，可有看中的？”

    绿尧在摊子上面扫了一圈：“随便看看。”

    绿尧拿起一柄镶着数颗玳瑁宝石的梳子问狐妖：“这个怎么卖？”

    狐妖舔了舔嘴唇道：“姑娘好眼力，这个是玳瑁人骨梳，由凡间最珍贵的公主之骨制成，这公主从小千娇万宠长大的，您看看这骨色如玉，绝非凡品！只要三千上品灵石！”

    绿尧冷笑：“公主之骨都在王陵，怎么会在这里？”

    妖狐笑了笑，说：“姑娘有所不知，这个国家的人皆是骨肉生香之人，皇族尤是如此，此国后被魔界饕餮一族灭国，公主殉国，这是她身上唯一完好的骨头。”

    饕餮……

    绿尧垂眸问：“便是特殊，在这鬼市上也只是普通之物，你既然要价三千上品灵石，所为何故？”

    狐妖卡了一下，然后搓着手笑道：“这梳子不单是公主之骨，还残存着一缕公主魂魄，听说能替人受死一回，而且这玳瑁人骨梳梳发，可美容养颜，青春永驻。”

    绿尧摩挲着净白如雪的人骨梳，道：“你做生意，怎么一口一个听说，听说管什么用？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替人受死？再说了，我一只女鬼，又要什么美容养颜，青春永驻！死都死了，再美都是前世的事了。”

    妖狐怒了：“你要是想买就买，不想买就走，去去去，别妨碍我做生意！”说着就要来抢绿尧手中的人骨玳瑁梳。

    绿尧一侧身没让妖狐得逞，狐妖炸毛：“你要明抢吗？！”

    绿尧握着人骨梳笑：“鬼市没规矩，强者为胜，我要明抢，你也打不过我，又能如何呢？”

    狐妖看着她一脸的气定神闲，龇着牙道：“你怎的知道？！鬼市交易为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讫，买定离手！你竟然如此张狂！”

    绿尧靠着架子说：“呐，我说，你口口声声说鬼市交易为大，那怎么好意思把这东西摆出来？”

    狐妖咽了咽口水，冷哼：“呵，你什么意思？”

    绿尧低着头小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人骨玳瑁梳的来历？”

    妖狐眼睛咕噜转：“你在说什么？”

    绿尧轻声道：“我说，这东西本不是你的罢？你都不是正当得手的，还想我付钱？”

    妖狐耳朵一动，争辩道：“你什么东西，张口就胡说！”

    绿尧微微笑道：“你敢偷东南鬼坊坊主的东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妖狐听了睁大自己的狐狸眼，然后拿着爪子在自己脸上挠了两把说：“滚滚滚！老子头上就是东南鬼坊坊主，别给老子找茬！你凭什么说我偷的？”

    绿尧的兜帽罩住了她半张脸，她徐徐展开斗篷，对着妖狐说：“你看上面，是谁的标志？”

    狐妖眯眼一看，只见斗篷内部绣着一把小小的洒金墨竹小扇，扇上绣了一个金色的“风”字，登时脸色大变！

    在青鬼街上，只有东南鬼坊坊主风鬼的所有物上才能绣墨金小扇，这只女鬼，是东南鬼坊坊主府上的！

    绿尧给狐妖看了一眼之后飞快放下斗篷：“唔，你说你也是坊主大人罩的？真是凑巧呢，等一下坊主大人就要过来了，我想让坊主大人赏我一柄人骨梳，坊主大人应当不会不肯的。”

    “毕竟，坊主大人还是宠我的。”

    狐妖心里大叫不好，这人骨玳瑁梳是青鬼赌坊的鬼与它里应外合偷出来买的，反正风鬼财富众多，也不会一样一样清点，没想到才偷了两回就给逮了个正着！

    东南鬼坊坊主是鬼市有名的风流鬼，这女鬼罩着它的斗篷，还能一眼看出这人骨玳瑁梳是青鬼赌坊之物，绝非简单的鬼，难不成还真和风鬼有一腿？！

    妖狐脑子正在飞速运转，绿尧却没给它思考清楚的机会，直接说：“你最好现在就送我了，我就不和坊主说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不送，我先掀了你的摊子，然后禀告给坊主大人，这人骨玳瑁梳最后做赏赐给我也不错……”

    “至于你有没有命，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妖狐马上问绿尧：“你能直接掀我的摊子，怎么还和我讨价还价？！”

    啧，这狐妖不笨嘛。

    绿尧微笑：“你知道什么叫和气生财吗？”

    “我能直接胁迫到手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费力气掀摊子？”

    “要是你不给我，我再和坊主说不迟，说实话我并不知道坊主什么时候过来，它若是不能及时过来，我再掀了你的摊子惹出些热闹来，好等着众鬼围观，拖到坊主现身。”

    “到时候不单单是你，和你接头的一个都跑不了！”

    狐妖见过许多厚颜无耻之鬼，但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还理直气壮到爆的鬼，一时间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绿尧逼近狐妖：“给我。”

    狐妖浑身毛都抖起来了：“你你你，我这个，我这个进价都要一百上品灵石啊！”

    绿尧再一步逼近狐妖：“给我。”

    狐妖抱头：“你太过分了！我我我我做生意容易吗？！我上有两百岁老母，下有八岁十胞胎要养活，一年也就做这一个月的生意啊！”

    绿尧面无表情：“给我。”

    狐妖后退：“不要欺狐太甚！！！我我我我和你拼了！”

    绿尧摸出一袋灵石：“少废话！五十颗中品灵石封口！一只公狐狸没点子狐媚样，叽叽歪歪倒是很吵！”

    本来被绿尧逼到墙角的狐妖本以为要鱼死网破了，没想到绿尧还丢了五十颗中品灵石。

    说实话，青鬼赌坊偷出来的这件东西是扔在边角上的，里面内鬼断断不敢偷贵重的大件，所以只敢偷这件小物件，卖给它的时候也就二十颗中品灵石。

    这个人骨梳的来历也是它看着瞎编的，这玳瑁人骨梳虽有异香，它走南闯北多年，虽知道大概是凡间边陲小国的异人之骨，但是不是公主之骨它还真不知道。

    来历传说，向来是真假参半的。

    狐妖本以为要白给，没想到还能诓到二十颗中品灵石，当下什么都不说，东西一卷说一句“给你了”就要跑路。

    绿尧眼疾手快从它的包袱中顺走一样东西，用食指中指夹着说：“添头。”

    狐妖抱着包袱看了一眼，发觉只是一枚小小的双鸾衔花枝镜，便晦气地说：“给你给你。”瞬间就跑得没影了。

    绿尧之所以能一眼看出人骨玳瑁梳是青鬼赌坊之物，是因为风鬼的财物上都有不为人知的标记，可以千万里追踪，所以才能放置随便，让内鬼偷了出来，但是只要风鬼一旦清点，那沾过手的妖魔鬼怪就一个都不能逃。

    绿尧抹去了人骨玳瑁梳上的标记，拈着那枚巴掌大小的铜镜，勾了勾唇角：笨蛋，她费了半天口舌，就是为了能悄无声息地拿到这枚铜镜，而人骨玳瑁梳，才是真正的添头。

    至于丢给狐妖的五十颗中品灵石，买这枚铜镜，乃是大大的赚了，同时也不至于真的闹出什么事来，毕竟安魂花还没得手，少作出点动静来也是好的。

    这枚铜镜，乃是护心镜，比起玄清风的傀儡符要更胜一筹，真正的可救人一命，出自于魔界镜宫。

    魔界纷争最多，镜宫却是一片难得的净土，只因其主人镜宫女王修为十分高强，可以和玄清风一争高低，在前世封逐光成了魔界至尊，打下镜宫也耗时良久。

    镜宫女王刚愎自用，从不踏出镜宫半步，她宫里流出来的东西可谓少之又少，是谓稀世之珍，不知怎的流落到一只不识货的狐妖手中。

    护心镜啊……绿尧慢慢摩挲着这枚形状古朴的铜镜，前世的剧情对她来说仍是心头之患，前世她先是捅了封逐光一剑，临到结局封逐光又捅了她一剑。

    一报还一报。

    有了这枚护心镜，应当会好一些，便是她真的……那总有一线生机。

    绿尧有了这枚护心镜，便对其他事物都失去了兴趣，她手中握着护心镜，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穿梭在一群孤魂野鬼中，彷徨没有归宿，仿佛与它们一样，不知来处，不知归路。

    “小绿。”

    绿尧茫然回首，只见三四丈远的檐角下垂挂着数盏圆圆的白灯笼，一位身着大红长袍的高挑少年站在灯笼之后，他背光而立，明净如雪的面目被灯光遮掩大半，如同血池地狱里静静绽放的一朵昙花。

    吵闹的群鬼提着各色灯笼从他身边经过，灯光明灭，光影游移，他静默地站在那里，像是已经这般等待了数百年。

    只等绿尧的一次蓦然回首。

    作者有话说：

    下章很甜（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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