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画皮（五）

    凡人说“鬼鬼祟祟”“鬼哭狼嚎”“鬼头鬼脑”……这些词用来形容真正的鬼真是再形象也没有了。

    鬼市大得无边无际, 住着无数的鬼，尖叫辱骂，哭丧大笑, 不绝于耳, 要么声音大如雷震, 要么尖利如指甲刮擦墙壁，常人置身其中定要忍不住跟他们一起发疯。

    青鬼街尤是如此, 妖魔鬼怪遍地都是, 没有惊人的忍耐力是没有办法在这条街存活下来的。

    青鬼街群魔乱舞更重要的原因出于它是一条赌街，所依傍的西南鬼坊有着全鬼市最大的赌坊和当铺。

    青鬼街边开满了曼珠沙华, 大片大片的红，像是淌了一地的血, 其中又杂乱地生长着几枝昙花, 像是落到血里的雪。

    绿尧一路走来, 曼珠沙华花丛中的昙花次第开放，像一盏盏白灯为绿尧照亮前路。

    曼珠沙华边上的桂花树开得很旺，黄澄澄的桂花一层层压弯了枝头, 沉沉地挂下来, 香味也透着一股阴湿气, 混杂的花香让人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觉得这条便是黄泉路了。

    绿尧要去的，就是这条黄泉路的尽头。

    绿尧走过一家肉铺, 一只吊梢眼的长脖子鬼手持着两把大砍刀正在剁肉末, 手起刀落, 十分麻利, 没一会儿就剁好了, 他拿一张极大的荷叶一包, 递给另外一只侏儒鬼，粗声粗气地说：“兔妖最近跑太快啦！没有货！这是最后的了，你是老主顾，便宜你！”

    侏儒鬼踮着脚拍了几张纸钱在案台上，大声说：“知道了！知道了！每次买你都要说一遍！”

    长脖子鬼把头伸出肉铺，在侏儒鬼脖子边虚虚绕了一圈，朝着他面对面说：“要么我叫你买人肉！价格又不贵！还补！”

    侏儒鬼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开长脖子鬼的头：“去你妈的！老子死前就是人，现在吃个鸟人！有本事弄几两修士肉尝尝，魔修肉也行！听说吃多了就能转世投胎！”

    长脖子鬼被他拍了一巴掌，就用头去撞这个侏儒鬼，侏儒鬼哎呦一声倒在地上，骂道：“格老子的！老子是你主顾！”

    长脖子鬼大笑：“还投胎转世呢！你以为是话本子里的唐僧肉！最多让你鬼节多在外面逛两圈，找找回鬼门关的路！”

    侏儒鬼手里的荷包差点跌散了，一下子跳起来：“放你娘的屁！”

    然后两只鬼就开始当街扭打起来，一大帮鬼聚过来看热闹，起哄嚎叫吹口哨，比起现世围观当街原配打小三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表情更扭曲，情绪更激动，叫声更尖锐而已。

    趁着群鬼狂欢，无人管她，绿尧便想从旁边默默过去算了，结果后面的鬼推搡前面的鬼，前面的鬼不服，叫骂着往后一挤，后头的鬼就直直往绿尧的方向倒！

    无辜路人绿尧：淦！见鬼了！

    绿尧前后左右全是鬼，真真是前后夹击腹背受敌，她本来就是混进来的，虽然已经伪装得和鬼一模一样，但若是肌肤相贴多少也会有异样，定会横生枝节。

    这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吗！

    绿尧头皮都炸起来了，身法极快地往上一跳，想踩着檐下围栏，借力蹬着上屋檐。

    绿尧刚踩上围栏想伸手去抓檐角，群鬼已经压到她腿部，绿尧身形一歪，眼见着指尖就要擦着屋檐过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她。

    绿尧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那只手的主人一把拽了上去！

    天旋地转间，绿尧发懵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家伙的手真是白得可怕。”

    紧接着绿尧嗅到一股很清淡，很好闻的花香，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揽着腰抱在了怀里。

    绿尧：！！！

    绿尧一抬头，看到来人尖尖的下巴，右手直接一掌就推了上去！

    来者右手压住绿尧的手，绿尧直接伸出左手往对方脖子上劈，对方半空变道换了右手肘来压，用右手一把攥住了绿尧左手腕！

    灵活应变，以一敌多，好熟悉的打法！

    绿尧猛地抬手，将对方手肘使劲往上一撞！

    让绿尧没想到的是，对方力气比她还大，手肘压下来如泰山压顶，让她几无还手之力，根本就抬不动！

    两只手都猝不及防被压制，腰又在人手里，绿尧被对方手肘压住的右手猛地后撤，指尖如刀直插对方胸腹！

    “救了你还要被打，姑娘莫不是在恩将仇报？”声音低沉喑哑，响在耳边有种雌雄莫辨的诱惑力。

    绿尧的手堪堪停在他气海穴。

    对于不熟悉的冒犯举动，绿尧的第一反应就是先把对方打一顿再说。

    现在回过神来，她身体反应的确太快了，快到她来不及动脑子，刚刚情势危急，要不是对方拉住她把她提了上去，她现在或许已经暴露了。

    不过……虽然但是，能不能不要再搂着她的腰不放了！！！真是要命！！！

    绿尧扯了扯嘴角：“啊，真抱歉。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对方“啊”了一声，毫无诚意地说了句：“我忘了。”然后放开了绿尧。

    绿尧立刻光速后退，拉开到安全距离才看向对方。

    这个男人长得十分普通，属于丢在人堆里就认不出来的货色，但却有一双多情桃花眼，眼神流转间显得波光潋滟，直教人忍不住看了一眼又想再看一眼。

    他肤色又极白，身材修长，内里穿着松绿色的长衫，外罩一件银红色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墨绿的腰带，这样红配绿的颜色穿在一般人身上通常很艳俗，可他皮肤太白，反衬得他只艳不俗。

    除了艳，就是鬼气森森。

    还是属于魔气重的鬼。

    绿尧心中暗道不好，方才交手虽快，但是靠得这样近，难保不会被发觉出异常。

    底下的鬼早因为踩踏事件乱成一锅粥，这时候鬼吼鬼叫，更给屋顶上默默相对而立的一人一鬼加了两分诡异的背景音。

    绿尧扯扯嘴角，抱拳一拱：“方才多有得罪，多谢出手相助，小女铭感五内，那么我们山水有相逢，再见！”

    说着转身就跑！

    绿尧刚转身，那只男鬼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绿尧面前，要不是绿尧收脚快，又要一个猛子扎人家怀里去了。

    绿尧：淦！

    绿尧强笑：“您还有何指教？”

    男鬼忍俊不禁的：“噗嗤。”

    绿尧：哪里好笑？？？你再给我笑一下？？？

    男鬼敛了笑，慢悠悠地道：“姑娘是新鬼罢？看来不是很懂道上的规矩。”

    绿尧：……不是，鬼市有规矩？你和我扯什么犊子，你说出这种话来才是在诓我吧？

    绿尧默默无语，祭出了自己的招牌式面瘫脸。

    男鬼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洒金墨竹小扇，在手里拍了两下，道：“我听闻来了一只画皮鬼，便来瞧瞧。姑娘不知，画皮鬼属厉鬼之流，来了鬼市需要先拜会各坊坊主，有夺位之心，便要打服或吞噬各坊坊主，继而再去挑战鬼主；若无夺位之心，也要在各坊主处喝杯血茶，留个名。”

    “我看姑娘相貌清秀，温婉可人，一路上都是避着鬼走，着实不大像画皮鬼的作风。”

    “但是姑娘身上的鬼气，的确是画皮鬼独有的鬼气。”

    “真是令我好奇，姑娘生前是做了什么，才变成了画皮鬼。”

    绿尧表面不动声色，只静静听着，但内心早就无语泪长流：擦！怎么不知道我身上的鬼气是画皮鬼的鬼气？！早知道不说自己是画皮鬼了！前世来的时候鬼市不是凌迟鬼满地走，画皮鬼处处有吗？！就算是厉鬼，在这么大的鬼市也不稀罕啊！

    卧槽……剧情又有变化了？！剧情杀我！嘴炮一时爽，补救火葬场！本来准备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这下可好，直接就要送人头！

    绿尧虽知道画皮鬼算厉鬼，但并不知道画皮鬼到了鬼市，竟然还要拜码头！

    绿尧扶额：失策，头痛……

    绿尧僵硬地说：“阁下可能认错鬼了，我并非画皮鬼，更遑论争夺鬼主之位。”

    绿尧拂开垂在身前的长发，露出一个十分到位的假笑：“且我初来乍到，怎么敢呢？”

    这只鬼有问题，不能全信，尤其是画皮鬼数量不一定少，挨个去斗鬼主，那位都懒得管鬼市的鬼主怎么肯？

    男鬼轻轻笑起来，他笑的时候，绿尧便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冰刀搁在后脖子上，将割未割。

    男鬼笑道：“姑娘好生幽默，画皮鬼怎看不出画皮鬼？”

    ……他也是画皮鬼？！那他说她是画皮鬼，是真的还是他装的？

    绿尧觉得那把冰刀割到她脖子了。

    男鬼缓缓扇开那把墨竹小扇，继续说：“姑娘不来找我，我便亲来见姑娘。”

    他在绿尧微微睁大的眼睛下摇了摇扇：“啊，忘了自我介绍。”

    “我乃东南鬼坊坊主，风鬼。”

    “风流债的风，讨债鬼的鬼。”

    “风鬼。”

    东南鬼坊坊主？！那青鬼街不就归他管？

    但是……他说自己是东南鬼坊坊主就是东南鬼坊坊主？

    绿尧：真的吗？我不信.jpg

    仿佛看透了绿尧的想法，风鬼抬起墨竹小扇，朝底下轻轻一扇，狂风骤起，卷得群鬼上下翻飞，众鬼尖叫大骂，一时间沸反盈天。

    吊梢眼的长脖子鬼大叫：“格老子的哪个不长眼啊！没看到打架呢吗？！”

    风鬼将扇子往下一压，收了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四处挂着的鬼：“我。”

    “有意见？”

    侏儒鬼满腹怨气地抬头，看到风鬼，结结巴巴道：“东南坊坊坊坊主……”

    长脖子鬼本来也想骂人，听到侏儒鬼的话抬头看到风鬼吓，得把脖子都缩短了，那颗头紧紧挨着肩膀，狰狞地挤出一个干笑：“东南坊主大驾光临，哈哈哈，哈哈哈，买肉吗？”

    风鬼摇摇扇子：“不买，你们太吵了。”

    “快滚。”

    众鬼闻言老实团成一团，安静地挨个儿圆润滚走了。

    风鬼拿扇子挡了自己半张脸，露出那双顾盼生情的桃花眼：“我已自报家门，敢问姑娘芳名？”

    绿尧微微笑道：“阁下客气了，叫我小绿就好。”

    “吧嗒！”

    风鬼的扇子掉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绿尧：哈哈！没想到我小绿又回来了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呵，女人，尽在我掌握之中！我早有预料，哈哈！

    绿尧：就你有嘴，一天到晚叭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