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画皮（二）

    饶云娇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她柔柔地说：“师姐这是在说什么？小封一直在忍冬峰睡着，大家都知道的。”

    绿尧把装有鬼见草的香囊往空中一抛，然后接住, 漫不经心地说：“那就好。”说着就消失在饶云娇眼前。

    绿尧一路疾行, 回了忍冬峰。

    忍冬峰还是白雪皑皑的忍冬峰, 魔修妖物的尸体已被处理干净，纯白的落雪覆盖了所有鲜血和罪恶,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绿尧远远看到逍遥殿门口有两个人, 一站一蹲在说些什么。

    绿尧不用走进，便知道是谁了。

    站着的那个是薛明, 蹲着的那个是殷丹。

    他们怎么在这里？

    殷丹手指在雪地里乱划，闷声闷气地说：“小封这次这么遭罪, 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薛明蹙眉道：“你别胡说了, 饶师姑都给他拔了毒, 能有什么问题？你与其担心封逐光，不如担心那些还生命垂危的弟子们……”

    殷丹用力戳着厚厚的积雪，道：“那峰主不是说没拔干净嘛！好好的在夏生峰躺着不好吗？怎么这时候还要回这种冰天雪地里来, 忍冬峰风大雪大, 又邪性, 接二连三发生事情，万一魔修又……”

    薛明打断殷丹：“别胡说！绿尧上仙在此，哪里会有什么事情！”

    殷丹撇嘴：“那绿尧上仙也不是万能的啊！她一个人守着忍冬峰, 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比如说她这次要是呆在忍冬峰, 可能魔修就没有机会进攻封尧山……我们死伤了好多师兄弟姐妹！”

    薛明严厉地说：“虽然绿尧上仙讨人厌, 但是你也不用这么说, 这么说好像就是她一个人的错。但是谁生来就是守山的呢！守得住她也无功, 守不住就是她的过，是不是太过分了！”

    “那按你的说法，没有第一时间保护好弟子的秋燕峰主是不是要担负更大的责任？追责也要追到他身上，绿尧上仙在太常山，自然是鞭长莫及！”

    殷丹声音一下子低了：“你这么凶干什么？不止我这么想的……毕竟死了这么多人，那些是兄弟姐妹就该死吗？我，我也知道全怪绿尧上仙不应该，但是她担了这份责任，她才是那个守结界的人，在其位不谋其政，其实就是有错的……她能力强，才能坐这个位置啊，但坐了这个位置，就应该坐好……”

    薛明叹了口气：“说得简单，要你守，你守得住吗？”

    殷丹咬了咬嘴唇：“我不行，我没本事，我知道……”说着也觉得自己没用，怪泄气的。

    薛明：“绿尧上仙是有这个本事，但是智者千虑尚有一失，怎能事事周全？再说，你想想，大家要是都怪她，她撂挑子不干了怎么办？”

    殷丹“啊”了一声：“不会吧，不会的吧……”

    薛明哼了一声：“怎么不会！要是你们都这么想，这么说，她要是跑了，不干了，四处云游去了，你去哪里抓她？就凭你这三脚猫的本事，要怎么抓她？就算抓了她，她就是摁头也不干，你能怎么办？她可是绿尧上仙啊！”

    “修真界第二剑修，除了掌门之外，谁能胜她一筹？”

    殷丹想了想，说：“那就其他人来干嘛，其他峰主和长老也很厉害啊，为什么一定要绿尧上仙守这个结界？”

    薛明摇摇头：“说得容易，诸位峰主长老哪个身上不都是事，你看掌门现在卧床不起，事情分摊下来，我师尊要干多少事！她本来就天天熬着干事，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把自己熬干了！”

    薛明显得忧心忡忡，他继续说道：“你以为守这个仙魔裂缝只是换个位置的事？绿尧上仙的实力你不是不知道，你就说除了掌门谁能顶这位置？”

    “况且她这次为了掌门取血，失血过多那个样子，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们……有时候不要对绿尧上仙太苛刻了……”

    殷丹沉默了一会儿：“那她是很累，可能我总觉得……很多我们不会的事，她做起来就是易如反掌，再说她平时待人也不和善，行事雷厉风行，说话又冰凉刻薄，你想想当初在竹林中被抽得半死的那几个弟子，对于这些低阶弟子她下手也这样不留情面，谁能喜欢得起来呢？”

    殷丹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哈了一口气，又苦笑道：“人家是绿尧上仙嘛……金无赤足，就像你说的，一直守在忍冬峰，也很苦吧……”

    薛明看殷丹这样消极，安慰道：“境界不同，就不要妄自揣测了，她老人家可能觉得只是举手之劳，并不吃力呢。”

    殷丹低着头看被她戳得一个洞一个洞的雪地：“嗯……而且现在又有小封了，他这么厉害，应该能继承绿尧上仙的衣钵罢？”

    薛明愣了愣，慢慢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们和封逐光认识这么久了，他总是不动声色地把事情都做了。面对多大的事情封逐光好像都是那样子，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模样像是天生的。你什么时候看他发过脾气，什么时候说过不好听的？”

    殷丹马上回答：“小封脾气好啊！”

    薛明摇了摇头：“不，他九岁进门到如今，我就没见过他耍小孩子脾气，也没有特别爱吃的，也没有特别偏好的东西。就算他拿到了什么东西，再费劲儿拿的，只要别人要，他看这人不讨厌，也就做个顺水人情给了，一点都不在乎……越是这样，越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说着说着，薛明莫名觉得胆寒，他搓了搓胳膊说：“有些人，可能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罢，只愿他能心向正道……”

    殷丹大声反驳：“小封怎么就不心向正道啦！你胡说八道！”

    薛明举手做投降状：“好，好，是我胡说八道了！你急什么！我只是担心！担心你知不知道！乌白剑没有解封，他还能在血獠君手里撑过五招，你知不知道……算了算了，当我没讲。”

    “封尧山也是点背，当初上陵仙人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开山建派！”

    殷丹蹲累了，站起来拍了拍膝盖，说：“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裂缝啊……就是为了这个裂缝罢？”

    薛明沉吟着，刚想说话，抬头就看到绿尧正站在他们前头不远处，闲闲抱臂看着他们……

    擦擦擦！太悄无声息了吧！！！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薛明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他和殷丹东拉西扯半天，好像也没说多少好话，危险，真的危险！

    殷丹嘴张得像塞了个鹅蛋，半天才道：“绿绿绿绿绿绿……”

    薛明：“绿尧上仙好！”

    殷丹咽了一下，也大声道：“绿尧上仙好！”

    绿尧：其实我现在这样着实不大好：）

    绿尧从那次乐城之行后见到薛明和殷丹的次数屈指可数，是以今天认真地打量了两眼，打量得薛明和殷丹浑身毛毛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绿尧轻声说：“怎么不进去？”

    殷丹看看薛明，薛明又看殷丹，谁都没说话。

    绿尧恍然了一瞬，说：“怕被传染吗？也是……”

    她挥挥手：“封尧山现在就缺人手，没有受伤的弟子都有任务在身，再倒下去一个，夏生峰就忙不过来了。”

    “你们走吧。”

    殷丹还想解释：“我们也不是……”

    薛明却直截了当地拽住殷丹行了礼：“多谢绿尧上仙体恤，小封正在里面，我们便不叨扰了，告退。”

    绿尧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殷丹和薛明见状识相告辞了。

    绿尧回到仙魔裂缝处，她看着天际那一道细细的黑线，布下一层又一层结界，这次她出门，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需得把斗雪留下作保。

    绿尧回到逍遥殿，打开封逐光的房门，他的房间还残存着血味，带着一丝淡淡的香甜气。

    绿尧走到封逐光床边，坐了下来。

    封逐光脸上毫无血色，浓密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睑下的青黑，高高的鼻梁下只一抹浅粉，一张脸像是墨笔在白纸上精心勾勒出的那般恰到好处。

    他浑身除了脸都裹着护身的符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看上去像一具鬼魅的千年僵尸。

    没有人照顾他，饶云娇既然已经为他拔毒，那就是无大碍，旁人对血毒当然是避之不及，怎会会有人照顾他？

    绿尧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从前因为屡次封印境界落下后遗症，体内又有两股常人难以承受的神兽之力，再加上如今的血毒，可以说浑身是病。

    绿尧觉得很好笑，他们师徒在受罪上真是十分有缘分。

    无论是原着，还是现在，都被虐得半死不活的。

    “他妈的。”绿尧低低骂了一句，“他妈的，老子不服。”

    封逐光如饶云娇所说，体内虽有余毒，但是已经无大碍，现在睡得很沉。

    绿尧在封逐光身边坐了一会儿，意识到刚刚进房间闻到的香甜气好像有点浓郁起来了，这味道……是海棠糕！

    绿尧站起来，打开封逐光床边的楠木衣柜。

    这个衣柜是绿尧曾经送给封逐光的，说是衣柜，然而打开是有机关的，常人开了只是普通衣柜，但是用了特殊的方法打开，便是别有洞天，比正常的衣柜大了三倍不止。

    绿尧自然知道衣柜个中玄妙，封逐光也深知绿尧为人，是不会动手去翻他的东西，所以也未曾改动机关。

    封逐光打死都不会想到，他的师尊如今为了一块糕点去翻了他衣柜。

    绿尧略略瞟了一眼，就大概明白了封逐光的布置。

    封逐光和绿尧不一样，从来不会乱塞东西，他因为绿尧的缘故勤于收拾房间，有一点轻微的强迫症，喜欢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呆在该呆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要在他掌控之内，以便他第一时间拿到。

    封逐光的衣服都放在两旁的隔间，绿尧不好去翻，正对面从上到下全是抽屉，有大有小，每个抽屉上都有标签。

    从各种药材到各种珍稀调味，应有尽有。

    散发着海棠糕香气的那一个抽屉上的标签是——师尊的甜。

    师尊……的甜？

    为什么……这个词听上去……有点……奇怪？

    错觉吧……错觉错觉错觉……

    绿尧抽搐着嘴角想去打开抽屉，却发现这个抽屉被一条极细极细的青藤缠绕上了锁。

    这青藤和封逐光在花房前种植的肠绞藤有一些莫名的相似，但更像是个活锁，本来将锁得死死的，绿尧一碰，它却自动退避一边，“咔哒”一下开了锁。

    那种蜜糖的甜香味一下子浓郁得不得了，像是置身于春天的花海之中，让人头晕目眩。

    抽屉里放了一个造型精致的食盒，绿尧提出来打开来一看，里面用丝帕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绿尧拿出来，关上衣柜坐在封逐光床边。

    绿尧看着封逐光自言自语道：“果然藏得很好。”

    绿尧一层层打开丝帕，才露出海棠糕的真容。

    封逐光做的不同于普通的海棠糕，很有巧思，做成了一朵海棠花的形状，小巧精致，大概一口的分量。

    海棠糕一共三层，颜色搭配各不相同，香甜软糯，咬下去还有不同鲜花做的馅，一共五个，每吃一个就像在开味觉的盲盒。

    绿尧一边吃一边点评：“这个是酥心的，唔……是什么花做的馅啊……啊，这个是流心的，封逐光你不做食修实在是浪费人才了……这是怎么做成这样的？太费功夫了，每个还做一个，其实你可以多做几个，我都能吃掉的……”

    绿尧吃完海棠糕，放下食盒，看着封逐光的侧颜轻声说：“我都能吃掉的。”

    “干嘛做得花里胡哨的。”

    “反正吃到嘴里都是一样的。”

    “其实多放糖就可以了。”

    “是甜的就可以了。”

    “为什么做到这个地步呢？”

    “封逐光……”

    “你……”

    你是个反派，还是个要杀我的反派，但是你做到这一步，我已经没办法对你下手了啊……

    我真的……我真的能独善其身，眼睁睁看你去死吗？

    为了你体内残存的余毒，我也必须要拿到安魂花。

    绿尧长长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呆呆地看着封逐光，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绿尧见封逐光眉头忽然深深皱起，嘴唇轻微地在动，好像在做什么噩梦。

    封逐光梦到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绿尧忍不住想去抚平封逐光的眉。

    伸出的手被遽然拽住，绿尧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倒在床上！

    封逐光睁开眼睛，烈火般的红色燃红了他一双黑瞳，眼尾都烧得一片赤色，他双手钳住绿尧的手腕，眼中是化不开的阴郁：“绿尧，好久不见啊……”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写的时候没这么生气的，但是看着你们的评论我也开始生气了！

    害，不过宝们，我发现你们光顾着生气，忽略了其他的细节哈哈哈

    不过不要紧，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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