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茧蛹（三）

    绿尧独自一人回了房, 布下结界后摔在床上，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本来神兽残片的灵力应该会在她体内肆虐，这种疼痛远超熟悉的姨妈痛, 像是涨潮一样一波一波涌上来毫不停歇, 感觉好像有个人先狂锤了她腹部十几下, 然后把手伸进她神府里掏啊掏……

    但这次献血却大大减缓了她的痛楚，降低到姨妈剧痛的水平。

    果然……堵不如疏, 与其承受着满到快溢出来的灵力, 不如分出去。

    绿尧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一改之前怼死人不偿命的态度, 决定把灵力分给玄清风。

    但绿尧以后也不能都靠放血，量太难控制, 而且还会影响她的行动, 导致她浑身酸软无力, 动弹不得。

    放血后遗症有点严重，要再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麻蛋好疼啊！这特么都是什么人间疾苦！”绿尧趴在被子欲哭无泪。

    没人能帮她, 往日里封逐光给她煮的药茶还能暂缓她的疼痛, 如今她也只能硬抗了。

    绿尧发现自己找回记忆之后, 变得越来越像现代的那个自己，活得无法无天，无所顾忌。

    像是原着里, 或者说上辈子的那个绿尧, 走的是慎独的路, 时时刻刻严于律己, 没有丝毫放松, 是修真界的劳模, 封尧山的标杆。

    全身戴着无形的镣铐，直到生命终结。

    绿尧还是比较喜欢现在的自己，她再也不想做回原来的那个自己。

    绿尧缓了一会儿，坐起来开始盘灵力。

    她已经逐渐学会了怎样和神兽灵力相处，虽然有的时候青龙鳞也会不受控，但大部分时间也能做到相安无事。

    这次搞到吐血完全是因为青龙鳞感受到了外来同类的力量，感觉自己的地盘被冒犯了，它不高兴了。

    不过白虎眼的灵力比起横冲直撞的青龙鳞更偏向于治愈，再加上水金不冲突，绿尧在引导白虎眼的力量进入神府时，青龙鳞就像趴在庭院里休憩的凶犬，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磨磨蹭蹭进来的小白猫，就又合上眼不作理会，只管睡自己的。

    白虎眼虽然能呆在神府了，但它还是喜欢在金丹上窝着，似乎对绿尧金丹上一层浅浅阴翳很感兴趣。

    绿尧累得要死，只要这两只乖乖的不作妖，她就不去管了，直接被子一卷，入了梦乡。

    绿尧梦到了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见封逐光的场景。

    真奇怪，明明以前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此刻却变得如此清晰。

    盛夏燥热的空气，摇曳的树枝，聒噪的蝉鸣，鼎沸的人声，喧闹的中正殿，连拂在面颊上微微发烫的微风都如此真实。

    她本无意收徒，只是走个过场，兴致缺缺地靠在门框上，看着一群小豆丁过五关斩六将来到他们面前。

    她其实不记得当时有些谁，谁又说了什么话，她只是站在那儿，看着阳光从云层间泄下，流满整座中正殿广场。

    终于放晴了，天气热得真快啊，她想。

    然后绿尧的衣角被拽了拽，她低头，看到小小的封逐光看着她，送了好大一个笑容给绿尧：“他们说你叫绿尧，是不是？”

    竟然有人敢靠近她，真是奇怪却漂亮的小孩。

    “嗯。”绿尧轻轻颔首。

    小小的封逐光又大大地笑起来：“我就在找你！”

    绿尧冷冷地看着他：“找我做什么？”

    封逐光笑着看她：“我可不可以请你做我的师尊？”

    绿尧看着他那双毫无作伪的，干净的要命的黑眼睛，轻声说：“我不收徒。”

    此生，都不想再收徒。

    小小的封逐光以为绿尧是嫌弃自己，赶紧松开自己的手，将白白的，但是已经有了茧子的手摊给她看：“你看，我不脏的。”

    为了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又急着说：“我用皂荚洗了好几遍的。”还掏出扁扁的皂荚给她看。

    绿尧看着被搓得不成样子的皂荚，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耐心，她问：“很多人都想做我的弟子，我为什么选你？你又为什么选我？因为你是天生剑骨，我是修真界第二剑修吗？”

    绿尧朝中正殿门抬了抬下巴：“那你选错了，你要选封尧山掌门，他才是第一。”

    封逐光把头摇得和个拨浪鼓似的：“不是的，我就是找你，我找绿尧。”

    绿尧觉得好笑：“为什么？”

    为什么呢？为什么选她呢？封逐光这样好的根骨，多的是人抢着要。

    封逐光握着手里的皂荚，仰头看着她说：“你看上去，很和气。”

    谁？她吗？绿尧上仙很和气吗？这小东西在开什么玩笑？

    绿尧不想再继续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她想要拂袖而走，却在低头的时候，看到封逐光一脸的郑重紧张，精致的小脸都要揪成一个十八褶的包子了。

    怪好玩的。

    看着看着，绿尧忽然笑了起来：“那好罢。”

    这么多年来，这么多人，这么多卖乖讨好，为什么这么简单就答应了呢？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真心朝她笑的人吗？是因为他眼里别无所图吗？

    绿尧不知道。

    但他那样真心的，纯粹的眼睛和笑容在此后百年，绿尧都没看到了。

    绿尧又梦到后来的事情。

    收徒仿佛只是她的一句玩笑话，封逐光虽然跟着她回了忍冬峰，但是他除了几套新衣新鞋，什么都没得到。

    她躺在床上病得昏昏沉沉，有时候好些了，便坐起来看着外面下雪。

    “师尊，你看，这是我抓的小鸟！忍冬峰上，也会有小鸟呢！”封逐光兴致勃勃地跑到面前，小心翼翼地展开手掌，里面蜷缩着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鸟，橙色的喙，眼睛黑溜溜的透着光，炸着毛瞪着眼睛看绿尧。

    “银喉长尾山灵雀。”绿尧扫了一眼说，“放了吧。”

    封逐光一愣：“师尊，你不高兴了？”

    绿尧神情很冷淡：“没有。你养不活它。”

    封逐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师尊，我没想养着它的，我只是抓来给你看看。”

    绿尧：“我看过了。”

    封逐光低下头说：“师尊，我这就把它放了。”

    “嗯。”

    封逐光走到外面，对着手里的灵雀小声说：“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抓你的。”

    他摊开手，看着手里的灵雀翅膀扑啦一扇，飞远了。

    绿尧看着小小的封逐光仰着头看着忍冬峰晴朗的天空，哈了一口气，他说：“这里，可真冷啊。”

    ……

    “师尊，我背书给你听好不好？”

    “你让我睡一会儿。”

    “嗯。”

    “师尊，我煮了药茶，你喝吗？”

    “不想喝。”

    “嗯。”

    “师尊，饶师姑来见你了。”

    “不想见。”

    “嗯。”

    “师尊，我去中正峰了。”

    “……”

    “师尊，我去春和峰了。”

    “……”

    “师尊，我走了。”

    “嗯。”

    “那，师尊，再见。”

    “嗯。”

    绿尧看得眼眶发红，突然讨厌起前世的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和封逐光多说两句呢？为什么就不能和封逐光说一句“它很可爱”呢？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他一眼呢？

    再热的心肠，再暖的笑容，也经不住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摧残打击。

    是绿尧，是她，让封逐光心冷了。

    一天又一天，一年复一年，师徒终于形同陌路。

    很多年后再见，一个是修真界上仙，一个是魔界至尊，剑拔弩张，互不相让，谁能想到他们曾是师徒？

    长眉斜飞入鬓，黑瞳幽深的封逐光手里提着燕月行的脑袋，朝着她阴森地笑：“师尊，你想不想徒儿？”

    斗雪寸寸出鞘，她冷声道：“我不是你师尊。”

    “我没有你这种徒弟。”

    封逐光还是穿着那身红衣，风流俊俏，他眼尾一挑：“师尊好生无情。”

    “不过师尊一直都很无情，弟子早就习惯了。”

    他话还没说完，绿尧的剑就劈了上去。

    势如雷霆，毫不留情。

    封逐光冷冷一笑，手持乌白正面迎了上去。

    到底是谁赢了？绿尧不知道。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绿尧知道。

    这辈子，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叮！”

    绿尧耳边乍然响起什么东西清脆破裂的声音。

    火与血在她眼前骤然远去，好像她在飞快地后退，空间气场全在扭曲，绿尧觉得很恶心，甚至想要呕吐，手里什么东西都抓不住，没有一个东西可以作为支撑。

    没到一分钟，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绿尧听到呼呼的风声，凛冽刺骨，是忍冬峰的暴风。

    绿尧抬头，看到禁地的裂缝重新被撕开，像一只巨大的黑色眼睛，中间旋转的红色魔气像是血红的眼瞳，诡异阴沉地盯着地上的少年！

    封逐光！

    他将乌白剑狠狠插入地底，双手紧紧握着剑柄，跪在裂缝前，对抗着裂缝带来的巨大吸力。

    封逐光浑身浴血，黑红的血液从他头发上，衣角上滴落下来，看上去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

    周围的雪地上横陈着数百具妖魔的尸体，封逐光颤抖着抓着乌白剑，像是抓住最后一缕希望：“我不会入魔的……我不会入魔的……”

    封逐光抬头看向绿尧的方向，嘴唇一直在抖：“我答应过师尊的……”

    “封逐光！”绿尧朝封逐光拼命地跑，但这距离却怎么也无法拉近！

    一个戴着邪鬼面具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封逐光身后，朝着毫不知情的封逐光高高举起镰刀，下一刻就要割下他的头颅索他的命！

    “住手！！！”绿尧目眦欲裂。

    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警告……警……告……世界崩坏……崩……坏进……度……百分之七十……自主……剧情……解锁百分……之六十……警告，崩坏，警告……”

    绿尧霎时惊醒过来，她满头大汗跳下床，猛地推开门。

    候在门外的弟子急匆匆地说：“绿尧长老你可算醒了，血獠君声东击西，撕裂了仙魔裂缝！”

    绿尧听都不听冲了出去。

    “绿尧长老！你去哪里！！！”

    “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