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无常（六）

    太乐长老苦笑一声, 并指划破掌心，血花四溅！

    “起！”太乐长老召唤出全身符纸，以血为媒, 结符为阵, 连带着夺命符都自发倒戈, 竭力攻向卜天命！

    “师尊！”众人惊呼！

    卜天命站在原地只是冷笑。

    “铛——”利物撞上银白结界，发出巨大的金石相撞之声, 震得三辰殿都簌簌发抖。

    一柄修长的细剑抵住了太乐长老的阵法。

    绿尧露出自己冰冷的双眼, 不屑地扯起嘴角：“还真敢在我面前动手！”

    太乐长老的血从掌心源源不断地流到地上，整个阵法已经转为黑红, 泛着冲天的血气，他狠厉地瞪着绿尧：“有何不敢！”

    太乐长老又抬头看卜天命, 声音控制不住的兴奋：“师尊, 你活不了是不是！”

    否则就不会让修真界第二剑修在此坐镇！

    卜天命让绿尧上仙在此以防万一, 还让她出手，不就说明了她自己力不从心吗？！

    早该想到的。

    “那也比你活得长！丫头，给我动手！”卜天命高喝。

    绿尧除了小时候还没被人在战场上指手画脚, 大大翻了个白眼：“老东西, 用得着你指挥？！”说着一剑劈下, 气势如虹，生生斩裂了血阵！

    那道凶横的剑气还不止步，直劈到太乐长老面前, 太乐长老不过是个化神期初期修士, 和绿尧这种炼虚期修士, 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只是太乐长老拿命来博, 剑气还未挨身, 太乐长老就化作血气，轻飘飘避开了。

    太乐长老站在一旁，大笑出声：“师尊啊师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看错了我！你不教我三百六十符，我便不能创三百六十符吗？！”

    太乐长老神识一动，百张符纸自由切换排列组合，又成了另一种杀阵，重新朝卜天命扑了过去！

    此种杀阵是三界从未见过的符箓所排，攻势凛冽，端的是不要命的打法，是太乐长老多年苦心研究的成果，威力并不逊色于夺命符!

    其余五脉长老都被磅礴骇人的灵力逼退到墙角，一步都近不得，只能堪堪护住自己不受波及，连睁开眼睛看一眼战况都难。

    绿尧见过很多很多符修，打过很多很多架，但是这次，她真的感觉到了吃力。

    横在身前的斗雪剑嗡嗡作响，耳边响起清脆的炸裂声，大概是自己的结界被炸出了很多裂缝。

    这个太乐，步步杀招，真的很难搞。

    但她已经答应了卜天命，既然答应了，就一步也不能退。

    “好丫头，到这里就可以了。”

    绿尧感觉自己肩膀被卜天命一扯，轻轻松松就被她拉到了身后。

    太乐长老看到卜天命终于站出来，双手结阵又是一转：“师尊终于肯动手了？徒儿今天就算死，也要拉着师尊陪葬！哈哈哈哈哈哈……三界第一符修为我陪葬，着实不亏！我太乐死得其所！”

    太乐长老说着，用尽全力将杀阵往前一推！他如今图的就是个不死不休，玉石俱焚！

    “谁他娘要跟你一起死！”卜天命像是蓄力良久，骤然暴起，也是排开数百张黄符，以血做媒，攻向太乐！

    太常山绝学对太常山绝学。

    三百六十符对三百六十符。

    开山祖师对后起之秀。

    昔日师尊对今日逆徒。

    顶级符修之斗，足以让天地色变，山川颠倒，使人置身于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之中，这样大的动静，却稳稳地被卜天命的结界罩住，外界丝毫不能窥察半分。

    绿尧被卜天命拉开后，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真是奇怪，绿尧觉得，真是奇怪，卜天命什么都不说，她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师徒间最后的决断，她一个外人，不必再插手了。

    绿尧漠然后退，只管以剑划出结界，护住了平心。

    绿尧看了一眼卜天命和太乐，心中就对输赢有数了。

    这场对决，早在一开始就分出了胜负。

    没看到卜天命最初的结界还是坚如磐石吗？卜天命稳如老狗，太乐长老明知自己要死，却还要垂死挣扎，孤注一掷，便是没有她绿尧，卜天命也是要赢的。

    她为卜天命挡了第一个杀阵，所造成的区别就在于卜天命原本赢了之后会立马就死，现在赢了之后还能再活一会儿。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太乐长老不要命，卜天命更不要命。

    太乐长老的夺命符击中卜天命的瞬间稍有犹疑，犹疑的时间太短太短，只有绿尧和卜天命发觉，但死斗之中，这须臾片刻便可决胜负，卜天命比太乐长老更豁得出去，化符为剑，毫不留情直接捅穿太乐的丹田神府！

    金丹一破，神识溃散。

    太乐输了。

    血阵一解，所有符纸都哗啦啦地掉下来，落了一地，被满地的血濡湿了，一张张糊在地上，没有了刚才凶猛的煞气。

    太乐长老倒在地上，一阵一阵地喘气。

    卜天命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看着太乐挖苦道：“没想到你还入魔了，这回怕是和魔界有勾结罢？否则他们怎么这样容易攻入我的结界！”

    太乐长老匍匐在地，他发冠已碎，长发散在血泊里，狼狈不堪，不复以往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模样，他剧烈地咳嗽着，捂着丹田的位置不回应卜天命的话，反而笑着说：“师……尊……弟子……是……是不是……”

    “嗯，这三百年没白活，着实长进不少。”卜天命好似知道太乐长老要说什么，直接回答了他。

    太乐长老怔住，然后咳了两声：“你看，师尊……你……算错了，我……我也不是……毫无长进的……”

    卜天命脸上没有表情，听到太乐这句话只是嘴角极轻微极轻微地抿了一下。

    太乐长老双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却体力不支又重新扑到在血泊里，卜天命就站在那里，看着太乐长老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爬起来，跌倒，再爬起来，再跌倒……

    太乐长老最终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紧接着就往后一倒，靠在三辰殿立柱上无力地滑坐在地，立柱上留下长长的血迹，像一块直直挂下的红绸，鲜艳到刺目。

    太乐长老仰头大口喘息，像是濒死的野兽，眼神开始涣散。

    太乐长老看着三辰殿殿顶，用阵法装饰出来日月星辰还在旋转移动，仿若真实的浩瀚苍穹，这天啊……对待生老病死，苦苦挣扎的众生是如此的无情，从不给一线生机。

    这不是他要的天！

    太乐长老咳嗽了两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极慢极慢地说：“卜……卜天命……你算不得一个好师尊。”

    卜天命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太乐长老，回道：“太乐，你也算不上一个好徒弟。”

    太乐长老胸口闷痛，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轻……原来逐渐死去……就是这样的吗……不行！不行！不能就这么死！

    太乐长老猝然转头看向卜天命，涣散的眼神陡然迸射出一道摄人的光芒：“卜天命！你还算错了一点！”

    卜天命皱起眉头，不明白太乐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你说我只能活五百一十三年七月零五天，我现在正正好，活到五百一十三年七月零六天！”

    “你输了哈哈哈，咳咳……你、是你输，是天输！我就算死了，也是我……也是我赢！”

    太乐朝着如同真实天宇的三辰殿殿顶，嘶声咆哮道：“人定胜天！你们谁都别想管我！去他娘的天意！”

    站在结界外的绿尧双眼倏地圆睁，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木呆呆站在原地！

    她原本事不关己，但这句话如同利刃，每个字又狠又准捅在她心口，久散不去的回音则将绿尧的心口肉一刀刀剜下，痛得她持剑的手都开始抖。

    绿尧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有种即将溺毙的窒息，太乐那种深切的，悲愤的绝望引出了她心底微妙的共鸣。

    她也想活下去，她也想活下去！

    她不想死！

    起码，不是原着叫她死她就死，原着叫她怎么死，她就怎么死！

    太乐长老这声暴喝用尽了他浑身的气力，他的头无力地歪垂下来，喃喃呓语：“卜天命……你也不过如此……你也不过如此……不然怎么……咳，算不到我当日杀你？算不到我今日赢你？”

    “我赢……咳，是我……”

    太乐长老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睁着眼睛，没了声息。

    卜天命走上前，俯身看着太乐长老，她已经三百年没见过太乐了，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印象中太乐还是个俊秀沉稳的青年，不知道为什么再见时第一眼就觉得他老了很多，不是面相上的老，而是周身的气，不是朝气蓬勃，而是暮气沉沉。

    从一见面到现在他死，时间太短了，情势又如此紧张，如同涨潮一波紧接着一波，她都没空正正经经地瞧过他。

    唔——个子又高了，也长胡子了，不过刮得很干净，就留了短短的胡茬，眉头深锁，眼睛里都是血丝，一定是整日整夜地修炼，却没怎么好睡觉。

    真是，活这么久做什么？活成个老王八吗？

    卜天命仔仔细细看着太乐长老的脸，温声说：“阿乐，我为什么算不到当日你会杀我？因为我从未想过你会杀我；我为什么算不到今日你会赢我？因为我从未想过我会杀你。”

    “我从来都没想要去算这些事情，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从前就是这样，事事都要第一，事事都想赢。”

    “怎么骂怎么打都不管用。心不平，气不静，如何得证大道？如何与天地同寿？”

    “傻徒弟，就你这样还想活？想得美！”

    卜天命说完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想要盖上他的眼，但太乐的眼睛仍旧死死睁着，不能闭上。

    太乐的身体飞速羽化，不消片刻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