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无常（一）

    卜天命看绿尧想了半天, 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伸手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笨丫头，不要想了, 就你那脑子……唉……”

    绿尧：……他妈的好委屈QAQ

    卜天命睨她：“不服气？”

    绿尧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后脑勺, 小声哼了一下。

    卜天命看着绿尧憋着气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她慢悠悠道：“不服憋着。”

    绿尧：……我快憋不住了：）

    绿尧萎靡不振地问卜天命：“前辈是出去，还是……”

    卜天命忽的冷笑一声：“自然要出去。丫头, 你记性也太差, 我说了要办事。”

    绿尧终于忍不住发脾气了：“可我并未答应你。”

    卜天命伸手去提绿尧耳朵，绿尧立刻翻手回击, 她一只手还扶着卜天命的手臂，两人就两只手在瞬息间过了数十招, 最后绿尧还被这痨病鬼掌门拿住了耳朵。

    卜天命对绿尧真正做到了什么叫“耳提面命”, 她贴着绿尧的耳朵说：“现在你懂了吗？熊丫头, 你没资格拒绝，我愿意给你点报酬，你就该感恩戴德了。”

    绿尧龇牙咧嘴地干脆道：“好、好！服了。”

    这回是真服了。

    技不如人, 还说个锤子！

    卜天命冷哼, 放开绿尧的耳朵：“你去背这小和尚, 我们出去。”

    绿尧背起平心，看到卜天命一步一咳走到洞窟门口，她摸到山壁, 弯着腰喘了一口气, 然后缓缓站直身体, 勉强将自己佝偻的背重新挺直。

    卜天命挺直脊背后, 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吐完之后, 卜天命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行将就木的病痨鬼，而是振袖负手立于高山之巅的一门之掌，渊渟岳峙，肆意风流。

    卜天命伸出右手，单指在空中画出一个阵法，回头朝绿尧道：“过来。”琥珀色的眼瞳清明一片，杀意锐利非常。

    绿尧背着平心过来，她一脚踏入阵法，眼睛还没来得及眨就回到了外面。

    天空阴沉，寒风阵阵，满地金灿灿的金纹石浸透鲜血，封逐光半身被染红，像是他贯穿的红衣，他将风吹雪从一个魔修身体里□□，轻轻一甩，溅下一地的血。

    封逐光听到动静，笑着转回头说：“师尊，我都杀完了。”笑得从容自然，无辜之极，似乎他不是在杀人，而是刚做完了菜，隐隐还带着邀功的神气。

    卜天命意味不明地看着绿尧笑：“笑着杀人？你教出来的徒弟？”

    绿尧看着封逐光的笑容，恍然间好像看到了前世在血光剑影中手持乌白，披散长发，脸上溅血的冷血魔尊正缓缓转身，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绿尧咽了一下喉咙，背上有些发冷，但她还是定定回视卜天命：“是。他是我的首徒。”

    “魔修，是我让他杀的。”

    卜天命忽然诡谲一笑，温声道：“你和你徒弟，逃不开你死我活的命运呢。”

    绿尧瞳孔一缩，卜天命卜尽天下事，名不虚传，她竟能直接知道原着的结局。

    不过她是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封逐光看到绿尧本来极高兴，他的魔气都在杀戮魔修中泄得差不多了，而那种杀疯的兴奋感却还在他血脉里奔涌不休，以至于看到绿尧忍不住要笑起来，做不到习以为常的高标准表情管理。

    但封逐光下一刻看到绿尧冷肃的神色，以及她身边站着的白发少女，意识到不对，飞快收了笑意，上前看到绿尧背着的平心，更加讶异：“师尊……”

    封逐光愣了愣，立刻从绿尧背上接过平心：“师尊，平心小师父……”

    卜天命在旁边接口道：“死了，啊，不过没死透。”

    封逐光见绿尧让卜天命站在她身边，且卜天命口气张狂，而他又根本看不透卜天命的修为，便知道是遇上了高人，言语间便显得恭敬：“前辈是……”

    卜天命冷笑：“你管我是谁！”

    封逐光立时垂首行礼：“弟子逾矩，前辈恕罪。”

    卜天命回头笑着和绿尧说：“你徒弟比你会看眼色得多。”

    绿尧：“呵呵。”

    封逐光收起风吹雪，背起平心：“师尊，前辈，我们出谷吗？”

    卜天命划下道来：“自然。”

    ……

    绿尧虽行事不听人劝，但做事还算有分寸，并没有一脚彻底踩碎雪谷结界，让整座太常山就此沦陷。

    众高手云集太常山，纵有一时慌乱，但控制局面更快，一众魔修就死的死，退的退，加上幻魔一死，幻境一解，魔修知道大势已去，便迅速撤离太常山。

    又因雪谷结界被绿尧撕出个入口，后来的太祝长老一行人也得以下谷救人，只是找遍整座雪谷，都看不到绿尧和封逐光，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人是在雪谷里没的，太常山难辞其咎，且众人都受伤严重，还能撑得住的都聚在三辰殿里料理后事。

    玄清风单挑血獠君，虽然击败了血獠君，但也两败俱伤，最终还是让血獠君逃出了太常山，而玄清风现在重伤昏迷，无法主持决策大局。

    饶云娇在后殿率诸弟子救治伤者，武力值高到可以镇场子的绿尧又不知所踪，燕月行看着七嘴八舌闹哄哄的一众仙门领袖，扶着额头一阵一阵地绝望。

    “诸位稍安勿躁。”太乐长老沉声止住众人。

    众人虽然心中不满，但是太乐长老是修真界有名的化神期修士，与人为善，素有声望，都不敢得罪他，于是暂且歇了下来，不作声响。

    没想到太乐长老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冷笑。

    “好大的威风。”

    太常山六脉长老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由得脸色大变，立刻站起来面面相觑。

    太乐长老的脸色尤其难看，简直是肉眼可见地瞬间灰败了下去，他张大眼睛喃喃道：“怎么可能……”

    燕月行只见过太乐长老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模样，还没见过他这样，只觉得另有隐情，再一看殿上已经悄无声息地立了三个人，一下站起来双眼圆睁：“绿尧！”

    绿尧抬手止住她：“轻声，我没聋。”

    燕月行从位置上奔下来，看着半身是血的师徒二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绿尧又说：“不是我的血，也不是封逐光的。”

    燕月行下意识地就回嘴：“呸！谁管你！”

    “平心！”清心寺主持无苦方丈颤声道，他往前走了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封逐光背上的平心。

    封逐光轻轻把平心放下：“无苦方丈。”

    无苦方丈站不住地退了两步，被弟子扶住，他今天死了十几个弟子，平心又是他关门弟子，素来乖巧，天赋异禀，是他看中的下一代清心寺主持，他入谷前还笑着和他告别，如今却气血尽失，再无生息。

    两个弟子扶住无苦，面露凄然：“师尊节哀！”

    无苦方丈看着绿尧，突然说：“绿尧！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

    绿尧震惊地看着悲怒交加的无苦方丈，一时间觉得荒唐得让她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一个炼虚期修士，怎会连个金丹修士都护不住！”

    “平心他可是你……你怎么忍心！”

    无苦方丈字字锥心，声声泣血，仿佛平心死了全是绿尧的错！

    偏偏在场有不少人都知道绿尧和平心的渊源，又见绿尧和平心一道，绿尧是何等人物，怎么会有她护不住的人？但她若是赶到时平心已死呢？那也未可知。

    众人心中疑云密布，只是看着殿中气氛剑拔弩张。

    绿尧扯了扯嘴角：“秃驴，平心是你徒弟不是我徒弟，是你有义务护着他还是我有义务护着他？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心里没点谱吗？”

    “要我护着你徒弟？你四大皆空久了，脑子也跟着空了？”

    无苦方丈已经是怒急攻心，口不择言，听了绿尧的话更是悲从中来：“你、你、你当初把平心交给贫僧的时候并非如今这般态度！”

    “那这么多苦情废话！”卜天命看着悲怆的无苦方丈，突然喝道，脸比绿尧还臭。

    无苦方丈年岁其实和绿尧差不多，只是他结丹迟，因此相貌大概在三四十岁左右，如今看着一个年轻的白发少女说话如此难听，不由道：“太常山的弟子怎可如此不知礼数！”

    “师……师尊！”太医长老终于喊了出来。

    无苦方丈呆住，他看看太医长老，又看看卜天命，一脸难以置信：“你，你，你……”

    卜天命撩开身前的白发，施施然道：“本座就是太常山掌门，怎么，你有话要讲？”

    无苦方丈：……

    卜天命挥了挥袖子：“一代不如一代，滚吧！”

    卜天命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被毫不留情地丢出三辰殿，完全没时间反应。

    无苦方丈站在冰天雪地打了个寒战：“这……”

    燕月行咬唇看着三辰殿殿门：“卜掌门久未现身，现在只留下六脉长老，必是有要事。我们还是做好善后事宜，不要再有过多无谓的争执了。”

    留风门门主百里测拨着手里的算盘清点损失，眼睛盯着用术法加持浮在空中的账本，嘴里说：“道理我都懂，但是绿尧上仙怎么没出来？她可不是太常山的人，卜掌门也让她参与‘家事’？”

    话一说完，众人发觉在场的人中只少了个绿尧，不禁沉默下来，卜天命这是什么意思呢？

    封逐光此时出口道：“卜掌门深不可测，她老人家的深意不是我等可以揣测。我师尊敬重长辈，若卜掌门有所要求，师尊必定全力以赴。”

    众人：……不是，你确定你师尊是这种人吗？！是你瞎还是我们瞎啊！

    燕月行抖开裙子上的雪，率先走了：“都是太常山的事，诸位非亲非故，还是少动些心思，将自家弟子收拢归置好了才是正事。”

    事情堆积如山，这群人就是太闲了才坐这儿嚼舌根！

    燕月行超前走了两步，想到什么似的又转头道：“封逐光，走不走？”

    封逐光脚步很慢，也很稳，他走到三辰殿门口，拂开石阶上的雪，坐下来说：“多谢燕峰主，我等我师尊。”

    燕月行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随你。”然后转身就走。

    无苦方丈走到封逐光身前，明眼人都知道他身上的灵力几乎流完了，在这魔修隐患尚未完全拔除，人人自危的太常山，他这样很凶险。

    他低头看着这个倔强的少年，说：“封施主，你可知平心的来历？”

    封逐光嘴唇苍白，脸上被冻得没什么表情，他低低说：“不知。”

    无苦方丈叹道：“你可知你师尊七天七夜屠尽饕餮一族一事？”

    封逐光如何不知？这场单人挑全族，吊打全场的战役，让本就声名鹊起的绿尧一战封神，从此“绿尧”二字就在三界如雷贯耳，无人敢犯。

    他自己手中的万食谱就是由此而来，但这和无苦老秃驴说的又有什么关系？饕餮……平心……

    封逐光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脸色一变。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孩子，和平心一样聪明，一样执拗。

    无苦方丈方才对绿尧的那声质问已经用尽了他毕生的脾气，现下心中只觉得悲悯，他不愿封逐光走上平心的老路，便忍不住开口劝道：“封施主，你莫怪贫僧多嘴。你这师尊……你少些亲近，便少些伤害。”

    封逐光眼神一凛：“方丈这是何意！”

    无苦方丈看他不过金丹修为，那一眼却如割人皮肉，凶光外露，毫不遮掩，他心下一冷，说道：“你师尊心有大道，容不下许多的杂思杂念。她很强，但太强的人，不可避免会忽略很多她不在意的细枝末节。绿尧只重大局，只要结果，若结果是她想要的，中途牺牲多少，她可以全不在乎。”

    “其中包括她的同门，她的友人，也包括你，她目前唯一的首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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