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黑白（4）

    疫苗的研究终于出现曙光了……

    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携带着无比重的份量, 在俞淮脑海里重复了好几遍。

    他先是怔了一瞬，旋即被莫莉博士的欣喜所感染。

    俞淮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不久前在地面上看到的种种景象，那些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将在疫苗的净化下重新变回正常的样子。

    尽管俞淮其实并没有看过它们「正常的样子」，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此充满期待。

    身旁的莫莉博士已经开始满怀憧憬地向他描绘想象中的图景了。

    “等到疫苗研制成功, 我们就不会被孢子感染了，黎明号将回到地面, 逐步重建人类的家园。虽然那些已经被感染的人暂时还不能恢复正常, 但我们将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寻找治疗他们的办法。”

    “一切都将逐渐变好。”

    在谈论起这些的时候, 莫莉博士的眼神似乎都在熠熠发光，除了期待和欢喜，似乎还掺杂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嗯。”俞淮的神情也十分难得地柔和起来，嘴角捎带了浅浅的一点笑意。

    莫莉博士起身将医疗险放回原位，重新坐下来的时候顺手摸了摸俞淮的头。

    这是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 是母亲和孩子之间最普通不过的接触。

    在莫莉的指尖触到自己发顶的那一瞬，俞淮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随后便恢复了常态。

    “我许久没有去过地面了, 小淮这次下去，有碰到什么新鲜好玩的事情吗？”莫莉博士眼底的情绪收敛了许多，温和地望向俞淮。

    不得不说，莫莉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母亲, 她从来不会问俞淮在任务过程中经历了什么危险，因为这会给俞淮带来压力。

    相反，她总是体贴细心地料理好俞淮的伤口，然后用这种曲折委婉的谈天来了解俞淮的经历, 舒缓他的情绪。

    新鲜好玩的事情……

    几乎是下意识地, 一张总是神色懒散的脸在俞淮脑海里浮现, 唇角勾起一个讨打的弧度。

    就好像是注意到了俞淮的视线，那人微微眯眼，嘎嘣咬碎了嘴里的糖，冲他扬了扬手里的糖纸：“俞sir，吃糖吗？”

    “怎么了？是想起什么难过的事情了吗？”

    莫莉关切的声音突然响起，将俞淮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神了。

    俞淮眸光暗了暗，驱散了脑海里的画面。

    “没有。”俞淮先是否认了，迟疑片刻，继续道，“想起一个……爱抢小孩糖吃的家伙。”

    莫莉露出绕有兴趣的目光：“听起来有一点恶劣，他是你的队员吗？”

    “不是。”顿了下，俞淮又补充了一句，“他还和小孩子打架。”

    这指的是向祁帮威廉教训欺负他的小孩那回。

    “哦天呐，他听起来就像个小孩子。”莫莉被逗笑了，似乎是想象不出还有这样的人。

    或许是被莫莉的态度感染了，俞淮也莫名感到了一丝愉悦。

    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犹豫片刻，俞淮看着莫莉的眼睛，抿了抿唇：“我这次去到了北麓基地。”

    听到熟悉的地名，莫莉有些惊讶：“那里还会有幸存者吗？我以为从前基地的人现在都在黎明号上。”

    俞淮没有回答莫莉的问题，他注视着那双和他一样的灰色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在曾经的瓦维洛夫研究所里，遇到了利昂·科利尔。”

    “谁？！”

    当那个名字出口的一瞬间，俞淮很清楚地看到，莫莉灰色的瞳孔猛地缩了缩，看起来很震惊。

    “利昂·科利尔。”俞淮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莫莉的身体开始有些微微的颤抖。

    俞淮很理解莫莉的心情，当他刚确认利昂身份的时候，也十分震惊。

    自己这个和利昂相处不到两年的人尚且如此，更别说作为利昂多年老师的莫莉了。

    俞淮选择不向莫莉隐瞒这件事情，也正是因为莫莉是利昂的老师，他们之间有着很深厚的感情，以至于在北麓基地的时候，利昂还曾向俞淮询问过两位老师的身体状况。

    所以同样的，为了利昂的安全，俞淮觉得莫莉和俞汀也不会将利昂的存在告诉黎明号。

    ——一旦黎明号知道了利昂还活着，并且还在那个什么埃尔比斯实验室里搞非法研究，一定会派人下去处理他，这样的一来，装神弄鬼教的信众们就会暴露在黎明号的视线里；

    这么多幸存者，黎明号必然是要管的，但那些信众们对黎明号抱有十分强烈的敌意，恐怕会干出一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来。

    就像小秦炸飞船的那次一样。

    “他……他现在还好吗？”莫莉原本平和的声线变得有些颤抖。

    她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攥的很紧，指尖掐得太过用力而泛上了些青白。

    俞淮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看起来比从前瘦了很多，但总的来说还不错，还活着。”

    俞淮的描述十分客观，利昂确实比从前消瘦了许多，这也正是俞淮一开始没有认出他来的原因。

    莫莉的情绪忽然有些崩溃，她的眼框里涌出晶莹的泪光，不住自责般地喃喃：“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对不起他。”

    莫莉垂下了头，单薄的肩膀轻微耸动着，看起来像是哭了。

    俞淮不太明白莫莉为什么要哭，他以为听到这个消息她会感到高兴。

    毕竟在地面流落了三年多还活着，已经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情了。

    同样地，他也不太能明白莫莉为什么要感到自责。

    “不是你们的错。”俞淮有些无措地劝慰道。

    是利昂自己释放了孢子，引发了这么严重的一场劫难，这是他自己的错。他现在还能健康地活着，已经是命运最大的恩赐了。

    但莫莉显然没有被安慰到，她只是抬头看着俞淮，然后苦涩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看起来是如此的难过，以至于俞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利昂在进行着一些非法研究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莫莉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

    她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对俞淮强笑了下：“瞧我，忘了小淮刚刚回来一定很累，还拉着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赶快回去休息吧，刚好我有点事情要找你父亲商量一下。”

    俞淮有些担忧地看着莫莉，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会帮不上什么忙，俞汀博士大概能更好地安慰她。

    终于，俞淮起身和莫莉告了别，转身向外走去。

    莫莉没有送他，但在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嘱咐声，声音里仿佛还带着哽咽的余韵：“小淮，洗澡的时候注意别让伤口沾水。”

    “好。”

    俞淮住的地方是在军方统一的宿舍区，一人一个小房间，独立卫浴。

    和在北麓基地瓦维洛夫研究所旧址的住所相比，他在黎明号上的住所里的陈设相当简单。

    一张单人床，一个小衣柜，以及一张书桌，上面摆着几本文学著作和一盏台灯、一个水杯，这几乎就是全部的陈设了。

    过于简单的陈设显得这间不过十几平的房间都空旷了起来。

    库里奇夫人曾提议把她的地毯铺在俞淮的宿舍里，这样看起来会舒适许多，但这个提议被俞淮委婉地拒绝了。

    回到宿舍，俞淮先是去好好洗了个澡，显然这种操作不用手是不行的。

    俞淮在莫莉博士的嘱咐和自己清洁的欲望之间摇摆了下，不太纠结地选择了后者。

    温热的水让刚干涸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液，俞淮坐在书桌前，用自己房间里的医疗箱仔细地重新包扎了一遍，这让它看起来就像是没有拆开过了。

    接着，他拉开了书桌抽屉。

    他拿出了自己的个人终端——在出任务的时候，救援队的队员都会把终端放在宿舍里，因为地面上并不能使用它。

    俞淮用指纹重新激活了终端，几条早前接收的消息接连不断地弹了出来。

    信息的接收时间就在两个小时之前。

    【齐中将：回宿舍了吗？你走了我才想起来，刚才还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说。】

    【齐中将：你还记得之前争议很大的那个「远征计划」吧？这段时间经过高层的再一次讨论，最终决定实施这个计划。】

    【齐中将：上面看中了你，想问问你感不感兴趣。不用急着答复，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商量一下。】

    「远征计划」？

    俞淮的目光停留在这四个字上，轻轻皱了皱眉。

    他当然记得这个计划。

    在黎明号即将发射的那段时间里，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曾在北麓基地里掀起轩然大波。

    众所周知，黎明号的发射是为了让人类暂时躲避地面上的灾难，等到找到解决办法，黎明号会载着希望的火种，回到地面。

    但联盟领导层里却有一批人，认为地面上的灾难已经严重到无法拯救的地步了——换句话说，他们觉得地球已经没有继续坚守的必要了。

    他们倡议，人类应该乘坐黎明号彻底离开地球，前往浩瀚的宇宙，寻找另一颗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

    这也就是所谓的「远征计划」。

    当然，这个计划太过孤注一掷，风险太大，很快就被联盟大部分领导人驳回，黎明号也依旧像预想中那样，围绕着地球航行。

    俞淮有些不理解。

    明明现在情况已经逐步稳定了，疫苗的研制成功也已指日可待，高层反而却将「远征计划」翻了出来……

    犹豫了一会，俞淮点开输入框，指尖轻触了几下。

    【俞淮：好。】

    作者有话说：

    昨天咕咕了，我忏悔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