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盛京景和初年的最后一场雪, 落在初春。
先帝驾崩满三月,国丧期满,自此日后, 京中上下也可以举办婚事典仪, 之前议了亲却因为先帝病逝而耽搁的婚事也在这几日多了起来。
盛京中之前定了亲,却因为赶上国丧没有举办婚事的, 其中就有楚家的二公子和林御史家的小姐的这桩亲事, 这桩亲事很早就定下了, 算的上是氏族之间双方都很满意的姻亲关系。
楚家的那位二公子, 原本也是个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娶的却是一位温雅贤淑的姑娘。
请柬自然也是送到了镇国公府, 还有封请柬则是送到了谢容珏的别院。
这段时日,崔绣莹没少让谢容珏相看那些世家贵女,虽然谢容珏身上并无官职, 但是毕竟是名门世族的独子, 加上容貌出挑,崔绣莹又说了日后要让谢容珏走文官的路子,所以相看的那些贵女,也都是样样出挑的世家女。
只是谢容珏一次都未曾应允过,也是有许久都没有回府了。
大概是因为知晓这么件事, 所以分发请柬之时, 楚蕴和送了两封请柬。
谢容珏此时手上把玩着那封红色的请柬, 脑中倏然想到了从前楚蕴和来到这里的时候, 信誓旦旦地和他说着所谓的红鸾星动, 那时的自己哼笑一声, 回了一句借他吉言。
现在却又被困于因果难料的境地。
夜幕深重, 楚家里处处都挂满了大红色的灯笼, 照得连墙壁水池中都处处都是喜意。
楚家和林御史都是京中大族,所以这桩婚事办的也是热闹非凡,就连沈琅怀都让身边内仕送来了赏赐,是一对玉如意,祝词提的是瓜瓞绵绵,琴瑟相合。
楚蕴和往日性情很好,与谁都能攀谈几句,所以今日来喜宴的世家子弟并不在少数。
宴上推杯换盏,谈的话题也是天南海北,一会儿说到谁家子弟考取功名,一会儿又说到哪家的姻亲。
谢容珏坐于喧嚣之中,倒也没有参与其中,看了这片刻的热闹,转而就抬步走到一处僻静地。
现下乍暖还寒,水池中的锦鲤也不怎么活络,流动的速度十分缓慢。
谢容珏撑着手在水池边看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今日自己怎么会来凑这样的热闹,大概是因为从前在别院之中楚蕴和对自己说过的红鸾星动,又或者是因为他那日问及自己为何不入风月。
薄情者活得向来风生水起,可他问心有愧。
“原来世子在这里,”有人在身后打了个酒嗝,“没成想我出来小解,倒是正好碰上了世子,世子刚刚不在宴中,可是错过了不少咱们听来的趣事。”
谢容珏转身,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姜黄色锦衣的世家郎君,此人姓王,从前与谢容珏在云想楼和云来赌场之中见过几面,还算是认识。
大概是觉得有几分了无意趣,谢容珏挑了挑眉毛,顺着他的话随口问道:“哦?什么趣事?”
王公子眯着眼睛笑了笑,“刚刚我们才说起的,也不知道世子你还记不记得从前那位李二公子,就是曾经和我们在云想楼之中见到过的那位,成亲后也是成日里在外厮混,他家夫人也是个心气高的,前些时候与他和离了,那李二竟也和换个人一样,又巴巴地跑到那姑娘家门前,成日里求着回心转意。”
“说起来,那位李二公子,也是曾经在云想楼之中一掷千金的主儿呢,现在少了他,实在是少了几分意趣。”
王公子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生怕谢容珏听不明白。
他说着说着,又好像是想起什么来,“说到这个,诶,我记得世子是不是前些时候也与九公主殿下和离了来着?”
周遭瞬间就只剩下了风声,那人迟迟得不到回答,抬眼只看到谢容珏似乎并不觉得这件事有趣,就连脸上以往都带着的笑意都无。
“说够了吗?”
“……说,说够了。”
王公子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喝过酒之后的脑子更是有点儿昏沉,只是直觉面前的人神色晦暗。
也不知道哪里惹了这位的晦气。
“既然说够了,”谢容珏似笑非笑,“那我就不奉陪了。”
他抬步经过阑珊的喜宴,刚刚想直接离开的时候,却突然遇到了楚蕴和。
楚蕴和已经挑过新娘喜帕,现在正在宴席上敬酒,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京中的纨绔子弟,喝起酒来自然也是个中好手,楚蕴和才从这边走了一遭,面上就开始散着淡淡的红晕。
新婚燕尔时,楚蕴和脸上好像也并无多少欣喜之情。
谢容珏顿步在原地,突然想到了自己当初成亲之时,他向来性情懒散,就连敬酒都只是敷衍地喝了几口,那时的旁人见他的时候,大概是也是和现在的楚蕴和一样,面上并无多少欣喜之情。
后来的洞房之中,他挑了沈初姒的喜帕之时,四目相对,心无波澜。
“刚刚找了谢兄许久,还以为谢兄先行走了。”楚蕴和抬起自己手中的杯盏,“现在终于找到了谢兄,今日不论如何,我都得敬谢兄一杯。”
谢容珏哼笑一声,“敬我做什么?”
“这杯酒,只能敬谢兄,旁的人都喝不了。”楚蕴和拿起另外一盏酒递给谢容珏,“自然是敬你向来不入风月事,日后自然也是免于我等庸人自扰。”
谢容珏垂着眼睛看着楚蕴和手上的杯盏,却没有接。
片刻之后,谢容珏问道:“之前你不是还信誓旦旦我近来红鸾星动,怎么现在又要敬我不入风月。”
“酒后胡言罢了,谢兄难道还当真了?”
楚蕴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时谢兄不是成了亲,我总该是要说些好话的,只是后来你又果断地和离,那莺儿姑娘在云想楼之中念了世子许久,我也没看到世子前去看一眼。”
“其实这样也好,免得日后困扰。”
谢容珏笑了声,还是没有接的意思,“胡言?我怎么觉得……不是什么胡言。”
这句话声音很低,混在喜宴的喧嚣之中,楚蕴和没有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谢容珏抬步,“恭贺你新婚。”
……
喜宴还没有结束,白蔹还在和车夫两人谈着话,就看到了谢容珏走了出来,身上沾着一点儿酒气,但是并不浓重。
“世子怎么早就出来了吗?”白蔹迎上前去,“去别院吗?”
谢容珏看了看天色,“回府。”
白蔹面上有点儿诧异,但是也没有多问,谢容珏已经有月余未曾回到镇国公府了,镇国公夫人成日里就是想要世子相看贵女,难道现在回去,就是妥协了?
白蔹自然不可能问出口,点头应了是。
坐在马车之中时,谢容珏倚在车壁之上假寐,脑中却偏偏又记起王公子在池边和他说的话,分明字字不是他,却又字字都是他。
他突然后悔,自己当时因为觉得了无意趣而随口问的那句话。
还未到镇国公府,拐过一个巷口之时,谢容珏的声音突然从白蔹身后的车厢之中传来,“就在这里停下。”
天色已晚,谢容珏在屋檐之上随意地穿行,镇国公府哪里有侍卫扈从他记得相当清楚,所以没有废什么功夫,就避开了其他人,孤身一人到了拂江院中。
那日在院中,那几株桃树最终还是没有被砍掉,只是近来大概是因为无人打理,所以现在在边缘缝隙处,长出了一点儿杂草。
隐在沈初姒从前种下的栀子之中,并不是很显眼。
谢容珏抬步走过去将那几株杂草拔掉,随后就走进了屋内。
里面并未掌灯,平日里洒扫的役人大概见这里许久都没有人居住,洒扫得并不算是细致,里面蔓延着淡淡的灰尘味。
书房之中是沈初姒走前整理归类好的策论,其余的早就已经没有了任何沈初姒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而在小几上,放着一个已经被烧得变了颜色的护身符。
他那时不知道到底作何想法,将这枚被烧焦的护身符又从炭木之中拿了出来,却也没有带走,就这么搁置在小几上,自此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
这护身符原本是绛红色的,被火灼过,边缘都是焦黑的色泽。
他好像能想到沈初姒那时坐在暖炉旁边,垂着眼睛,并没有丝毫停顿地将过去所求,扔进了火中。
这位殿下想明白之时,其实很果断,再次见他的时候态度都是疏离有礼,好像当初的困扰随着这桩荒唐婚事远去。
现在被困住的人,就变成了他。
谢容珏孤身一人站在这里许久,然后他坐到一旁的檀木椅上,手中拿着那个被烧过的护身符,他抬手将手背放在自己的眼前,喉间上下滑动了一下。
突然自嘲一笑。
沈初姒当初叩拜诸佛,求他得偿所愿,在晚间将这枚护身符送到他的身边。
他现在手中拿着的,是当初早已得偿的心愿。
他自幼所得的确切爱意太少,所以面对别人的坦荡的时候,永远都是选择先行逃避,将自己孤身圈在一隅,自以为立于不败之地。
自以为自己天生薄情,不会动心。
他本不信佛。
可是现在,诸佛在上,他叩问己心。
十月初三散着檀香味的护身符,望向他时执拗又坚定的眼神,卉莹面前轻声对着他说相信,因为一颗饴糖而起的坦荡又不染尘埃的情动,再见时雪夜之中纤细却挺直的脊背。
当初这桩桩件件——
谢容珏,你到底可曾动心。
作者有话说:
正视自己内心啦,其实谢狗对阿稚动心是必然的,永远会被一些坦荡的情意折腰。
诸佛在上,叩问己心——灵感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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