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唐力的手按在数字2后面的其中一张座椅垫子上, 众人几乎能看见扣住椅子的轮轴动了一下，但很快他的手又停了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手指有一丝微微的抽搐。

    蓝星目前只落后灵魂容器一分, 与其因为输掉游戏全队覆没, 最后一秒, 蓝星一定会选择牺牲一个人来翻出炸弹。

    唐力知道蒋池和他一样, 一定会这么做。

    所以唐力明白, 他自己其实可以提前一步截断蓝星的所有后路, 只要他再翻开一张椅子, 无论是雷还是安全的, 分数领先两分以上，蓝星都没有办法再跟他抢夺最后的时间，芝子就能安全。

    只是时间还剩下四分多钟, 短暂的，但却对此刻的抉择来说，却又是宽裕的。

    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芝子, 只见芝子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唐力的方向, 除了脸上褪去了一些血色, 显得有些苍白之外, 她仍然保持着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镇定。

    就好像有唐力在的地方, 她就不会害怕。

    唐力知道，芝子并非是天生坚强的，只是在自己面前，努力扮演了不让他担心的小孩。

    为了不成为他的包袱, 所以伪装和掩盖了自己的崩溃和脆弱。

    唐力不确定他手边的哪一张凳子是炸弹, 哪一张是安全的, 但无论是哪一张，只要他不按下去，就不会让芝子露出所有的无措和绝望。

    他突然有点害怕让芝子看见自己被炸弹炸死的场面，用他的生命来保证芝子最后的安全这件事，虽然芝子不会阻止他这样做，但这仍然是残忍的。

    再拖两分钟吧，唐力想，只要他不选择，拖一秒，悲伤的事就会暂时远离芝子一秒。

    所以他的手才停住了，慢慢收了回来。

    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想走到这一步，这也是他第一次，做这么冒险的决定。

    蒋池的目光掠过他们，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保持着淡然：“就算他现在不行动，最后一刻前也会行动的。”

    真言审判却低了低头：“现在还不到最后一刻，你就要放弃吗？”

    “当然不会。”蒋池轻笑，“况且，与其死在那个裁判的手里，不如被炸弹炸死。”

    真言审判沉默了下来，虽然戴着面具，但蒋池仿佛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

    是一种奇怪而热烈的视线。

    屏幕的时钟又跳了一个数字，如同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03:13。

    在最后的几分钟时间里，明明是杀戮的游戏，礼堂却奇异地陷入了一阵平静与祥和之中。

    射灯变得像初升的日光一样淡白柔和，笼罩着每一个人。

    所有人仿佛凝固，静止不动，场外的人轻轻屏住呼吸，没有人说话讨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时间的数字一秒一秒跳动。

    会场上，那些被翻开或者爆炸后的座位，像是精彩的一场电影散场后留下的寂寥，所有的人声鼎沸归于平静，最终只剩下两个人，远远在和朋友做着无声的告别。

    唐力的眼睛就是隔着这些座位，与芝子相视。

    而蒋池，与真言审判并肩站在一起，回头的时候，正看见覃明慢慢向他走进。

    覃明走到数字1后面的椅子，就停住了，隔着两层过道和蒋池对话，语气透着与蒋池一样的平静和淡然：“你的任务是找到最后两张安全椅子，你已经成功了，而我最后的任务，就是在游戏结束前，抢在唐力前面，翻开这张炸弹椅子，剩下的，就交给天意吧。”

    蒋池摇头，轻轻一笑：“交给韦冥。”

    覃明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听懂了蒋池的意思，就是如果他们游戏失败，那么寻找时光之钥的事，就只能让韦冥一个人去了。

    “对。”覃明点点头。

    他和蒋池一样对韦冥有信心，那家伙最终一定可以拿到时光之钥，然后重启时间线，说不定还能救回他们。

    两人说完，同时抬头看去，时间只剩下最后1分钟。

    00:59。

    唐力重新把目光朝向他们，盯着他们的行动，事实上，即便只剩下10秒，唐力的时间仍旧很宽裕，他没有提前翻，说明他认为最后一刻再翻性价比最高。

    00:26。

    直到这一刻，礼堂里那诡异的和平和宁静，才终于被打破。

    气墙外有觉醒者叫了一声：“快看！唐力要行动了！”

    唐力的手已经重新搭回了座椅上，另一边的芝子，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唐力也不忍心再看他，只是用不大不小的身体说了一声：“芝子，照顾好自己，去帮助剩下的团员。”

    芝子张开嘴巴，胸膛剧烈起伏，却只剩下啜泣，于是只能重重地不断点头。

    00:10。

    十秒钟的倒计时，蒋池回忆了一下，没有任何一个炸弹椅子爆炸的时间能超过10秒，即是说，即使抢在唐力的前面翻开炸弹，也无济于事。

    而覃明却坚守着自己和蒋池的约定，就是赶在最后时刻，赶在唐力之前，翻开椅子。

    所以当唐力的手搭在椅子上，即将按下去的那一刻，覃明已经率先翻开了炸弹椅子，要牺牲自己，获得蓝星组的最后2分。

    然后他坦然地闭上眼睛。

    砰——

    只有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礼堂的光束里全是细微的白色灰尘，簌簌飘落。

    与爆炸声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道覃明身上闪烁的光，像是覃明站在逆光处，金色的晨曦的颜色把他镶了一圈金边。

    蒋池瞪大眼睛，惊讶地难以置信，他很清楚，这道光意味着什么。

    是“守护之翼”！

    覃明的法灵守护之翼，可以抵挡一次致命伤害。

    所以，此刻覃明在爆破的粉尘中，闭着眼安然地站着，任由爆破物洒落到他身上，落在那层新生的光环之上。

    “为什么？！”蒋池不解。

    守护之翼只有一次机会，为什么覃明的守护之翼再次触发了？

    难道是这种绝境之下，覃明的法灵进阶了？

    等到覃明睁开眼睛，他的表情与蒋池一样茫然和错愕。

    而另外一边，唐力也静静站在原地，他没有翻转椅子，因为芝子拦住了他，让他的手最终没有落下。

    “与其让你死去，而我独自活着，我宁愿我们都不存在在这个世上。”芝子对唐力说道。

    此时此刻，屏幕上的倒计时最后一跳，落在了00:00上，时间结束。

    游戏也结束了。

    蓝星101：灵魂容器100。

    最后一分绝杀，险胜。

    现场是比刚才还要持久的死寂，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或者欢呼。

    唐力像是虚脱地把手收回来，转过头的时候，芝子却没有在哭了，他们默默无声地迎向彼此，像是这样的结局仿佛他们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蒋池转头看向覃明，又低声重复了一次：“为什么，你还有守护之翼？”

    覃明摇了摇头，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我的法灵并没有进阶，只是确实触发了一次守护之翼。”

    这时候他们的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真言审判：“是我的复制能力。”

    蒋池震惊地回过头：“复制能力？”

    真言审判点头：“我复制了覃明的守护之翼，所以他还能再抗下一次致命伤害。”

    蒋池皱眉，他觉得有些奇怪：“你……不，我是什么时候觉醒出了新技能吗？”

    因为在蒋池的意识里，真言审判作为法灵，是依附于他的信念而存在的，但蒋池无论是在刚才的绝境之中，还是在其他时刻，都没有“复制”这样的念头。

    他突然感觉到，好像他的法灵，果真如他自己所说的，是一个可靠的、并且拥有自主意识的实体？

    正当蒋池怀疑着，真言审判却轻轻笑了一声：“也可以这样说吧，或许你在绝境之下的求生欲，是一种潜意识，你自己都没有察觉。”

    “是吗？”蒋池将信将疑，并且他竟然看不出他自己的真言审判是不是在说真话。

    这让蒋池十分纳闷。

    不等他继续问，裁判王校长已经鼓着掌走出来：“恭喜蓝星，获得游戏胜利。”

    这个宣布，才让气墙外愣了半天的觉醒者们反应过来：“真的赢了！”

    “蓝星打败了灵魂容器！”

    “太可怕了！”

    各式各样的错愕和欢呼声此起彼伏。

    王校长像是欣赏了一场刺激的比赛，所以心情颇好，用惋惜的表情看着唐力和芝子：“很遗憾，你们输了。”

    唐力深深吸了一口气，拉住芝子的手，安慰：“芝子别怕。”

    芝子的脸上早已不见泪痕，仿佛拉着唐力温暖的手，让她再也不惧一切：“哥哥，我不怕。而且你说过，我们要相信其他队员，就算我们不在了，他们也会重新组团生存下去的。”

    唐力欣慰地最后摸了摸芝子的头：“对，我们要相信他们，一定会实现目标的。”

    芝子眼光聚拢，倒影着唐力和礼堂里的光，更重地点头：“嗯！”

    “唐力。”蒋池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后。

    他的神情复杂，带着钦佩又像遗憾，更多地是感激，对着唐力示意：“谢谢。”

    蒋池之所以会谢他，是因为蓝星会胜利也有对手主动放弃的原因。

    因为即使覃明去冲了炸弹，并且守护之翼触发后没有死，他们的比分也只比灵魂容器多了一分。假如唐力在最后十秒钟去翻炸弹，那么比分又会被反超，虽然覃明或者蒋池中的其中一个人，还有时间再去翻最后一个炸弹，但这也势必会多耗损掉蓝星的一个成员。

    即是说，灵魂容器虽然必输无疑，但他可以选择多带走蓝星一个人。

    如果换成别的队伍，为了泄愤，为了心里的不甘，还有为了最后一丝抢时间的希望，或许都会选择这样做，但唐力没有。

    他放弃了。

    没有因为怨恨和不甘要多抱着一个人同归于尽。

    唐力心照不宣地摆摆手：“我很难遇到像你这样的对手，所以，你就当做，英雄惜英雄吧。”

    蒋池沉默地看着他。

    “还有。”唐力像是被蒋池洞穿了，所以没有掩藏，坦然地道，“如果在时光副本遇到我的其他队员，有机会的话，也请你，帮助他们。”

    蒋池十分清楚，唐力最后的那十秒钟，还在做着他身为队长该做的打算。

    就是托付。

    用手下留情来托付剩下的队员，就像如果再次遇到相同的情况，他也希望蒋池可以手下留情。

    这让蒋池更是惊叹于他的用心，因为就算是他自己，恐怕在最后关头，也想不到这么多。

    “我会的。”蒋池跟唐力承诺，一定。

    “谢谢。”这次换成唐力对他露出感激的眼神，两个人相视一笑，为了这份短暂的，互相竞争又惺惺相惜的友谊。

    裁判王校长拿着枪走过来，蒋池转过身，没有再看他们，只听见唐力淡然地跟芝子说了一声：“走吧，芝子。”

    然后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一句：“再见。”

    蒋池缓缓合上了眼睛。

    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