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萧衍觉醒
屠遍东宫尸横遍野
萧衍没有说话, 只居高临下睇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皮笑肉不笑道:“早上还好端端的, 曹德兴, 你可莫要诓我。”
头顶上的压力令曹公公不敢吭声, 只是惊惶地趴跪在地。
萧衍站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呜咽声,久久没有回应。
御医从寝宫里出来,走到门口朝他跪拜道:“启禀殿下,臣仔细检查过阿烟姑娘的情况, 她疑似中了‘千里醉’,此毒无色无味, 毒性极强,产自西域。”
萧衍喉结滚动,想说什么, 却忍下了。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许久, 才跨了进去。
寝宫里的宫人们伏跪在地, 萧衍一步步朝床榻走去。
那小村姑安静极了, 就好似睡着了一般,娇弱的身子埋在松软的锦被里,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淹没。
萧衍像木头似的站在床沿盯着她看了许久,喉结滚动,用往常的语气轻声唤道:“阿烟,该起了。”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萧衍缓缓坐到矮凳上, 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
当时她穿着不合身的碎花粗布衣, 清澈明亮的眼里藏着恐惧, 像一只怯生生的兔子。
那时她的处境并不比他好。
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了, 那小村姑却能坚守纯良无害,仿佛对这个世道没有怨恨不甘。
他可羡慕她了,被生活鞭打成这般,却还能没心没肺的笑得像个二傻子,一颗鸡蛋仔,一尾鱼,就能让她高兴上好些天。
有时候他也想学她,可是他学不来。
他无法像她那样能光明正大地站到阳光下,也无法像她那样健忘。
她那般天真单纯,哪怕被世俗淤泥侵染,仍能保持纯粹。
他可喜欢那股子没有掺杂任何目的的纯粹了,不论身处何地,她都不会卑躬屈膝,也不会刻意哄他,只会始终如一唤他萧郎君。
当所有人都敬他,恨他,畏他时,唯独那小村姑没有任何转变。
只是遗憾,这般好的一个人,他却未能护住。
他以为把她放在身边,就能护她周全。
他又一次失手了。
沈士怀不知何时进殿来,下命令把宫人软禁,一一盘查。
见萧衍坐在床前不言不语,他颇为担忧,皱着眉头走上前,看着床上的人,无奈道:“请殿下节哀。”
萧衍缓缓转移视线,机械地吐出几个字,“我未能护好她。”
沈士怀沉默。
萧衍看着他,眼里透着难以言喻的绝望,一字一句道:“阿娘未能护住,程烟亦未护住。”
沈士怀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头苦涩,讷讷道:“你娘的死,错不在你。”
萧衍木然地收回视线,自言自语问:“是吗?”
沈士怀耐心开导:“你外祖曾教导过我,许多事情,只有学会了淡忘,才能走得更长远。”
萧衍没有说话,只伸手想去触摸程烟的脸,却僵在半空中,久久不敢落下。
像被什么刺痛似的,他缓缓缩回手,沙哑道:“舅父,我后悔了。”
沈士怀不知如何应答。
萧衍喃喃道:“你说得对,我一开始就该把她送得远远的,倘若当初在平州没有心软,她或许会过得很好。”
沈士怀:“这或许就是她的命,福薄,受不住你的偏爱。”
萧衍一脸死气沉沉。
沈士怀知他心头不痛快,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黯然道:“事已至此,还请二郎节哀顺变。”
萧衍闭目不语。
沈士怀叹了口气,他不允许东宫潜藏任何危险,当即退下彻查程烟中毒身亡一事。
整个寝宫变得寂静下来。
萧衍独自坐在床边,这才发现枕角露出来的一点信纸,他躬身轻轻把它从枕下抽取出来,折叠的信纸上写着简单的四个字:好好吃饭。
那字极丑,没有任何美感。
她素来懒惰,习字跟要命似的。
歪歪斜斜的四个字猝不及防刺到萧衍的心坎上,某种隐忍而克制的情绪破堤而出,终是忍不住红了眼。
“傻子。”
他拿着那信纸,把脸埋入另一只掌心中,少许温热从指缝中沁出,终是破防了。
整个下午萧衍都坐在床边不言不语,甚至未进任何水米。
他只是安静地守在那个小村姑身边,待到外头的天色暗了下来,才温柔唤道:“阿烟,该起了。”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也不会再有回应。
萧衍轻轻摸了摸她的手,彻骨冰凉。
他试图把它捂热,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仅有的一点余温总会悄悄消失。
也不知是生气还是伤心,他嫌弃道:“你跟阿娘一样无情,她弃我而去,连你也要舍弃我,可有一点良心?
“阿烟,我后悔了,后悔没能把你留在平州。”
不管他承不承认,他对她终是藏了私心,想把她留在身边多看一眼,可是他又清楚地明白,他的身边并不是她的安身之地。
发乎情,止乎礼。
他学会了克制,学会了隐忍,只想她后半生平平安安,哪怕她嫁作他人妇,生儿育女,只要她开开心心就好。
沈士怀说得对,他的私心会害了她。
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孤女,处在这样的皇权中心,总会在无形中成为箭靶子。
他终是未能护住她,就像没有护住沈氏那样。
她们都是柔弱纯良的女人,本来可以拥有顺遂平坦的命运,却因各自的私心卷入这些纷争中,早早地陨落。
萧衍失悔不已。
他恨自己无法干净利落斩断对她的念想,以至于害了她的性命。
他更恨自己无能,连两个女人都护不住,他的阿娘被妾室毒杀,如今的程烟……多半是被江家暗害。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在京中没有任何背景权势,这样一个弱者,谁会跟她过不去?
若没有利益上的牵扯,谁会去毒杀她?
想到此,萧衍不由得痛彻心扉。
因为他明白,就算查出来程烟身亡是江家干的,沈士怀必然会劝他隐忍,顾全大局。
现在他才夺得太子位,根基不稳,需要京中贵族们的扶持,他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跟江家反目成仇,更不能毁了与江家的联姻,坏了自己的事业。
这些现实扎到萧衍身上,就如同一个魔咒,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萧干安的处境,既依附沈家,又厌恶沈家。
现在江家为了自家闺女的前程,不惜在东宫动手,这还没嫁进门手就伸得这般长了,日后岂不得翻天?
不出所料,次日沈士怀命人动用酷刑才把下毒者审问出来,真是江家指使的。
沈士怀犯难了,若继续追查,势必会得罪江家。
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江家撕破脸并不合适。
最终经过深思熟虑,沈士怀劝萧衍妥协,劝他以大局为重。
当时萧衍没什么反应,只慢条斯理地绞干帕子,仔细擦拭程烟的脸。
程烟昨日中毒身亡,尸体摆放了一夜,皮肤早就发青了,满脸尸斑。
萧衍却视若无睹,耐心地替她净面擦手。
沈士怀看不下去了,无奈道:“殿下……”
萧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舅父莫要说话,恐打扰了她。”
沈士怀于心不忍,跪到地上道:“请殿下节哀顺变,就让阿烟姑娘入土为安吧!”
萧衍停止手中的动作,像听到了笑话一般,缓缓扭头看他,一字一句问:“舅父说什么,我没听清。”
沈士怀硬着头皮道:“让阿烟姑娘入土为安。”
萧衍盯着他,好似在看怪物一般,“她如何才能入土为安?”
沈士怀:“这……”
萧衍表情麻木,“江家索了她的命,舅父却让她入土为安。当初我带她离开杏花村时,允她会护她周全,如今她被江家毒杀,舅父却劝我以大局为重,莫要追责。敢问舅父,是不是江家杀光我身边的所有人,我都得忍?”
沈士怀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萧衍收回视线,继续擦拭程烟冰冷的手,自言自语道:“阿娘身亡时,舅父劝我忍;阿烟殒命,舅父依然劝我忍。这样的太子,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把沈士怀刺激到了,愠恼道:“二郎莫要说浑话!”
萧衍温吞吞地绞帕子,“我乏了。”
沈士怀欲言又止。
萧衍不再理他,沈士怀跪了许久,才迫不得已离去。
大殿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萧衍静静地凝视床上的人儿,好脾气地笑着问:“阿烟躺了这么久,恐怕饿了,你想吃什么,我让庖厨给你做。”
尸体是无法回答的,甚至已经悄然发腐。
萧衍像着了魔般,完全把它当成活人对待,命曹公公去备膳食。
曹公公无奈,只得下去安排。
接连三天萧衍都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宫人不敢靠近,没有他的命令,他们是不敢擅自入殓的。
外头天寒地冻,怕他受凉,殿里烧了炭盆。
温暖的环境促进细菌滋生,程烟的尸体开始发腐,脸上的皮肤出现腐败的绿斑。
萧衍看到那处腐败,不禁慌张,忙命宫人备上妆粉,亲自动手替她修饰仪容。
接连几□□不解带,他的脸色泛青,憔悴且狼狈,因进食极少,人也清减了些,下巴上胡渣疯长,整个人全然没有以往的体面,犹如一具被抽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宫人们不敢吭声,全都毕恭毕敬地伏跪在地,大气不敢出。
萧衍坐在床沿,认真地用细腻妆粉修饰程烟脸上的绿斑。
当时殿里已经滋生出腐败的气息,他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只专注地修复脸上的斑块,神情严肃,好似在描绘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躬身守在一旁的曹公公忍不住偷瞄他一眼,总觉得那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变态的危险,仿佛随时都会发疯。
与此同时,已经从书中脱离出来的程烟正坐在办事大厅里。
这处大厅非常现代化,面积宽广,就跟医院里似的,坐着形形色色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全都穿着统一的服饰,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个编号。
程烟的编号是:N57709号。
N5代表的是《帝台春》里的世界,完成任务后并不能马上回到现实里去,还得通过服务系统申请批准。
现在系统009已经替她申请了回归手续,排号的人很多,大厅里的办事人员速度贼慢,系统009让她耐心等待。
程烟百无聊赖地望着大厅里的小屏幕。
它们就像小电视一样播放着每个世界里的剧情进展,内容可丰富了,有恐怖类,都市伦理类,古装类,仙侠类,还有末世,科幻什么的。
每个画面会持续三十秒左右。
程烟看着那些纷繁杂乱,忍不住再次对这个系统的来历生出疑惑,她尝试着呼喊,系统009隔了许久才出声。
程烟调侃道:“009,你们的产品类别还挺多的嘛。”
系统009自豪道:“那是当然,我们的研发部可勤劳了,是整个主系统里最赚钱的。”
程烟默了默,“那我们这些‘演员’有工资拿吗?”
系统009:“嗐,你们拿了工资也花不了。”
程烟:“???”
系统009嫌弃道:“像你们这种半死不活的都没地儿收,有些人不老老实实待着还乱跑吓人,得死透了才能……”停顿片刻,后知后觉打哈哈道,“瞧我都说了什么胡话,别把宿主吓着了。”
程烟心中疑云更盛。
到底是什么系统才能把人的性命以娱乐的方式玩弄于鼓掌?
只要无法完成规定的任务就会在现实世界里死亡,并且还有什么审判,每个宿主都会经过系统审判后才能得到或轻或重的任务。
它们的审判标准是什么?
有何资格做宿主的生死审判?
程烟越想越觉得这个系统诡异,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奇怪。
她默默地审视周边。
她无法跟大厅里的其他人做交流,每个人都跟木头似的,明明可以看到对方,却无法去感知,触摸,就跟投影一样。
系统009见她深思,赶忙打岔,“宿主你反正闲着挺无聊的,不如看看《帝台春》里的后续剧情打发下时间?”
程烟默了默,“好吧。”
于是系统009替她把那个小世界调了出来,眼前凭空出现一个透明面板,看到播放出来的画面,程烟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衍正耐心地给她的尸体修饰仪容。
程烟忍不住问:“我这都死多少天了?”
系统009回答道:“三四天了吧。”
程烟忍著作呕的冲动,脱口道:“死了三四天尸体得腐烂了吧,萧衍还搁那儿画什么啊?”
系统009一本正经道:“兴许是想让你下葬得漂亮一点?”
程烟:“……”
简直无法直视!
看着小屏幕里诡异的画面,她瘆人地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同系统009吐槽道:“那厮太变态了吧,对着一具尸体折腾啥?”
系统009:“你的人设毕竟是他的白月光。”
程烟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又问:“我被女主娘家毒杀了,那接下来的剧情呢,是什么走向?”
系统009:“现在萧衍跟江家有契约在身,他会顾全大局,把这事忍耐下来。”
程烟“哦”了一声,对原剧情没什么兴致。
现在她抽身出来了,就跟在剧组里跑了一回龙套差不多,你若让她对里头的纸片人真情实感,未免太抬举她了。
她只想尽快回家,回到那个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吃顿火锅解馋。
至于萧衍,虽然他人很好,但只是虚幻的纸片人,也不过是个人设罢了,她不会蠢得去对一个虚构的人设倾注任何感情。
在她等待排号回到现实世界期间,书中的剧情仍在进行。
那具尸体摆放了四五天,仍旧没有入殓下葬,按照原剧情,萧衍会消沉数日恢复正常,并顾全大局隐忍下来。
直到程烟身亡后的第五日,他才不再守在尸体前。
曹公公命人将遗体入殓放进冰窖里,什么时候下葬还得等主子发话。
外头的天空阴沉沉的,宽敞的大殿里没有烧炭盆,处处都透着冷意。
萧衍跪坐在桌案前,已经沐浴梳洗过,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胡渣修理得干干净净,穿了一袭牙色常服,整个人又恢复了以往的端贵持重。
桌案上摆放着上好的宣纸,他握着笔,仿程烟的字迹,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好好吃饭”四字。
黑漆漆的墨汁浸透纸张,每落下一笔,心中的恨意就增添了一分。
沈士怀进宫来探望。
萧衍不想理他,只专注地仿程烟的字迹。
沈士怀为了缓和他与江家的隔阂,当中间人和稀泥,希望他能暂且把恩怨放下,勿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伤了双方的和气。
萧衍微微顿笔,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缓缓说道:“江致深,欠我一个交代。”
沈士怀忙道:“臣可以把他带来给殿下请罪。”
萧衍没有说话。
沈士怀当他是默认,亲自去了一趟江家,让英国公把态度放谦卑点。
见他这般态度,英国公江致深心里头颇有几分得意,东宫到底忌惮他们这帮贵族拆台,便允了沈士怀,下午进宫请罪。
哪晓得出了岔子。
当时萧衍正坐在大殿里擦拭弓-弩,曹公公则哭丧着脸顶着一个桔子跪在大门口,不敢动弹。
萧衍全然无视他的恐慌,一边上箭矢,一边说道:“曹德兴你可莫要乱动。”
曹公公哆嗦道:“殿下饶了老奴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萧衍上好箭矢,单手持弓-弩瞄准他。
曹公公差点哭了。
也在这时,沈士怀带着英国公来了,哪晓得刚到门口,突听“咻”的一声,箭矢急射而出,射到了门框上。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看到殿内的曹公公,沈士怀微微蹙眉,向萧衍行礼道:“殿下这是何故?”
曹公公哆嗦道:“老奴不慎打碎了杯盏,该责罚。”
沈士怀无语。
一旁的江致深知道是下马威,居然还能面不改色,仗着有沈士怀做和事佬,且背后又有京中贵族们做后盾,料萧衍不敢为了一个乡野村姑与江家撕破脸皮。
江致深朝桌案前的年轻人行礼,沈士怀则瞥了曹公公一眼,他识相地顶着桔子退下了。
殿内一时陷入了寂静中。
沈士怀干咳一声,看向自家外甥,说道:“殿下,英国公请来了,还请殿下宽宏大量饶了江家这一回。”
江致深假惺惺跪拜道:“请殿下责罚。”
萧衍坐在桌案前,看着那个紫袍锦衣的老儿,他们都没有把那层窗户纸捅破,就为维持表面上的和睦。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衍才皮笑肉不笑道:“英国公难道就不怕日后江家的女儿早早地身陨在东宫里吗?”
这话令沈士怀皱眉,忙道:“殿下莫要说胡话!”
江致深的脸色也不太好,愠恼道:“请殿下慎言。”
萧衍慢吞吞地拿起果盘里的桔子,轻轻嗅了嗅,“你江家的人还没进门就管成了这般,我可娶不起。”
江致深心中一沉,追问道:“殿下此话怎讲?”
萧衍垂眸,视线落到那把小巧精致的弓-弩上,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它,不答反问:“我这个太子被你江家欺压成这般,你若是我,又当如何?”
沈士怀怕搞砸了,忙提醒道:“殿下……”
萧衍瞥了他一眼,冷不丁笑了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瞧舅父紧张成什么样子了,我难不成还能为了一个乡野村姑杀英国公不是?”
这话听得沈士怀心惊肉跳,总觉得他那样子不可信。
江致深也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点邪门,特别是当他拿起那把弓-弩对准他们时,他本能地躲藏到沈士怀身后。
此举把萧衍逗乐了,用逗猫的语气问:“英国公你躲什么呀?”
江致深硬着头皮道:“殿下莫要开玩笑。”
沈士怀也道:“殿下切莫胡来。”
萧衍似笑非笑。
那阴郁的样子令沈士怀心头不安,劝说道:“殿下心中不快,臣都知道,你若要责罚便责罚,切莫伤了和气。”
江致深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的,也跟着道:“老臣愿意领罚。”
萧衍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双方僵持了许久,沈士怀才硬着头皮打圆场,“殿下且卖臣一个面子,把这事翻篇了,如何?”
萧衍沉默地扔了个桔子出去,那桔子滚到二人脚边,一时不知其意。
“方才曹公公不慎打翻了杯盏,惹恼了我,英国公你敢不敢像他那般试试我的手气?”
此话一出,江致深的表情有些裂,懊恼道:“士可杀不可辱,老臣岂能跟那阉狗一般?!”
沈士怀也觉得过分了,忙道:“殿下开玩笑罢了。”
哪晓得萧衍一点都不给面子,又拿了一个桔子剥了起来,“若英国公不乐意,那便拿你江家的女儿来抵程烟的命,如何?”
“你!”
“二郎!”
两人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偏偏萧衍不知好歹,继续说道:“怎么,英国公不乐意?”
江致深脸色铁青道:“请殿下慎言,莫要忘了当初与江家的约定!”
萧衍斜睨他,“你连我身边的人都敢毒杀,我怎么知道你下次动手要杀的人会不会是我?”
这话把江致深气着了,怒目斥责道:“那是殿下不成体统在先,明明在孝期,却偏宠那乡野女,闹得满城皆知,像什么话!”
萧衍挑眉,“我明儿若又偏宠一个女郎,你江家是不是接着杀?”
“你!”
沈士怀头大如斗,“殿下说的是气话,英国公莫要往心上去!”
他一边稳住萧衍,一边拉江致深的衣袖,语气有些激动,“这事确实是江家输了理,那程烟再怎么说也是殿下的救命恩人,如今却被你们毒杀了,谁咽得下这口气?”
江致深急道:“可是……”
沈士怀打断道:“你这老儿服个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真撕破脸,江家一众老小都跑不了!”
江致深气得跺脚。
萧衍也不急着折磨他,就慢条斯理地吃桔子,甜津津的,阿烟应该爱吃。
江致深被气得够呛,放不下身段受折辱。
沈士怀再次劝说。
最终他为了江家老小硬生生吞了这口窝囊气。
那老儿恨恨地捡起地上的桔子放到头顶跪下,一脸屈辱愤恨。
沈士怀好言好语道:“殿下玩闹一番便罢了,莫要手抖看走了眼。”
听到这话,萧衍阴森森笑了起来,颇有几分邪性。
他缓缓起身走到铜盆边净手,拿干净帕子擦净手上的水渍后,冲沈士怀说道:“舅父觉得外甥的射击技艺可比得上燕王?”
沈士怀:“自然比燕王更胜一筹。”
萧衍眼角含笑,“万一手抖了呢?”
沈士怀:“……”
江致深咬牙切齿,“请殿下三思,莫要不知轻重!”
萧衍“啧”了一声,自顾坐回桌案前,拿起那把弓-弩娴熟地上箭矢。
瞅着他的举动,江致深有些发慌,心惊肉跳地看向沈士怀。他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用眼神表示萧衍知分寸,不会动真格的。
当时两人都觉得萧衍不会杀人,毕竟为了一个女人与江家闹翻代价太大。
上好箭矢的弓-弩被萧衍握在手里,缓缓对准了跪在地上的江致深。
他微微眯眼,那箭矢原本是要对准江致深头上的桔子的,却鬼使神差地对准了他的眉心。
萧衍直勾勾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老儿,想起程烟曾问过他的话。
“任郎君会不会像继父那般待我?”
当时他回答:“我欠你一条人命债,得还。”
以及,“萧郎君会护着阿烟,不会让阿烟受委屈,对吗?”
“萧郎君还会做主替阿烟挑全京城最俊最好的郎君做夫君,让阿烟有枝可依,对吗?”
还有他在病中问她会不会走,她回答说不会。
她说不会。
可是她还是走了。
他欠了她两条人命债,曾跟她拉钩做过保证会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那个又傻又天真的小村姑信了……
她信了。
内心深处的仇恨犹如魔鬼般蚕食了萧衍的理智,他冷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江致深,动了杀机——哪怕与江家撕破脸皮会造成时局动荡。
从小到大他就学会了忍耐,处处身不由己,事事顾全大局,唯独这次,他想遵循内心。
只遵循内心。
指尖,忽地扣动弓-弩扳机,箭矢急射而出,朝江致深眉心射去。
一击即中!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系统检测到了萧衍的行为举动不符合原剧情走向,自主开启了防御纠正功能。
那箭矢在射穿江致深眉心的瞬间,化为了一道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衍眨了眨眼,跪在地上的江致深没有任何反应,还顶着桔子,好端端的。而那支射出去的箭矢还在□□里,未曾动过分毫。
一切好似一场梦,一场臆想。
萧衍端坐在桌案前,脑子仿佛短暂地卡顿了,一时有些茫然。
可是杀江致深的念头深入到了骨子里,他回过神儿,再次扣下弓-弩扳机。
那支箭矢再次射击而出,却射偏了,从江致深头顶飞过,钉到了门上。
江致深被吓得瘫软在地,沈士怀连忙安抚他的情绪。
谁都没料到,萧衍竟然上了第二支箭矢。
这一举动把江致深吓坏了,慌忙躲藏到沈士怀身后寻求庇护。
萧衍冷酷地对准他们,命令道:“沈中书且让开。”
意识到他动了杀机,沈士怀气急,懊恼道:“殿下莫要胡来!”
萧衍眯起眼,表情深冷,不像是开玩笑。
沈士怀暗叫不好,匆忙把江致深护出殿外,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哪晓得下一刻,萧衍便冲破沈士怀的阻拦,提着弓-弩追了出去。
江致深哭嚎着喊救命,周边的宫人侍卫受到惊动,全过来探情形,只见萧衍拎着弓-弩对准江致深射-杀。
他的射击术素来精准,明明看到箭矢穿过江致深的后背,那厮却未受分毫损伤,再看弓-弩,箭矢并未发出。
他愣了愣,再次追上射-杀江致深。
结果还是一样,箭矢无法射出。
萧衍心中生疑,懊恼之下胡乱射击,箭矢射到墙壁上发出短促的碰撞声坠落在地。
这情形令他心中疑云更盛。
他铁了心要取江致深性命,不顾曹公公等人阻拦,弃了弓-弩,顺手从侍卫腰间拔剑追去。
沈士怀暴跳如雷嘶吼道:“快去拦住他!快!”
众人一窝蜂朝萧衍追去。
江致深一边哭嚎一边骂骂咧咧往宫外跑,他本就上了年纪,又不会武,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哪见过这样的阵仗?
永安宫委实太大,江致深跑得满头大汗,身后的萧衍提着利剑不顾众人阻拦飞奔追击。
那老儿到底比不得年轻人,最后跑到西华门被萧衍堵截在胡同里,没有任何退路。
萧衍步步逼近,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誓要将他斩杀。
江致深惊惶斥责道:“萧二郎你莫要胡作非为!这里是皇宫,容不得你乱杀朝臣!”
萧衍死死地盯着他,冷酷道:“我连皇帝老子都不放眼里,何况你这老头儿?”
“你!”
也在这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沈士怀高声道:“二郎切莫胡来!”
萧衍不予理会,提剑朝江致深砍杀而去。
怪事再次发生,当剑刃贯穿过江致深的身体时,却消失不见了,他竟然毫发无损!
萧衍大为震惊。
追上来的侍卫们忙冲上前拉架,反而激怒了萧衍,凶性大发,直接把他们捅死了几个。
见此情形,沈士怀愤怒咆哮道:“二郎你疯了不成?!”
萧衍却视若无睹,丝毫不顾满身鲜血,非要把江致深斩杀才会善罢甘休。
那种偏执吞噬了他的理智,变得疯狂且暴躁。
他像着了魔似的一次又一次砍杀江致深,偏偏那人却像有上天护佑一般,不论他怎么斩杀,还是毫发无损。
萧衍被这诡异的情形逼疯了。
程烟的死令他恨到了骨子里,而杀江致深是他的宣泄口,现在他却无法杀他泄恨。
江致深被他按到地上往死里捅,沈士怀愤怒之下拎起一块板砖朝他的脑袋拍去,试图把他打晕。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萧衍挨了一记,顿觉头晕目眩。
猩红的鲜血从发中沁出,萧衍眼下黑沉,头痛欲裂。
那种锥心刺骨的钝痛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彻底将他淹没,他丢下利剑,抱头发出痛苦的哀嚎。
无数记忆碎片在识海里翻涌。
有小时候依偎在沈氏怀里的安稳,也有被萧干安训斥时的恐惧,还有外祖沈焯的严厉教导,以及跟兄长萧珂之间的暗潮汹涌……
数不清的记忆在大脑里乱窜,挤压他的意识,最后只剩下程烟那道令他发狂的声音。
“萧郎君会护着阿烟,不会让阿烟受委屈,对吗?”
“萧郎君还会做主替阿烟挑全京城最俊最好的郎君做夫君,让阿烟有枝可依,对吗?”
那道天真又单纯的声音好似魔音般注入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在耳边重复,刺激着他的神经。
由内心深处爆发出来的怨恨执念再一次攻占了他的大脑,杀江致深的执念令他爆发出巨大的反叛力,仇恨促使他忍着翻天覆地的剧痛再次捡起了利剑。
当时沈士怀等人看到的景象是江致深已经被他捅成了蜂窝,早就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而萧衍看到的却是他好模好样地躺在地上,只是当他再次看他时,眼里忽然出现无数重影。
脑袋似要炸裂般钝痛。
萧衍身躯虚晃,浑身颤抖。
他闭目试图清醒,然而当他再次睁眼时,眼前依旧有重影。
只不过江致深的情形变得更加诡异,他的头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道奇怪的东西,呈长条状,颜色是刺目的血红。
萧衍还以为自己眼花,困惑地眨了眨眼,再朝江致深看去。
那长条有好几寸,血红填满了长条,散发着诡异的光。
他惊骇地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
正当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时,身后传来沈士怀担忧的声音,“二郎?”
听到呼喊,萧衍机械地扭头,看到他的模样不禁被吓了一跳。
沈士怀好似从坟墓里刨出来一样,已经发腐了,他的面目上爬满了蛆虫,眼眶黑洞洞的,虽然穿得体面,却诡异无比。
奇特的是他的头顶上也有一道血红的长条,只是那道长条跟江致深不大一样,并未被血红填满,留有少许空隙。
萧衍还以为自己又眼花了,连忙看向旁边的江致深确认,他跟常人无异,再看沈士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甚至还想靠近他。
“你莫要过来!”
萧衍受不了大声呵斥。
沈士怀果然没再走动,只担忧问:“二郎你怎么了?”
萧衍喘着粗气,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慑住了。
他忍着不适闭目缓和一下情绪,再次睁眼,沈士怀已经恢复成正常人模样,头顶上也没有奇怪的长条。
他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疑神疑鬼地偷看江致深,却见那人浑身鲜血,被捅得血肉模糊,早就不成人形!
萧衍彻底懵逼,他错愕地望着满手鲜血,再也无法镇定。
也在这时,传来曹公公哽咽的声音,惴惴不安道:“殿下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发起狂来了?”
这话吸引了萧衍的注意,抬头朝他看去。
胡同里的侍卫宫人们全都变成了腐败的尸体,每具尸体的头顶上都有一道血红的长条,有些长有些短。
它们形体古怪,有的烂掉了一只眼睛,有的呈半副骷髅,有的五脏六腑掉了一地……简直惨不忍睹!
萧衍被那场面刺激到了,忍不住躬身干呕起来。
他们看着他的举动大惑不解。
沈士怀试图靠近他,萧衍受到威胁,本能捡起利剑朝他削去,他惨叫一声,半颗脑袋被活活削掉。
不仅如此,萧衍像疯了似的朝胡同里的宫人侍卫们砍杀而去。
他们避让不及,一个又一个发出惨烈的嚎叫声,纷纷倒下。
温热的鲜血溅洒了萧衍一脸,他好似一具无情的杀人机器,疯狂且暴戾,把宫人侍卫全部屠杀殆尽。
满地尸体横七竖八的惨烈无比。
萧衍半跪在地上,用剑身支撑着身体,忍着似要炸裂的疼痛,重重地喘着粗气。
鼻息里浓重的血腥气令人作呕,浑身的血液直冲脑门,好似要突破天灵盖冲出去。
他痛苦地扶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也在这时,又一拨受到惊动的侍卫们过来查看。
萧衍看到那群骇人的鬼东西,当即吸了口气,咬牙提剑冲了上去,见人就杀!
惊恐的哀嚎声响彻整个东宫。
萧衍一脸鲜血,眼里布满了可怖的血丝,牙色衣袍上沾染了刺目的猩红,犹如从地狱里逃出来的索命恶鬼,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硬是把整个东宫都屠遍了。
没有一个幸存者!
作者有话说:
英国公:他妈的神经病啊,像疯狗似的追着老子跑,有完没完!!
萧衍:阿烟,有鬼,好多鬼!!
程烟:我也是个死鬼。
萧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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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个题外话,感谢各位正版爸爸赏饭吃,生活已经很艰难了,窝只想在这个虚幻的小世界里造点让人愉悦的东西取悦一下,专栏已经有几本完结文,基本都能保持入V后六千字打底更新,大家可以放心跳,信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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