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焚心

    龙族个个都是情种（7.27）

    秘境。

    天地同色, 尽是黑。

    万籁俱寂，日夜不分。

    数不清的铁链将魔头牢牢锁在秘境深处，令其动弹不得，只能维持跪在地上的姿势苟活。

    每根铁链上都纂刻了诛邪的符文, 被铁链锁住的魔头便时时刻刻承受着如雷击般的痛苦, 半分喘息的空隙都没有。

    死不了, 但生不如死。

    纵然如此，薛决依旧保持着清醒，姜明嵩刚下来，他便发现了。

    “大师, 人家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完成所有事了, 你何时才能解开蚀骨蛊放人家走呀？”

    化身成少年模样的百俊生屁颠屁颠跟在光头和尚身后，一路上已经念叨好几遍了, 求对方尽快解除身上的蚀骨蛊。

    薛决想到少女了, 他那容易被人哄骗的小徒弟。

    她定然想不到姜明嵩从一开始就在设计利用她, 就像沈雁时想利用她杀了他, 姜明嵩也一样，当日在海岛，若不是她换了毒药，他恐怕已尸骨无存。

    “人家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冒着灰飞烟灭的危险才把魔头骗到栖云宗来。”

    百俊生扭扭捏捏的说话声在空旷的秘境中回荡着。

    “大师, 看在人家也算为民除害的份上，您就快解了我身上的蚀骨蛊吧！”

    这便是正道的大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妖邪之物亦可为己所用。

    “如今魔头已被擒住, 人家也不能做什么了, 留在大师身边毫无用处嘛~”

    可笑, 它不会真以为他相信了它的话，故自投罗网来到青州，然后被栖云宗抓住关在此地？

    小徒弟好骗，他这个师父可不好骗。

    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

    若世上还有人知道阿娘在何处，那此人必定是姜明嵩。

    他千方百计骗他入栖云宗，他来便是了。

    忍下数日预料之中的折磨凌·辱，果然等来了他。

    姜明嵩是怎样的人，百俊生也敢同他讨价还价，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大师？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寂静的黑暗中响起，喋喋不休的妖魅被金刚诛邪印击碎，“轰”的一声炸成粉末。

    “呵……”

    薛决忍不住发出讥笑声，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看向掩住口鼻躲避粉末走过来的男人。

    “聪慧如你，”姜明嵩抬手拂去肩上的骨灰粉末，在薛决面前站定，“我知道你早便看破百俊生的花言巧语了，也知道你为何看破了还要来栖云宗。”

    “……”

    薛决冷眼看着他。

    姜明嵩试着单膝跪下，好让面前的少年不必再辛苦地抬头看他，但他太胖了，折腾几下办不到，最后只能无奈地一屁股坐地上。

    这样一来，少年又比他高了，看他时是居高临下，眼神中带着几分生来的高傲。

    他望着少年的眉眼，脑中想起一位故人，这个故人便是他的师妹，也是薛决的亲娘。

    少顷，他轻叹出声：“若飞霜师妹看到你长这么大了，不知作何感想。”

    薛决淡淡接过话：“她会杀了我。”

    在诛灭龙族中立了大功的淼州姜氏，两百年前，一夜之间被灭门，凶手便是他。

    他娘若真尚在人世，早便杀入飘渺城将他挫骨扬灰了。

    姜明嵩低低开口：“你娘是有苦衷的，正道灭龙族也是迫不得已，牺牲一个龙族便能救天下苍生，无论是谁，都会那样做的。”

    薛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冷笑：“杀父灭族之仇，无论是谁，也都会报的。”

    姜明嵩别开眼，目光有些闪躲。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年种种，的确是整个正道对不起龙族。

    因龙族的血肉龙丹能助修者快速提高修为，正道为对付魔域不得已将其灭族，用其血肉内丹修行，龙骨葬于夜澜。

    姜明嵩深深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透着无奈：“世间若沦为魔域，必将生灵涂炭万劫不复，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薛决冷眼看着他，懒得与他做没有意义的口舌之争。

    管他们是无奈还是有苦衷的，他全族被灭，这血海深仇便不可能不报。

    姜明嵩抬手揉了揉眉心，神情有些痛苦，他哑着嗓子道：“别太恨你娘，你娘……她对你爹是有真情的。”

    闻此言，薛决真想大笑。

    双目陡然被血色遮蔽，由心中生出的刺骨寒意化作千万冰刃，凶狠无情地在他体内游走，将他划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宛若凌迟般的痛苦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频频抽气，好半响才笑着开口：“亲自剥皮剔骨的真情吗？”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半身染血的阿娘提着剑冷冷看着他，脚边躺着被剥了皮的阿爹。

    幼年的他惊恐到浑身发抖，跌跌撞撞跑过去紧紧抱住女子，嘴里不断说着“阿娘我怕”。

    他以为女子会像往常般抱住他安抚，可等来的却是她一剑砍下阿爹的脑袋，再一掌劈晕他。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阿爹的脑袋滚到脚边，流出的污血染红了他的双脚。

    越是记得清楚，越是无比清醒。

    薛决收起笑容，双目微微泛红，“她以为死了就能解脱？姜飞霜，我偏要你死后都不得安宁，让你与我爹同葬！”

    生前那般厌恶憎恨龙族，死后却要同龙族葬在一起。

    不知他那心狠手辣的阿娘有没有脸面见他阿爹！

    “你何苦如此……”

    姜明嵩叹息。

    他师妹也好，薛决他爹也罢，都已魂飞魄散，便是葬在一起也没什么意义了。

    秘境苦寒，一入此地便觉阴森极了，在地上坐了片刻，寒意透过衣衫侵入体内，冻得他口吐白雾。

    姜明嵩坐不住了，他撑起身来，心中默念一遍护体的梵文，免得被秘境中的阴邪之气侵体，末了问面前的少年魔头：“摄魂铃如何解。”

    薛决自然不会说，姜明嵩也猜到了。

    “你这么聪明也需要我提醒你吗？”

    “……”

    少年魔头闭上眼，一副懒得再听他废话的模样。

    姜明嵩不介意，继续道：“今日来的是我，过几日来的，便可能是北山派掌门白孤云。”

    “……”

    少年魔头的眼皮动了，他再次睁开眼，望向姜明嵩的目光变得阴冷。

    姜明嵩露出几分了然之色：“白孤云来见你，必定也是为了他女儿白纤纤，你觉得他会用什么法子逼你解开摄魂铃？”

    薛决冷声：“你想说什么。”

    这次换姜明嵩笑了，“你不会真以为当着所有人的面几次出手打伤那丫头，正道的人便会放过她了？她曾是你徒弟，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还活着，她就可以用来威胁逼迫你。”

    薛决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杀意已经非常浓烈。

    姜明嵩知道，龙族个个都是情种，若非如此，当年薛决的爹也不会……

    姜明嵩：“你若真想护她，便告诉我解摄魂铃的法子。”

    “……”

    少年魔头眉心有黑气萦绕，下一瞬，他的护身灵器飞出。

    姜明嵩肥胖的身体往旁边一扑，躲过了杀气腾腾的灵器。

    万幸万幸。

    他拍拍胸口，幸好也猜到少年魔头会出这一招了。

    他挪了挪身体，对少年魔头毫不犹豫的杀招有点怨念，小时候他真抱过他的。

    这小兔崽子，此刻半点情面都不留！

    不成，他也要气一气他。

    便大声说道：“你杀了我又能如何，苏雁沉那丫头还是会被你害死的！你在她身上种痴情蛊也没用，等割完你的血肉，栖云宗的人就会把你送到不周山去，用你的魂魄和龙骨修补封印！到时候你死了，痴情蛊自会解开，正道的人再慢慢折磨苏丫头！千刀万剐？万剑穿心？”

    “住口！”

    薛决睁着猩红的双眼怒喝，已经杀到姜明嵩面前的月陨硬生生停下，顿一顿，他收了回去。

    姜明嵩抹一把头上的冷汗，可吓死他了，那半月形的灵器已被主人侵染成魔器了，威力比从前还厉害，光是煞气便割伤了他的脸。

    他按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心爬起来，清了清嗓子道：“你是见识过我本事的，当年能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你送离姜氏，现在便同样可以把苏丫头安然无恙地送离栖云宗。”

    “……”

    少年魔头眼眸轻垂，凶神恶煞的表情渐渐平静。

    他的眼神开始迷离，显然是在想喜欢的少女。

    机会来了！

    姜明嵩眼睛亮起，接着双手快速结印，金色的光芒从指尖弹出，他挥舞手臂，将光芒打向身后某处。

    “嗡——”

    蜂鸣般细小又极为明显的声音冒出，整个秘境都晃动起来。

    很快，无数幽蓝色光芒亮起，于四面八方向这边靠拢，如蛇一般游走，顺着漆黑的铁链爬向中心的薛决。

    一堵巨大的幽蓝色光墙出现了，细看之下，能看到墙后有个身穿护甲手持双剑的青衣女子。

    姜飞霜。

    以自己的尸骨为饵，在死之前设下了这个专门用来对付薛决的奇阵。

    幽蓝色的光芒化作无形的带刺藤蔓，以不可逆的方式刺入薛决的经脉，损毁灵根，继而摧毁他整个灵海。

    薛决口中喷出大股污血，身体控制不住痉挛，苍白的面孔因难以忍受的剧痛而扭曲。

    铁链碰撞发出阵阵响声，令人闻风丧胆战无不胜的魔头，彻底变成一个只能任人宰割的废物。

    望着痛苦不堪的少年，姜明嵩有些看不下去，他背过身去，抬手掩面，眼中尽是无奈。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少年人虚弱的声音，一字一句极为吃力地说着如何解摄魂铃。

    “带她走。”

    说完这三个字后，秘境恢复寂静，少年人再没有说过话，不知是不是痛到昏死过去了。

    姜明嵩回头看了少年一眼，他披散着头发跪在那，身上全是取血割肉后留下的伤口，血淋淋一片。

    “唉……”

    事已至此，他无话可说，握紧拳转身离开。

    “啪嗒……”

    一滴血珠砸落到地面发出细小的声响。

    不多时，又有两滴血珠从低垂的少年身上落下，准确的说，是从他脸上落下的。

    阿娘……

    他很想扭头看看身后的女子，问问她为何如此狠心，就连死也不肯放过他。

    良久后，他一点一点挺直伤痕累累的身体，忍着疼贴近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幽蓝色光墙。

    “阿娘……”

    薛决哑声。

    他这般，也算被阿娘抱在怀里了罢……

    幽蓝色光墙渐渐黯淡，隐去光芒，黑暗重新笼罩少年，吞没他带着两行血泪的面庞。

    薛决已经不疼了。

    太多的疼痛让他变得麻木。

    他只是在想：我怎么还没死。

    就在这时，一点亮光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少女的声音穿过黑暗传来。

    “薛……决？”

    作者有话说：

    埋了很久的伏笔揭晓，百俊生是姜明嵩安插在薛决和雁雁身边的卧底，姜明嵩试过感化薛决让他变好，但薛决终究是魔头，姜明嵩看自己没法感化他，只能按姜飞霜（薛决亲娘）死之前的叮嘱，以尸骨为饵，诱薛决入阵去死……

    薛决，一个被亲娘虐的体无完肤依旧渴望母爱的小可怜。

    写到结尾时想象了被虐的惨兮兮的薛狗心如死灰的想自己怎么还没死，然后我们的雁雁小天使带着光出现啦！点亮了薛狗的世界！

    啧啧啧，我要是雁雁我才不理薛狗了！嘴太硬，不会好好说话，活该追妻骨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