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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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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努力让自己不要有危险啊!”

    在蛮荒狱时, 应桃桃就已经是六株灵师了。

    她拥有帝钟和神圣净化之力这两样暗灵师的克星,自己不是她对手。

    但他知道,她手腕上带着的红色手环名叫阻神环, 可以扼制灵师的力量,除非六株以上,否则没有挣脱的可能。

    关风与将阻神环戴在了应桃桃的手上, 这件事不是秘密。

    因此, 此刻的她对他而言不是威胁。

    崔玄一没有躲避, 他抽回手。

    一瞬间萌生的杀意消失了,他只是静静凝视着她。

    桃桃直起身来环顾四周,在确认这是哪里。

    晚风融漾了深山的冷意,她看了眼月亮, 突然回到现世, 她还没有适应。

    “你要带我去哪?”她问。

    也许是看她快死了, 也许是知道现在的她没有还手之力, 崔玄一竟然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迷津渡。”

    迷津渡。

    耳熟又遥远的名字。

    “是为了杀你。”崔玄一手中骨鞭甩下,随手将游荡在黑暗丛林间的夜蛾一斩为二。

    飞蛾的残尸落在树下的枯叶里。

    他冷眼看着:“那是离十方炼狱最近的地方, 只有你死在迷津渡的阵法里, 才能让老师顺意。”

    桃桃头脑清醒了些,她挑眉:“你口中的老师, 该不会是崔故伶吧?”

    在申城时, 弥烟罗抹去了崔玄一的记忆。

    它说过, 他会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

    此刻, 崔玄一恢复了记忆, 望向她的眼神里有十足的冷意。

    从前的崔玄一喜欢笑, 但那笑容很邪。

    像一只被灌输了杀人命令只会执行的漂亮人偶, 那种残忍的气质出现在一张漂亮无害的脸上叫人觉得格外惊悚。

    再见他时, 那邪恣弱化了许多。

    他不说话时,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手上不曾染过鲜血。

    “你的记忆也是她恢复的?”

    当初桃桃答应弥烟罗会放过他,但前提是,他往后余生能当一个普通人。

    如果他做回暗灵师,她依旧会动手。

    他被崔故伶唤醒了记忆,怎么可能不再杀人?

    桃桃笑着说:“现在,我可以杀你了。”

    崔玄一盯着她手上的阻神环:“是吗?”

    桃桃抬起戴着红色手环的左手腕。

    她指尖轻轻一扣,那阻神环就咔嚓一声裂开了。

    “你是说这个吗?”少女背后浮起了七株灵脉,“抱歉,睡了一觉,一不小心就七株了。”

    崔玄一:“……”

    危险的杀气瞬间裹缠了他,他转身跳下树梢。

    可来不及了。

    在落地那一刻,神圣净化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围住他。

    取月印,主御。

    桃桃却用它设了一座崔玄一无法逾越的囚笼,将他困在了里面。

    四株与七株,实力天差地别,他无法挣脱,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回过头,看着从树上一跃而下的少女。

    “我改变主意了。”桃桃走到他面前,“先不杀你,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不想听。”少年冷漠道。

    桃桃心想真是太好了。

    三百年前,弥烟罗进入她的梦境,不管她要不要听,非要给她将故事。

    三百年后,她竟然能以这样的方式报复回来。

    “从前有一只魔,它在受伤时遇见一个少女,少女是藏灵身,魔需要藏灵身的灵力恢复自己受伤的本源,而藏灵身需要魔赋予她力量,为她扫除仇敌,为她实现野心,于是,它们选择了共生。”

    桃桃自顾自讲着。

    “魔与藏灵身云泥之别,但凡见过,都不会认为它们是同一个人。”

    “一个卑劣、傲慢、狠辣,另外一个……”桃桃回想起弥烟罗,“并不很像一只魔,如果不是在那种情况下遇见,或许能和它做朋友也不一定。”

    “你以为自己为什么能在申城活下来,是我心慈手软吗?”

    少女端详着崔玄一,“你该不会连自己的老师是谁,都没分清吧?”

    崔玄一蹙眉:“什么意思?”

    “崔玄一,动动你的脑子,对肉.体凡胎而言,百岁就是高龄了,灵师也不例外,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崔故伶可以活三上百年?”桃桃淡淡道,“三百年,换作别人,早就半截入土了。”

    “与魔共生才给了她长生的机会,而她,竟然恩将仇报,反手杀死了那只魔。”

    少女声音平静,“你的老师,早已死在了申城,死在你插进它心脏的那把匕首里。”

    崔玄一漆黑漂亮的瞳孔猛地缩紧。

    “小玄,你很喜欢老师吧?”

    “崔栩一不受控,其他人又是废物,我能信任的只有你。”

    “杀了那些灵师,以及我流放在蛮荒狱的心魔。”

    “我控制不住自己,难道你不觉得我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吗?只有杀了心魔,才能让我恢复原样。”

    “它会伪装成我的样子,穿着我的长袍,带着一张木质的面具。”

    “你只需要在蛮荒狱中找到它,然后将这把匕首,插进它的心脏里。”

    崔玄一喉咙干涩:“那只是老师的心魔。”

    “心魔?”桃桃笑了,“我虽然没什么知识,但也知道心魔是个贬义词,你见过谁的心魔比主人还要透彻?”

    “在蛮荒狱,你被老头子捉住,几乎瞬间,弥烟罗就察觉到你生命危急赶来——”

    “——因为你体内有它的气息。”

    “暗灵师靠吸收凡人、灵师、邪祟体内的力量修炼自己。”

    “没有修炼禁术,没有反噬,在短短十几年内靠吞噬修出了四株灵脉,你以为是上天的恩赐吗?”

    桃桃:“要是我没猜错,从混沌界受伤离开后,你的老师一定带你去过蛮荒狱。”

    “弥烟罗是蛮荒狱的灵魂,你在蛮荒狱吞噬的每一只邪祟都是它幻化出的,看似是邪祟,实则是它给你的力量,你之所以活着,是因为那些属于弥烟罗的力量永远也不会反噬你,你的一切,都是它给的。”

    少女的话回响在耳侧,崔玄一无法控制地想起许多。

    幼年的星斗。

    蛮荒狱里守在他身边的影子。

    申城那脏污的小巷,那“心魔”望向他的目光。

    还有路结樱。

    桃桃继续说:“为什么崔故伶不亲自动手铲除心魔而假手于你?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弥烟罗的对手,而你——”

    “——你是弥烟罗永远不会防备的人,只有你,才能杀死它。”

    “别说了。”崔玄一抑制着苍白的脸色,他闭上眼,“我不会信。”

    桃桃散漫道:“随你。”

    她盘腿坐在囚牢前,觉得肚子很饿,于是在空间石里翻了翻,找出一包干脆面。

    她揉碎了面饼,沉默地吃着补充体力。

    “还有多久?”她问道,“我是说,离结界破碎的时间。”

    “明晚。”崔玄一靠在囚笼的四壁。

    桃桃吃不下了,她放下干脆面,盯着地面出神。

    她发了很久的呆,却连自己都说不清在想些什么。

    天上滑过漆黑巨大的影子,她抬头,看见了虚龙的身影。

    虚龙的身体扫过丛林落在了地面,从它体内下来几个人。

    现实才过去五天,在另一个世界里,桃桃已经走过十几年。

    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她有些微微的不知所措,但很快在金佑臣的拥抱中回过了神。

    金佑臣穿着一身漂亮的小西装。

    他朝桃桃狂奔而来,一把抱住她,差点将她扑在地上:“桃桃,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怎么在这?”桃桃还有些茫然。

    “什么叫我怎么在这?”金佑臣恼怒道,“是我用直升机送你来的酆山!我一直都在!”

    桃桃这才想起来:“啊是是是……”

    金佑臣心疼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都怪你非要过来,要是不来,也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元天空、萧月图和辛保镖陆续从虚龙上下来。

    虚龙探着巨大的头颅来蹭桃桃,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桃桃摸了摸它湿润的鼻子,算是打过了招呼。

    她朝他们身后看去,再没有别人。

    “师哥去追寂静之主了。”看出她在找什么,萧月图说,“崔玄一把你带走后,寂静之主就离开了,师哥认为她一定会和崔玄一会合,只要跟着她就能找到你,我和小天修为不够只能乘虚龙去追,少爷非要吵着跟来……”

    辛保镖纠正道:“不是吵,少爷只是担心少奶奶的安危。”

    “……途中虚龙闻到了你的味道,所以我们就下来了,但师哥和寂静之主不知去向。”

    “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桃桃说。

    寂静之主要将她埋杀,自然要亲眼见证那一刻,所以她一定是朝迷津渡去了。

    只是寂静之主没有算到,桃桃已经在三百年前成为了七株灵师,她摘掉阻神环,困住了崔玄一。

    “现在要怎么办?”元天空来得晚,并不知道她被困在阵法中的事,“山下的灵师全都受伤了,刚刚和寂静之主交手时,一起出手的特调局灵师和庄家那老头也伤得不轻,根本没人能阻止炼狱的结界破碎,就连李道长也……”

    桃桃猛地抬起头。

    元天空后知后觉住嘴。

    “老头子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萧月图狠狠地拧着元天空的手臂,气氛安静到诡异。

    “他受伤了?”桃桃又问。

    依旧没人回答,萧月图瞪了元天空一眼,元天空硬着头皮:“桃桃,李道长他……”

    桃桃声音很轻:“他不在了,是吗?”

    少女神色还算平静,眼眶微微泛红,却没有哭出来。

    “怎么走的?”

    萧月图:“李道长修习了释迦录,这是一种混沌冢的禁术,能让灵师在短时间内修出灵脉,但依靠释迦录每修炼一株灵脉,都会折损寿命,他来酆山时已经很虚弱了,在为师哥拔去了体内的魔气之后……”

    “释迦录。”桃桃呢喃道。

    李三九是李鹤骨亲口承认的天才,就算不依靠禁术,也迟早会成为世间最强大的灵师。

    之所以修炼释迦录,无非是因为,他不想等了。

    二十年前,寂静之主杀死他的至亲和至爱,那是他一生的心结。

    可直到最后,他依然没能亲手杀死寂静之主。

    桃桃沉默。

    金佑臣安慰她:“桃桃,想哭就哭出来吧。”

    这具身体的泪腺早在幼年就坏掉了,她哭不出来。

    辛保镖:“或许对李管家而言,这是一件好事,早点投胎,下辈子就可以和从前的爱人团聚了。”

    下辈子。

    身为混沌的载体,死后背负着天道赋予的使命被囚禁于十方炼狱,真的会有下辈子吗?

    桃桃手脚冰冷,忽然产生了一种失重般的无力感。

    她救不了这个世界,更不知怎么去解救那些困在十方炼狱里的灵魂。

    这两者,从根本上就是矛盾的。

    想要世界和平,炼狱里的灵魂就不能脱离,否则已经成为恶鬼的他们必定会肆虐人间。

    可如果堵上炼狱之门,假装炼狱内囚禁的不是她的亲人、朋友,不是和她一起并肩战斗过的灵师。偏要为了人间的安稳来遮挡住自己的眼,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做不到。

    桃桃看向崔玄一。

    少年抱膝坐在神圣净化的囚牢里。

    她想起慧觉的话。

    他说,南宫尘之所以不杀寂静之主,是因为她洞悉了世间的规则。

    为了自保,只要她存在一天,就会让世间所谓的“正邪”始终处于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

    哪怕并不正义,依然能用最小的代价维系世间的平静,至少不会再有大邪祟时代那样惨烈的流血与厮杀发生。

    或许崔故伶是为了自保。

    但桃桃隐隐觉得,这是弥烟罗在用它的方式,来保护它并不厌恶的人间。

    长生的孤独不是它想要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它有什么理由依然徘徊在三百年后的人间?

    这是弥烟罗的道,那南宫尘的道,又是什么?

    桃桃凝视着囚牢中的少年。

    或许,弥烟罗给他力量,是为了在它死后,有人能继续维系这世间的平衡。

    再或许,它只是为了他而已。

    桃桃垂下眼,她手指弹动,撤掉了神圣净化的囚牢。

    这一个动作让所有人震惊,只有囚牢中的少年面色依然平静。

    他握着手中的发卡,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月图:“不能放走他,他是寂静之主最信任的人,放他走,他一定会继续杀人。”

    “崔故伶一定会死在我的手上。”桃桃轻声说,“所以,我不杀你。”

    没人明白她的意思。

    杀崔故伶,与杀崔玄一,这两者并不冲突,她到底为什么要放走那个少年?

    桃桃没有解释,她望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的少年:“我的话,你尽管去验证。”

    取月印消失,崔玄一仍然盘腿坐在地上

    许久后,他才缓缓起身,一言不发,朝着酆山深处走去。

    桃桃轻声说:“有黄表纸吗?”

    元天空和萧月图把身上所有的画符的纸都拿出来给了她,加上她自己空间石里的,足有上万张。

    “桃桃,你要做什么?”

    金佑臣凑在桃桃的身边,偷偷看她,生怕李三九的死讯刺激到她,让她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他看着眼前一堆黄纸,夺过辛保镖手里的平板电脑。

    金氏财团特制的平板电脑连着专用的卫星,哪怕在这样的深山,依旧有信号。

    他搜索:如何用一万张纸自杀?

    搜索没有结果。

    辛保镖凑到他耳边:“少爷,有种刑罚,把打湿的纸粘在脸上,一层叠一层,可以把人闷死。”

    金佑臣咬唇,如临大敌:“去把我们带来的水全都藏起来。”

    “少爷放心,我们并没有带水来。”辛保镖如是说。

    “那就去把周围的小河小溪全部抽干啊。”金佑臣低声说道,“这点简单的小事还需要教吗?”

    辛保镖:“……”

    桃桃用匕首割破手腕。

    金佑臣扑过去:“你干什么!!!李道长不在了你还有我啊——”

    辛保镖反应不及,幸亏元天空一把捞住他,才没让他撞在那锋锐的匕首上被割断脖颈。

    桃桃将血滴到一个小小的容器里,疑惑地看着他。

    金佑臣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吓得魂都要飞了:“没什么……”

    桃桃蘸着自己的血在黄纸上画符。

    金佑臣不懂那是什么,只是坐在她身边盯着,警惕她再做出什么自残行为。

    “什么符一定要血才能画?”他噘嘴,很想现在就拉她去医院好好包扎。

    每次见面她都要受伤,如果有可能,他恨不能建一座可以移动的专属医院。

    全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四小时无休地跟着她。

    元天空解释:“桃桃的属性之力是神圣净化,用血画出来的符箓威力比普通符箓要强。”

    “这是什么符?”金佑臣问。

    元天空摇头:“我也不认得。”

    一张又一张的符在桃桃手下画出,那些符长得一模一样,画完几千张,她灵力耗尽,坐在地上休息。

    此时,天色大亮,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消耗了。

    但元天空和萧月图都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陪着她。

    山里有些冷,金佑臣脱掉自己的西装披在桃桃身上。

    桃桃画符的手一顿。

    她回头看他,记忆中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长大了,他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刚好。

    桃桃比了比他的额头:“你长高了。”

    “总不能一直比你矮吧?”金佑臣穿着单薄的衬衫,蓝色的眼睛明亮,“虽然知道你喜欢的是粘人精,可我也想快点长大啊,这样,万一哪天你不喜欢他,我就可以趁虚而入和你结婚了。”

    他快要变声了,嗓音有些沙哑。

    桃桃盯着他瞧,金佑臣有些不好意思,他笑着问:“看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桃桃问。

    金佑臣静了静,拧起眉梢:“你在说什么垃圾话?不是早就说过了,你死了我会难过很多年,还会难过一辈子。”

    “一辈子那么长,你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怎么能一直为我难过?”

    “就是会。”金佑臣眼角红了,“也许你说得对,我还会遇见很多人,但这辈子见过你,就再没办法爱上别的人了。”

    桃桃笑了:“十六岁的小孩,说什么爱不爱?”

    “你不信吗?”少年执着地问。

    “我信。”桃桃轻声回应,她低下头,继续画着手中的符。

    白日在沉默的画符中匆匆而过。

    一万张用她血画成的符箓整齐地摆在眼前。

    流了太多的血,她脸色有些许苍白,仰头看着黄昏的天色。

    金佑臣摸那几沓符箓:“画好了?接下来大家是不是就要去拯救世界了?”

    “要怎么做?”少年脸上隐约透着对于冒险的兴奋和未知的期待,“我和你们一起去。”

    桃桃垂眼:“我不知道。”

    她声音很低:“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金佑臣拿起一张符,对着将要落山的夕阳仔细端详着符纸上的花纹。

    萧月图摸了摸桃桃的手臂,少女的体温像冰一样冷。

    金佑臣心疼她苍白的脸色:“桃桃,我带你去医院,好吗?”

    桃桃摇摇头。

    她从空间石里掏出一本妖怪图册,翻到记载虚龙那一页。

    龙,能呼火召雨。

    桃桃朝虚龙招手,将那些符箓递了过去,唯独留下了一张。

    虚龙朝她眨了眨眼睛,用鼻头亲昵地蹭了蹭她,而后衔着那万张符箓飞向了远处的天际。

    金氏财团的直升机终于找来了,在附近平坦处落地。

    桃桃看着唯一留下的那张符,掌心忽然点起一道燃火的咒术。

    ——她将符烧成灰烬,将符灰兑进了她带来的水里。

    金佑臣眼里只有那披着他西装外套的少女。

    他看着她每一个动作,看着她平静的神情,心底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

    他刚后退了一步,桃桃就将那瓶水递到了他面前。

    至此,他终于知道,她画了一日一夜的符是什么东西。

    ——遗魂咒。

    能让人忘记和超自然力量有关的一切人和记忆。

    虚龙能焚火唤雨,它能借着雨势,将用她的血画出来的加强版的遗魂咒灰降落人间。

    人类沐浴在雨水中,暴露在雨后的空气里。

    遗魂咒会弥漫在人间的每一处,只要时间够长,足以让许多人忘记。

    ——忘记闽城的海啸,忘记申城上空差点坠落的另一个世界,忘记滁城那万千触角的主神,忘记被主神剥夺走灵魂的人。

    就算遗魂咒无法照顾到每一个人,但在大部分人忘记一切的情况下,剩下的群体则会产生类似于曼德拉效应的状态,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而后,生活、世界、天地万物,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平静。

    忘记了妖魔的存在,平凡却安宁,不用时时刻刻生活在提心吊胆中。

    这些在金佑臣眼里都不重要。

    他现在只看见,桃桃将兑了遗魂咒灰的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在渝城的医院你说过,要是敢骗你喝下这杯水,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短短几日没见,少女比从前沉静了很多。

    在她脸上看不到悲伤,也看不到波澜,这让金佑臣原本就冷透的心更加沮丧。

    “我不骗你。”桃桃说,“这杯水,是你早该喝掉的。”

    金佑臣凝视着那杯水:“对于让我忘掉你这件事,你就这样平静吗?”

    桃桃看着他:“小佑,就算你不喝,我也会灌下去的。”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少爷漂亮的眼里坠落:“骗子,你说过我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离永远还有很远,你就不要我了。”

    桃桃抿着薄薄的唇,没有说话。

    辛保镖震惊在旁,他犹豫地问道:“少奶奶,这一趟旅途,您会有危险吗?”

    因为有危险,所以问少爷会不会难过。

    因为有危险,所以给了少爷一杯忘掉她的水。

    忘记一个人,永远不再记得。

    总比永远记得,永远为她缅怀而难过,要好上太多。

    “那就努力让自己不要有危险啊!”金佑臣吼道,“这算什么?”

    他俊美的脸因为眼泪和愤怒憋得通红:“你不在了我会难过没错,但比起不记得你曾在生命中出现过,不记得世界上有一个叫应桃桃的人存在,即使难过,那对我而言也是最最珍贵,最最灿烂,我永远都不想忘掉的回忆啊——”

    桃桃静了静,轻声说:“我知道为一个不会回来的人撕心裂肺、彻夜难眠是怎样的感受。苦里虽然有甜,但苦依然是底色,你才十六岁,我不想你往后几十年的人生,每天都会因为想起一个叫应桃桃的人而难过。”

    “那你呢?”金佑臣看着她,“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我要去找他。”桃桃平静地说,“无论他在哪里,做些什么,都会去。”

    少年垂下头。

    薄暮,斜阳的余晖洒在他栗色的头发上,让他染上了孤独的颜色。

    他抬起蓝色的眸子:“如果是他,你也会叫他忘记你?”

    桃桃没有作声。

    少年执着地问:“如果我改名叫南宫尘,你可以喜欢我吗?可以不要让我忘掉你吗?”

    桃桃有一刹那的失神,但很快回过了神。

    她摸摸他的头:“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说幼稚的话。”

    金佑臣固执地凝视着少女,想要她改变主意。

    又或者,想要在这最后的时间,将她的样子,牢牢地记在心里。

    “我明白了。”很久后,他说道。

    夕阳最后一点边缘坠入山间。

    金佑臣接过她手里的遗魂咒水,一饮而尽。

    他将瓶子还给桃桃,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转身走进了深邃的丛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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