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上望断山

    翌日,晴日当空，一碧万顷，许是天公作美,老天也对今日的围猎翘首以盼,让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各王公贵女早已经在营帐中心场地处集合，场地很大,来的人也很多,粗略看下来身着骑装参加比赛的没有上百也有八十，再加上到场的亲眷，几乎没走几步就有一小撮人站立。

    虞岁桉跟在她爹身后打招呼打的眼花缭乱，只靠本能支撑,一般都是她爹同对方寒暄几句，再将她介绍给对方，她就顺着她爹的话，喊声‘叔叔好’‘夫人好’。

    场地的最前方坐落着一座高台，用乌木搭起,其上摆放着两椅一桌，是给天子皇后坐的位置。

    整个高台因着今日的使用,被养护的十分精细,乌黑的木头被擦得锃亮,也不知是用什么擦得，在眼光下油光锃亮的闪着光，让虞岁桉的视线落在其上停顿片刻,觉得很是新奇。

    不过新奇也是一瞬,很快她就垂下眼睫立在原地不动。

    她在想顾淮景的事。

    前世围猎时候,顾淮景坠落在望断山,跌落的悬崖叫望断崖,那座山地形复杂多变，且一路上杂草丛生，前世的她在顾淮景坠崖之后走过许多遍。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她是肯定要救下顾淮景，在那件事发生的当天一定会寸步不离紧盯着他不许上那座山，但万一……

    虞岁桉的羽睫微颤，万一到时出了意外，她还要带人上去救他。

    所以保险起见，她今日还是亲自上山逛一遭。

    虞岁桉正想着，单薄肩膀被人猛地一拍，她吓得一个激灵。

    “哈哈，被吓到了吧，没想到吧，让你昨日生气不许我进营帐，怎么样，说要收拾你就收拾你吧哈哈，要你好看。”顾淮景从背后跳到身前，古怪的做鬼脸。

    虞岁桉：……

    顾淮景收获虞岁桉一个巨大无比的白眼，她侧过身子，并不想理顾淮景。而顾淮景见虞岁桉兴致缺缺，好像也没什么心思同自己玩乐。

    蔫站在虞岁桉身边低头踢小石子玩儿，边踢边随口道：“你今年还跟我一组？”

    那件事情还没有发生，她也不想让他再踏进那个地方，若是再跟顾淮景一组难免要带着他一起去。

    虞岁桉想了想，道：“不跟你一组。”她顿顿：“我今年自己狩猎。”

    顾淮景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扑哧一声笑出声，指着虞岁桉：“你自己？就你那小胳膊小腿，连骑马都费劲儿，弓都半拉不开的样子，能自己猎到几个动物？”

    虞岁桉被怼的哽一下，有些气恼：“猎不到就不要，反正我今日就要自己走，就不跟你一组。”

    见虞岁桉态度坚定，顾淮景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垂头拧着眉看虞岁桉：“你真的假的？真不跟我要自己走？自己走很危险的，指不定哪座山上那个洞里就有野兽，你别胡闹。”

    顾淮景也重视起来，态度坚决。

    岐珞山及其周围作为皇家围猎场，被人严加看管，并非像野蛮生长的原始丛林一般，生长又很多的猛兽，也会有人定时上山统计猛兽的数量，将其控制在一个合理，至少不会让一群人围攻还致人受伤的程度。

    但统计的数字并不是完全准确，岐珞山附近地幅辽阔，监察的人也会有失误的时候，所以围猎时大家默认成群结队的走，至少也要结成两三人的队伍，才能安全平稳的上山。

    虞岁桉自然知道顾淮景的顾虑，不过……她要上的山是望断山，那个地方地势险峻，不过里面别说猛兽了，虞岁桉前世上山下山这么多次，连只兔子都很少看见。

    望断山在围猎场的边缘地带，之前并不属于猎场，是近几年才刚刚划入的，不过因着之前被附近猎人狩猎过度，山上能打的猎物都被打得差不多。

    后来被划进围猎场后，禁止人们狩猎，不过恢复需要很长时间，时至今日都元气未补，能狩猎的动物想来也是寥寥无几。

    她根本不会又任何危险。

    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如何像顾淮景解释，眼神飘忽中，突然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凌婉儿。

    凌婉儿平时是很喜欢这种场合，这样人多且杂的地方正是她大头风头接受众人夸赞的好时机，不知因何缘故，今日来的格外晚。

    甚至于今日她同爹一同过来之时，她方才被他们唤醒。

    她身着一身烟青绿的骑装，前胸绣着秀气的荷花，前摆是飞马踏浪，细腰被同色腰带锢紧，只看衣服确实是一身好看的骑装。浅淡的颜色跟凌婉儿清秀长相也很配适。

    不过……

    虞岁桉的目光落在了凌婉儿脸上，那张原本清秀的颊上，今日却露出泛青的的灰白面相。她眼下的青黑即使上了妆也难以遮掩，这个人也有些瑟缩和萎靡不振。

    走路姿势也有些怪异，好像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剑上一般痛苦。

    总之，今日的凌婉儿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虞岁桉若有所思的盯着凌婉儿，许是她被顾淮景挡的结实，凌婉儿倒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转过身同身后侍女说了两句什么，转身便离去了。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听我讲话啊，我刚说的那么一大堆你到底听进去没有。”顾淮景贴在她耳边聒噪的叫喊，将虞岁桉的心神重新拉回。

    虞岁桉拧着眉将人推远，略有些敷衍道：“听到了，你离得远些，在我耳边震得我耳朵痛。”

    顾淮景：……

    虞岁桉自到场之后注意就被顾淮景和凌婉儿占据，并未发现身后靠近高台位置，顾承允正站在身后，将虞岁桉同凌婉儿的反应一同尽收眼底。

    眼前的红衣少女，肤色似雪，红唇如血，微翘的眼睫向上，是摄人心魄的动人，火一样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像一群万花从中生出的一株艳红的牡丹，让周围的一众贵女都黯然失色。

    但只看娉婷背影，便让人浮想联翩，心旷神往。

    不过顾承允的注意并不在少女的姿态容貌，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

    “她在瞪她。”顾承允顺着凌婉儿痛恨的眼神移动到虞岁桉的脸上，而此时被这样狠毒眼神注视着的人却无知无觉，正被他的好弟弟纠缠着脱不开身。

    顾承允突然笑了，很轻却让跟随身后的卢淮瞬时寒意入骨，怪异的令人后背发凉。

    “想来也是，她应该是讨厌她，人就是这样，总是喜欢将仇恨嫁接到无关的人物身上，自己受了苦痛便也想将别人拖进地狱。”顾承允的笑意减削：“那里那么容易呢。”

    他阴寒的眼神从虞岁桉身上移开，转而对上从他视线落下在虞岁桉身上起就一直来者不善的另一道目光。

    两个同样心气高傲的人，视线相触的瞬间，便是一场无声无痕的战斗。

    最后率先移开的是顾承允，他对着那人笑着摊摊手，最后挑衅般将视线落在那道红衣之上，眼神中翻滚的情绪□□又直白，随即负手背在身后，转身离去。

    一时的退让，不过是他不想再同郁珩争什么，一切就快要结束，剩到最后的才是真的赢者为王。

    虞岁桉正同顾淮景说着话，骤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十分不善的目光落在身后，那目光稠黏的像是贴在她身上不知名的液体，令人万分不适。

    她转身望去，身后一个人都没有，方才那样难耐的目光也随即消失，想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叫虞岁桉怀疑是不是自己感觉错误。

    她略带迟疑的转过身，便听到高台上站了一人，抬头望去，是皇帝身边贴身服侍的公公，公公与虞岁桉也算相熟，视线对上之后，颔首向她示意。

    虞岁桉也回一个笑。

    “各位，现在辰时已到，皇上今日龙体偶感不适，不过对于今日围猎十分上心，特派奴才来宣告圣言。”

    众人闻声而落，虞岁桉也跪在地上听着高台上那位公公提着尖细的嗓音将皇帝说的话传遍场地的每一个角落。

    “朕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今日不宜到场，所有比赛事项遵从王艳规章，诸位参加围猎比赛之人，以狩猎数量质量和难易程度，最终选出一个优胜者，拔得头筹之人可向朕讨要一个心愿。”

    说的都是些套话，就是走个过场，围猎比赛的制度多少年没变过了，皇上来或不来都是一样的结果。

    不出所料的，在传完话之后，公公便直接宣布了比赛开始。

    众人排队以此抽签结队，可以凭借自己要求去马厩中提马，或者不想骑马的，也可以选择步行，总之都看自己的选择。

    反正不管猎不猎的到猎物，每年拔得头筹的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人。她们这些参赛充数的人，不过就是图个热闹罢了。

    抽签很快，摆在高台下木桌上的签箱被人抽出签很快便轻了很多，很快便轮到虞岁桉抽签，因为她的位置已经挺靠后，伸手进箱子的时候已经没剩多少签。

    便随手拿了一个，掏出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万青山。

    虞岁桉僵在原地，顾淮景凑过头来看签子，在看到上边写的位置之后十分高兴：“你抽到了万青山？我也是万青山？看来我们还是要一起，万青山好啊，万青山猎物多路又平稳……唉。”

    顾淮景看着自己的签子喋喋不休，顾自高兴了半天，一转身发现身边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望断山！为什么是望断山，我不想去望断山，太子哥哥在万青山我也要去万青山。”林茜自抽完签之后便怒火冲头的吼了半天，急的直跳脚。

    跟在她身后的一群贵女将她团团围住，轻声安慰着。

    “没事没事，望断山也挺好的哇，那个地方猎物少，猎不到猎物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能直接偷偷休息一天都没人知道呢。”

    “是啊，茜茜，别难过，太子殿下虽然是万青山，但是跟着太子殿下多累啊，要骑马跑一整天，也不一定能说的上几句话，反正只有一天的时间，等到晚上烤篝火的时候不就又见面了？倒是才是真的好时机。”

    围猎传统，在比赛结束之后，将打来的猎物用作晚上的食物。到时候会在这个场地中央燃起一个巨大的篝火，四周也可以自己燃小篝火，围坐着烤肉吃。

    这确实是一个增进感情的好机会。林茜也有些心动。

    不过也只有片刻，很快便打消了被他们洗脑去望断山的念头。

    “不行，我今日一定要跟着太子哥哥，听说虞岁桉那妮子也抽到了万青山，万一她和殿下结队，那我岂不是落了下风？还有那个王乐妍，钱梦梦……”林茜越数越心慌，觉得万青山的人可太多了，顿时危机感十足。

    她咬咬牙道：“你们谁方才抽签抽到了万青山，快跟我叫交换，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等到回京之后定要我爹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众人一听都有些动心，丞相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从这次围猎偌大云京中谁都没有留下，连太子殿下都被皇上带离云京，唯独留下丞相留守皇城监国。

    皇上对于丞相的信任可见一斑，要是真能得丞相美言，说不定自家也能封官加爵更进一步。

    不过……

    总人看着自己手上的竹签，面露难堪，虽然他们也想换，不过这次抽签不知是怎的运气，他们一行五人任谁都没有抽到万青山。

    他们抽到的不是同林茜一样的望断山，要不就是平平无奇的无妄山，就是没有万青山。

    林茜看着众人躲闪的眼神，知晓自己换签无望，眸中闪烁的光也有些暗淡下来，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有人骤然从身后拍了她的肩膀。

    林茜被吓得一个激灵，找不到换签之人本就心情郁闷还被人吓一跳，怒气冲天瞪着眼转过头开口就要骂人，转过身看到来人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咽下去。

    “虞岁桉！你来干什么？”她面色不善盯着来人。

    是了，整个围猎场上，除却那些皇子公主，地位最显赫的便当属她林茜，身为丞相独女的她有这个本事和资本，她火气上来时转过身谁都能毫不顾忌的怼几句。

    唯独虞岁桉不可以。

    因为她的资本丝毫不比她低，甚至因为她的外祖虞家手握兵权，在朝堂上按资排辈她爹都还要礼让几分。

    虞岁桉被她这副涨红脸的气恼模样惹得发笑：“来找你当然是有事，闲着没事谁来找你？难不成我还吃饱了撑的来找你聊天？”

    林茜被虞岁桉的话怼的哽一下，带到反应过来时虞岁桉已经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盯着她，好像在玩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样，笑的让她浑身难受。

    “废话少说，有什么事儿你直说，少在这儿卖关子。”

    虞岁桉见林茜撇嘴失了耐心，也不再逗她，清了清嗓音，道：“我来跟你换签的。”她道：“听说你是望断山？想换一个万青山的竹签？”

    “正好我抽到的就是万青山，我不想去。”她将自己的签子拿出来，摆到林茜的面前让她看清楚：“怎么样，童叟无欺绝对保真，换不换？”

    林茜愣在原地，没想到虞岁桉来找自己竟然是为这个事情，不过她同虞岁桉向来敌对，关系说不上有多好，她怎么会突然……

    “你……你认真的？不想去万青山？”

    虞岁桉见到林茜的眼神中全是震惊狐疑，便知道她今日若是不给出个合理的由头来，怕是林茜即使十分需要着签子也会狐疑自己要害她。

    她眼珠一转，谎话随口就来：“我确实不想去万青山，不是因为别的。”她顿顿道：“就是因为我懒啊，我不想在山上累兮兮跑一天到晚上回来流一身的臭汗，我就想找个地方自己呆着然后道晚上出来吃顿饭就回去睡觉。”

    对于谎话这种事情，虞岁桉说起来向来是脸不红心不跳的，一套一套的看的林茜一愣一愣。

    “当真？”

    虞岁桉：“绝对保真。”

    林茜露出不屑的讽刺表情，像是讥讽虞岁桉这般懒散，虞岁桉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故意将签子往身后藏：“你到底换不换，不换我就找别人换，反正顾承允在万青山，愿意跟我换的大有人在。”

    林茜见她有意收回，赶忙将她手上的签子抢来，：“换换，又没说不换。”

    “可不许反悔啊。”林茜抱着签子，将那个刻有望断崖的签子丢给虞岁桉，对着虞岁桉说完这句话之后还不等她作反应，就顾自跑跳着走开，生怕自己跑慢了虞岁桉就反悔不换了。

    身后的贵女门面面相觑，打过招呼啊之后也都林茜跟着走了。独留虞岁桉一人在原地看着林茜逃跑的身影有些好笑。

    不过很快恢复神态，变得严肃板正。

    她拿到签子，在回去路上碰见了芍药，拖她带给顾淮景话，就说自己跟别人换了望断山的签子，今日就随便找个树荫躺下睡觉，叫他不用管她。

    芍药应声退下。

    虞岁桉看了看手上的签子，将其捏在手心攥一攥，竹签边缘未褪干净的毛刺扎的她细嫩的掌心微痛，她却无知无觉，朝着望断山的方向走去。

    而在她走后不久，同样的位置，另一道娉婷身影也出现在哪里。

    凌婉儿手上攥着同样的签子，踏过方才虞岁桉走过的路，头也不回的一头扎进望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