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亲笔

    “好罢, 匣子会尽快做好送来，你想要什么款式，与松年讲便是。”简秉德终是低头叹了口气, 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岁。

    立在他身后的青年在前引路，司梨犹豫了一瞬, 将路上用炭笔画出的立方体示意图交到松年手上, 没有跟着他离开，回身深深施礼, “阿梨不能陪伴左右，还请舅舅与舅母多保重身体。”

    她抬头时，简夫人手帕刚从眼角取下，依稀有淡淡水光。

    松年领路带着司梨出了正院, 边走边将琉璃窑的供货事宜敲定, 司梨本就是抱着让利的心态来的，自然无有不应。等到快走到大门时, 琉璃匣子的制作已经全部确认, 松年今日去城外开窑，待明日送来成品，便能签订契书。

    青年笑意浅淡, “在商言商, 表小姐不会因此恼小人见外吧？”

    “自然。”这样疏离的感觉反而令司梨放松，“那就拜托你了。”

    两人刚刚告别，松年让人取了车凳，司梨正要离开，忽然见门内快步走出一人。

    简晴雅气息有些不稳, 见到司梨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小表妹！”

    “表姐这是要出门吗？”司梨止住步子, 有些疑惑地回头。简晴雅显然是一路疾走而来，喘了口气，认真道，“若是可以，多来家里住几次吧，爹娘都很喜欢你。”

    松年善解人意地领着仆役们去一侧暂时回避，司梨抿了抿唇，就听简晴雅又道，“就算、就算如亲人般亲近做不到，至少不要拒绝。更何况，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若她真的是原主，想来和简家人在一起应该能生活得很快乐吧？可她不是，但在简家人眼中却是原主，实打实的一团乱麻。

    果然只有找个地方归隐才能结束这样的纠缠吗？司梨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我晓得的，表姐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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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梨刚从马车下来，就见在后门团团踱步的王庭快步迎了上来，“东家你可算是回来了，有人点了羊蝎子锅，我正发愁该怎么稳住人呢！”

    羊蝎子锅上架十分无声无息，老客户大多是直接点单，甚少会去看菜牌。而新的顾客大多是慕名而来，对新上的菜色信任不足，更不要说点单。羊蝎子火锅第一天上架就能在往来居花样繁多的菜牌里被发现，着实出乎了司梨的预料。

    “莫急。”司梨接过他递来的围裙，有条不紊地吩咐道，“糯米糍和炸物拼盘先送上去一份顶着，羊蝎子锅炖煮没有个一个时辰下不来，要么去同人问问，下午再来吃如何？在这枯坐坐过晌午，着实有些累人。”

    好在司梨先前就预处理了一份羊蝎子，如今只需要重新烧热羊汤，进锅炖煮罢了，不然要费的时间更长。

    一边说着，司梨一边拦住和王庭一起过来的阿生，支使他去多买两块羊脊骨回来。原本马掌柜家的牛羊质量更好，但因着如今往来居需求量不稳定，司梨只是早上取奶时提了一句，尚未和马掌柜正式订购羊骨。

    方踏进院门，司梨就瞧见了端坐着的江释之。他手边一株梅枝含苞待放，青中透白的花瓣颤颤，颇有种辣手摧花的残忍，司梨嘴角微抽，忍不住去想会不会越王府赏花宴尚未开始，那株年年早开的绿梅就被这败家子摧折得一地零落没得看了。

    不过，想起赏花会，司梨忽然想起昨日继母提起的司棠收到的花宴帖子，京中贵女们收到帖子的人不少，若说身份她也当有一张，可直到如今却是旁人皆有偏她没有，难免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昨日梅花尚未开，释之怎么又拿了一枝来？”司梨低头凑近梅枝轻嗅，在江释之将梅花递到她手中时退开，笑道，“这花我可不敢再收了，若是影响了赏花宴，那我不就成罪人了？还是说释之兄觉得我这个朋友拿不出手，不欲我去赏花宴一观，先送我两枝瞧瞧？”

    江衡云唇边的浅浅笑意一顿，偏头看了身侧的钟柳儒一眼。

    身为太子长史，东宫和部分越王府的杂事皆会经过他手，被自家主子一看，就知道是在问什么，一时口中发苦。心说指明给司大小姐的那张帖子早就借越王世子的名义送到司府了，后来司二小姐那份还是越王妃查看宾客单子发现疏漏，看在司首辅面子上送去的。如今司大小姐没有拿到帖子，只能是司府在背后搞七搞八，却要他来受苦，这算是什么道理？

    “许是中间耽误了，尚未送到司掌柜手上也说不定。”钟柳儒没有明说是哪边耽误时间，但江衡云已经听明白了。

    江衡云捏了捏眉心，“既然如此，我为你写一份就是，何必揶揄于我？”

    不等司梨阻止，他一展袍袖，在身上仿佛有个百宝箱的钟柳儒展开的洒金纸上笔走游龙，一气呵成。

    “喜今日……”

    一段繁复堆砌后，写明了邀请时间和地点，左侧专门空出的位置写着邀请人和受邀人名字。自成风骨的书法配合洒金纸的特殊质感，若这不是白纸而是红纸，司梨险些怀疑自己看到了一份婚书。

    “这也太郑重了……”司梨看了一会，恋恋不舍地从上面挪开眼神，甫一抬头，就对上了江释之似笑非笑的眼神。

    “这份请帖，可得收好了。”江释之的语气明明十分平淡，却让她没来由的有些心虚，脸上火烧似的。

    正要找借口拒绝并且离开，就见刚刚去前堂安抚食客的王庭回来，“掌柜的，你看——！”他举着手中信笺正要说什么，就被院中微妙气氛卡在了喉咙里。

    江衡云淡淡横过一眼，没有多少情绪，却让人感到背后发凉。

    司梨却是颇觉解脱，松了口气迎上去，“谁送信来了？”

    在越王世子的高压下，王庭没敢作声，直接将信笺塞给司梨，一溜烟回了前堂。

    信封一拆，里面却是两份信笺。一则落梅笺上写的是与她方才见到的赏花会邀请相近的邀请，婉约秀丽的字迹司梨不曾见过，用词十分温和。一则却是司夫人的字迹，信中“委曲求全”地表达了司梨若是不愿回家，那先前她帮忙收着的函件便给她送来，希望她能念及姐妹之情，于宴会中多多帮衬司棠。

    司夫人前后两封信态度转变如此快，恐怕是已经知道了今天推出的糯米糍售卖，她知道的速度这般快，估计时时刻刻都盯着往来居。知道了她的计划已经夭折，才退而求其次，想要示好以拉拢司梨。

    原来帖子真的送了，只是没到她手上，被司夫人扣下了。司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回了院中棋盘桌前，郑重其事地将墨迹未干放在一侧的请帖推到江释之手边，“我的帖子到了，这份便不能收了。”

    越王世子亲笔所写的请帖，仿佛在告诉她她在这个人心中与旁人不同，司梨按下心头的幻想和淡淡不舍，松开了压在请贴上的手指。

    江衡云隔着衣袖握住了司梨手腕，司梨一惊，想要抽手却被他轻柔又不失坚定地按下，手重新压上洒金纸。江衡云淡淡道，“这帖子送与你，便是你的，不必推辞。私以为，越王府梅园之景，不及绿梅在你瓶中。”

    他说完便起身离开，司梨怔怔看着江释之背影，隐约能瞧见一只红透了的耳尖。心跳声砰砰在耳边作响，她将方才的话来回想了两遍，才有些反应过来。

    这是，在变相告白吗？

    不不不，她也太能脑补了些！

    司梨将杂念甩出脑海，收起继母送来的两张信纸，要往后厨去时，被小郡主拉住了衣袖。一张洒金纸在锦和郡主指尖折射着日光熠熠生辉，江如翡皱着眉，眼中却带着笑意，“是阿梨的。”

    鬼使神差地，司梨没有趁江释之不在将请帖忽悠小郡主带回去，而是伸手接过，和另外两张信纸一起放进了自己住的厢房。

    之前给自家做来吃做得满满一锅羊蝎子是豪放派，这次小锅炖煮，却是精工细作，司梨试图找到之前放羊脊骨时的微妙感觉，却没有找到，只能遗憾地按着系统提示进度条按部就班完成任务。羊蝎子锅炖煮时间颇长，司梨切好配菜，适时加入锅中，又准备了之后涮着吃的豆腐和白菜，只等出锅。

    守在堂中的却是正好休沐的京兆尹主簿，他祖籍关外，对牛羊肉食最是喜爱，因此今日一来往来居瞧见新上的锅子，就心痒难耐，甚至不愿离开一步，只想等着吃这一口羊肉。

    之前给他留下极大冲击的店主人的美貌已经深深藏在了心底，有了五味楼舌战群儒和书院讲学，他已然清楚这并非是可以臆想的佳人，而是一位值得尊重的美食大家。往来居已经给了他太多惊喜，越是有之前新奇的物事打底，他便越是期待这道北菜会在往来居焕发怎样的新奇生机。

    一个多时辰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主簿刚品尝完以猪油炒制的红豆沙与劲道润泽的糯米皮之间发生的奇妙碰撞，还没回过神，眼前就被咚地放下了一坛酒和一口小炉。

    炉上架着一臂长的小锅，锅盖四周噗噗冒着热气，揭盖的一刹那，一股诱人的辣香衬着主簿熟悉的羊肉鲜香涌了出来。

    “羊蝎子火锅，赠送桂花酒与配菜三盘，请慢用。”

    看到羊蝎子的那一刻，主簿是有些失望的。虽然往来居赠送了许多吃食，虽然这羊肉炖煮得十分诱人，但要让他花五两银子吃这样普通的一道菜，他必须得说，往来居已然不复过往新奇了。

    若是往来居以为将炉子搬上桌一直煮着菜品就算创新，那可真是既麻烦又滑稽。

    怀着失望的心情，主簿夹出了第一块切断的脊骨，煮至半化的脊髓从骨节处晶莹地露了半边，还挂着红褐色的汤汁，脊骨上炖至软烂的筋膜挂着细腻羊肉，已经化开的羊油附在上面，染了一片脂光。

    主簿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吸一口骨髓，顺着骨节撕下羊肉丝，裹着肥油的羊肉带着汤汁一起落入口中，主簿便再也说不出失望二字了。

    辣而鲜香，麻而醇厚，这道羊蝎子火锅比他过往在关外吃的老师傅做的都要入味三分。主簿涮完了赠送的三盘蔬菜，又多加了一份冻豆腐将汤底全部蘸尽，起身结账时才感到肚腹沉沉。

    酒足饭饱，他却无比精神，不知怎的想起先前送上去的一份有关卷宗整理改良方法的文书似乎昨日刚被上官驳回，心中生出几分委屈，不顾自己还在休沐，一路赶回了京兆府翻出文书，卷在手中就去寻京兆尹。

    路上有同僚闻到主簿身上酒气饭香，皱眉拦他，“你喝了酒，还是换身衣裳去寻大人吧！”

    也有人眼尖瞧见他手中文书，“不是昨日才给你驳回去？放些日子再送吧，寻个大人心情好的时候，没准就过了。”

    个个说的都是真切劝导，可主簿怎么也听不进去，躲开同僚拦截，一路闷头敲开了京兆尹的大门。

    “糟了。”跟着主簿一路走到附近的同僚们一惊，没想到他会连请示都不曾，就这样闷头闷脑地冲了进去。

    上一个被大人看见喝酒的小吏，似乎是罚俸一月，并且被泼了一身凉水醒酒吧？

    念及此，已经有人去寻火炉了。

    果然，主簿刚进门两瞬，里面就传来一声凳子翻倒重响。京兆府官员们纷纷掩住脸面，躲去一旁，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主簿被差役丢出门外的狼狈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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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只有一更，不用等啦，啾咪追更的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