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叶鸿当年身为天下第一剑, 出鞘剑平四方，从无败绩，即便是对上活了近千年的前妖王封青也有一战之力。这样一名当今最强修士, 死得却是悄无声息，莫名蹊跷。

    风催雪仍记得当时自己事迹败露, 叶鸿追出来寻他, 两人同时坠入一道秘境中，风催雪当时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叶鸿的尸首便在他身侧……

    百口莫辩。

    后来他也曾重新回到叶鸿身死之地查探, 可惜一无所获，甚至那道秘境也不见了踪影。

    当时的他尚没有融合凤凰骨, 决计是战不过叶鸿的, 不排除自己完全失去理智, 而叶鸿又恰好修为大减的可能，但是这确实巧合的过分了。

    那么，便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要杀叶鸿绝非易事，世间能杀死叶鸿的人寥寥无几，风催雪曾怀疑过, 叶鸿之死是不是与段劫生有几分联系——就像藏书阁内禁书失窃的事一样, 皆是栽赃嫁祸。

    然而听段劫生如今这句话, 风催雪心里却是起了疑惑，莫非段劫生与叶鸿之死毫无关系？

    ……

    即便远在山巅, 也能听到整个西境群妖嘶吼的声音。整座山洞内已全然被汹涌的魔气覆盖, 山洞内的妖们被肉眼可见的漆黑魔气裹挟着化为烟雾, 尽数汇入冰棺中躺着的男人身体里。

    而这波涛汹涌的魔气来源, 赫然来自悬于上空的段劫生。

    此时段劫生已尽数化为原型, 于宽阔的大殿中盘成一条巨大的青黑蛟龙, 口中魔气源源不断的汇入叶鸿体内。

    这股魔气已然浓郁到极致，就连风催雪手腕间的银环也不住的嗡鸣作响。

    风催雪下意识的朝穹顶望去，明显的，穹顶上那幅巨大的水墨图景上少了许多魔物，显得硕大图景有些空空荡荡。

    下一瞬，一声轰然巨响！整座山洞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然后‘砰’的一声炸开！与此同时，禁锢叶鸿的八道锁链齐刷刷的化为了堙粉！

    炸裂的天花板漫天飞舞，然而那石块还未落地，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齐刷刷的掀飞了出去！

    叶鸿收回手，睁开了双眼。

    记忆里超脱物外的双眸此刻死寂般无神，双瞳之外的眼白处又诡异的生了两枚墨色瞳孔，四枚瞳孔挤在双眼中显示出奇异般的瑰丽。

    这一刻，山巅之外，西境众傀儡纷纷伏跪下身，朝着妖王宫的方向。

    段劫生化为人形，落到地上，穹顶之上的万魔图被他收入袖中。

    叶鸿单膝跪地，四枚瞳孔一眨不眨的望向段劫生，恭敬道：“主人。”

    不远处的风催雪深深的闭了闭眼。

    “不愧是昔年的天下第一剑，就连制成傀儡，都比旁人制成的傀儡出色许多。”段劫生悠然笑道。

    与其余傀儡相比，叶鸿的行动不见丝毫僵硬，行动自然与活人无异……如果不是看到他那双死寂的四瞳的话。

    巨剑在他手中轻如羽翼，斩杀那些比他体型大出很多的妖兽毫不费力。原本场下众大妖环伺的情景，如今已成为一场单方面的为屠杀。

    “只可惜当年我还籍籍无名，未能一睹宗师风采。”段劫生假模假样的唏嘘，转而问风催雪，“我一直很好奇，风兄当年到底是怎么杀了叶鸿的？”

    风催雪心中一动，淡淡的瞥了段劫生一眼，“你对我的事情不是一清二楚？还用得着来问我？”

    “可惜我并非万能，不是什么事情都知晓的。”段劫生笑眯眯道：“虽然风兄的事情我大部分都知道。”

    段劫生一指点上风催雪的心口处，“比如我还知道，封青曾经在你这里藏了一只蝴蝶，但是风兄死而复生之后，这只蝴蝶就消失了。”

    “可是你究竟是怎么复活的，我却是不知道，还有叶鸿的斩仙剑又去了哪里呢？”

    风催雪没有理会段劫生的疑问，“穿心蝶的事没有几个妖知晓，你与封青是何关系？我以前并未见过你。”

    段劫生眨眨眼，笑了，“其实你见过我的，可惜当年我貌不惊人，风兄不记得我罢了。”

    “为何独独盯上我？”

    “因为我喜欢风兄啊。”段劫生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诡秘的笑容，“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两个有多像，你被人族妖族所弃，我亦不被世道所容，我们俩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对。”

    风催雪：“……”

    山崖之巅，二人袖袍迎风飞舞。

    “我生身父母被封青所杀，是乌洛将我带回西境抚养，因为他想看看，在妖群众长大的人类会长成什么样。”风催雪淡淡道：“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乌洛的操控，没想到才出龙潭又入虎穴，成为封青制霸人界的工具，妖族视我为异类，人族视我为叛徒，可你又是为何？”

    “我母亲是人。”段劫生笑吟吟的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风催雪讶异的抬起了眸子。

    与此同时，天边一道惊雷乍然劈下！雷电势如破竹直接将段劫生身侧的古树轰成了焦炭！

    “啊，看来天道也不容我呢。”段劫生轻轻瞥了一眼被劈成焦炭的古树，面色依然风轻云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我母亲是人，我父亲却是妖，我出生的那一年始，南境三年大旱，那女人说她本想在我出生时就掐死我，不知怎的却没有动手，反而将我寄养在一户人家里，虽然她只是偶尔来看一眼我，也不愿与我说她的姓名身份，可我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知道，她是我的母亲。可惜我那时年纪尚幼，控制不住妖力，久而久之，就被那些人类发现了……”

    段劫生虽没有详细讲，但想也能想到被发现真实身份的段劫生会遭遇什么。

    “所幸我还是有那么些好运气的，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段劫生笑得眉眼弯弯，“当然，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我干的，除了那个女人。她这才发现自己留了个多大的祸患，纵然她想杀我，可人类还是太优柔寡断了，不过两三句甜言蜜语，就将她哄得反了悔，只好把我带在身边监视。等她真正下定决心时，她已经没有办法杀死我了。”

    段劫生唏嘘道：“人类还是太弱小了，幼时我视她为遥不可攀的天神，后来发现也不过如此，杀了她就像捏死只蚂蚁那般简单。”

    “你母亲是修士？”

    “是，没什么名堂，不必多提。”段劫生显然不愿多言，绕过这个话题，“虽你为人我为妖，但我们何尝不是都为世道所不容呢？所以我特别能理解风兄的感受，想必风兄亦然。”

    风催雪神情有些复杂，“我算是知道你为何非我不可了。”

    “是，我们二人如此相似，又有这般翻手云覆手雨的能力——”

    “不错，我们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风催雪沉声道。

    “……”所幸段劫生心理素质颇佳，被这般煞风景的打断也只是沉默一瞬，而后继续慷慨激昂，“既然世道不容，我们就推翻这天地！像我们这样的人，就该立于众生之巅，让这天下生灵以你我二人为尊！”

    风催雪猛地一抚掌，“说得好！你说得太对了！”

    而后话锋一转，“不过你到底是怎么找到北海之墓，拿到纪春秋封印的万魔图的呢？”

    段劫生微微一笑，“我说是上天眷顾我你信吗？”

    风催雪微微眯起眼。

    恰在这时，场下众妖已尽数被叶鸿屠杀殆尽。叶鸿背着巨剑，双手捧着一捧从妖物们身体里挖出来的妖丹，恭敬的托举到段劫生的面前。

    “所有妖物均已伏诛，属下特将妖丹献给主人。”

    鲜血顺着满满一捧妖丹从他骨节分明的指缝中落下，洇湿了雪白的袖口。

    段劫生似是因对方恭顺的举动十分满意，朝叶鸿扬了扬下巴，“赏你了。”

    “多谢主人。”叶鸿朝段劫生躬身行礼，躬着腰后退两步，将沾着鲜血的妖丹往嘴里塞，那动作可谓称得上是狼吞虎咽。

    就像是披着一张属于叶鸿皮囊的野兽。

    血液顺着对方苍白的掌心滑落下来，染红了整根手指，风催雪忽然目光一顿，定在了对方苍白无暇的掌心之上。

    那一瞬间，风催雪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变得分外复杂。

    “怎么了？”段劫生尤为敏锐，那一刹风催雪眼中的意外被他收入眼底，“有何不妥？”

    风催雪的面色瞬间恢复如常，微笑道：“我只是在想，他们都是你的傀儡，为何要让他们自相残杀。”

    段劫生似是相信了风催雪的解释，耐心的为他解答，“我手下虽有不少傀儡，可毕竟杂鱼占众，当然，人类亦是如此。不过要想攻占人界，光靠傀儡的数量是不够的，我需要一队精兵强将，以及一个足够强大、聪明的傀儡王，即便我没有亲临战场，我的傀儡王也能指挥它们取胜。叶鸿虽强大，但还不够强大，取其他傀儡的妖丹是最快的提升方法。”

    风催雪明白，段劫生这是想要一个听话的、为他冲锋陷阵的无敌傀儡。

    段劫生朝叶鸿招了招手，傀儡与主人心意相通，叶鸿瞬间明白了段劫生的意思。

    然后叶鸿做了一件令人十分意外的事——只见叶鸿面无表情的伸出苍白的指节，覆在脸上，平静的抠出了自己的一枚眼珠。

    眼珠于半空中化作一道水镜。

    “傀儡所见之事便是我目之所及，风兄请看，这便是现在的人界。”

    水镜之中，赫然是一片人间炼狱。

    街市上一片狼藉罕有人烟，只有魔化的修士横行无忌，他们宛如行尸一般巡过街市，时而破开街旁紧闭的门户，拽出尖叫的百姓来，而后一群修士冲上去将对方撕扯成碎片……

    又是一座城，城内的镇妖幡在妖兽们不停的围攻之下轰然坍塌，而后妖兽们破开城墙，冲进了尖叫的人群之中……

    或是某个不知名的门派，死尸遍地，魔化的修士简直比正常修士都多，修士们奋力抵抗，却还是被魔化修士团团包围、淹没。

    ……

    很难想象，不久之前，人间还是一片歌舞升平之景。

    最后的最后，是一间昏暗的水牢。

    手腕粗的锁链将水牢中的玄衣青年紧紧捆住，那人半截身子陷入水里，浑身上下满是深可见骨的伤痕，即便水牢昏暗，风催雪也能敏锐的发现那人几乎已经被鲜血染成一个血人，就连没及小腿的寒潭，也被染成了一片鲜红。

    散乱的发丝遮住了那人低垂的面容，即便看不清脸，可风催雪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啊，好惨。”段劫生笑吟吟的道：“上次险些被我打成死狗，都没见他这么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