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像是一场缥缈遥远的梦, 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将他从这场遥远的梦境中拽了出来。
一双玉白的手自外捞起纱账,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少年面容。
“翠翠,你终于醒啦。”
风催雪睁开眼, 沉静的视线缓缓移动到少年人明艳的容貌上,顿住了。
少年歪了歪头, 桃花眼荡起一抹明快的笑意, 额头中央的妖纹明媚如火,“不记得我了?”
说罢少年像一朵飘逸的红云般到不远处的石桌旁倒了一盏茶,捧着琉璃盏又回到床前, “你睡了好久,要不要喝点水, 这是我今晨特意为你采的花露。”
少年时, 小狐妖就对吃食一道颇为讲究, 带得风催雪也逐渐注重于此,十几年过去,对方的习惯依然未变,恍惚间竟像是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风催雪定定的望着对方,像是要把对方的容貌刻进心里, 久久沉默的样子像是震惊到极致而忘了言语。
“你为什么不说话?”对方道。
风催雪的目光从少年的面容移到对方手中捧着的琉璃盏上, 顿了一瞬, 接过了盛满晨露的琉璃盏。
“我只是……太高兴了。”风催雪道。
“是陛下把我救活的。”小九欢快的一抖衣袖,服侍风催雪穿好外袍, 金线在玄色衣袍上织就繁复而华丽的纹路, 衬得整个人贵气迫人, “当然啦, 是现在的陛下, 他把我的魂魄搜齐起来, 又给我制造了一具新的躯壳,我才得以复生。”
小九踮起脚为风催雪整好衣领,望着风催雪的面容看了一会,“你长得好高,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你变化这么大,我都快不认识你了……我就随便说说,不管翠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来的。”
风催雪微微勾了勾唇角,“你还是没变。”
小九取来腰封,正欲低下头为风催雪系上,却被风催雪从善如流的接过了腰封,“我自己来。”
小九便改而为风催雪取来腰封上的配饰,面上有些怅然,“毕竟我当时被那些修士给……陛下为我新制的躯体仿照的是我死去之前的样貌。”
“那些人我都杀了。”风催雪道。
“我听陛下说了,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的。”小九伤感的笑了笑,“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吧,我还听说你之前在昆仑被天衍派的人给……”说着小九一手抚上风催雪的心口处,难过的道:“肯定很疼吧。”
“都过去了。”风催雪握住小九的手腕放下来,“段劫生在哪,既然他救了你,我要好好感谢感谢他。”
小九笑了笑,“不急,你这么多年没回家了,我先带你逛逛。”
时隔十几年重回西境,妖王宫的变化很大,上一任妖王封青不喜宫中有太多妖物,只留有少数妖将在宫中,是以妖王宫常年昏暗冷清。而现在,装潢精美的宫殿中到处都站满了随侍的小妖,如雕像般直挺挺的站在宫殿和道路两侧,仔细看去,那些小妖个个目光无神形貌呆板,与之前在天衍派废墟前看到的傀儡妖一般无二。
一队僵尸般的小妖从长廊外巡视而过,小九拉着风催雪的衣袖穿过长廊,推开一扇偏殿的门。
“陛下特意给你准备了妖王宫最大的房间,不过我想,你肯定还是想回你原来住得地方看看。”小九道。
这间屋子很大,但里面的设施都很简单,最为瞩目的是满满一架的书与武器,时间恍若在此刻又回到了少年时代,他坐在窗前看书,小九便化成小狐狸原型蜷在窗前睡觉,醒了便窝在他怀里,挤到他和书本的缝隙中来,用毛绒绒的脑袋蹭蹭他。
风催雪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一册书,因为书籍放了许久未打理,书页已然泛黄。风催雪沉默的翻开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的注满了小楷批注,像是怕看的人看不懂一般,还画了许多简单图画作批注,书页最下角还画了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狐狸脑袋。
小九的脑袋也跟着凑了上来,看了一眼便笑了起来,“当初你初学剑谱,我便找来这本书,琢磨着给你做些批注,写完了大半本才想起来,你当时根本不认得字。”
风催雪笑了笑,将书放了回去。
在这之后,小九又带着他将妖王宫转了一遍,整座宫殿已然面目全非,除了风催雪的那间屋子,其他地方已完全看不出记忆中的样子。
妖王宫最高处的瞭望台可以看到王宫全貌,再放眼望去,周围便是整片昏暗且繁茂的树林,一眼看过去如一片漆黑般的浓雾,整座辉煌的妖王宫便淹没在这一望无际般的漆黑浓雾之中。
段劫生一身玄色王袍,负手立于瞭望台上,仅仅站在这里,就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凛然王者气势,明明是同一张脸,却与先前在七星门时羞涩文生的模样气质截然不同。
见到段劫生,小九脸上俏皮的笑容也收敛了些,“陛下。”
段劫生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朝小九一挥手,“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那我先在门口等你。”小九朝风催雪俏皮的一眨眼,勾了勾风催雪垂在袖间的手指,转眼消失在了瞭望台上。
待小九的身影消失在瞭望台上,段劫生才看着风催雪微笑道:“这份礼物风兄可还喜欢?”
风催雪瞥了眼小九消失的地方,神色莫名,“实在是——出人意料。”
段劫生微一挑眉,便听风催雪接着道:“这份大礼也太厚重,段兄一定耗费了不少心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这么说来我这是送到风兄心坎里了?”段劫生笑道:“也是,看到那个唐家小子的时候,我便知道风兄是个念旧情的人。”
“唐谴也配和他混为一谈?”风催雪淡淡道,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方才离开的小赤狐妖,紧接着风催雪话锋一转,“小九离世已有十几年之久,你从何处寻来的魂魄将他复活?”
“我就知道风兄会问。”段劫生笑道:“这狐妖早已投生转世,我命人翻遍神州,寻来他的转世,彼时他转世投生的小妖正好离世,魂魄飘无所依,我便制了一副躯壳,让他的魂魄寄居于此。”
“听起来倒是废了不少苦心。”风催雪道。
“既然风兄先前诚意招揽我,我自然得送上一份令风兄满意的大礼讨好讨好才行。”段劫生笑眯眯的道:“接风宴快开始了,各族首领皆到场,大家都想见见风兄。”
“可。”
然而说是接风宴,宴会布置也是尽善尽美,可风催雪敢肯定,这绝对是他参加过的最诡异的宴会。
大厅里坐了乌泱泱一片妖族首领,可惜首领们依然如外面那些傀儡妖一般,尽数被制成了傀儡,瞪着一双双无神的眼睛,齐刷刷的朝段劫生跪拜,又齐刷刷的朝风催雪行礼敬酒,而后坐下,整齐划一行动整齐的吃菜。
一列貌美的蝴蝶妖端着果盘点心盈盈而来,可惜美人虽美,但个个如雕塑一般美而无神,蝴蝶妖们朝两人躬了躬身,放下点心后齐齐退下,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霎时间风催雪只觉得周围阴风阵阵,宛如亲临地府。
风催雪:“……”
“怎么样?还不错吧。”段劫生亲手为身旁的风催雪倒酒,“封青有勇无谋,以前西境众妖并未完全归顺于他,整个妖界宛如一盘散沙。现在你看,西境众妖无不以我为尊,孤只要一声号令,他们就会前仆后继为我做事,毫无怨言。”
风催雪淡淡道:“一群死物,不堪大用。”
段劫生以手支颚,笑吟吟道:“他们只要乖顺听话就够了,你别看他们呆愣愣的,打起架来可是毫不手软,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死不灭,没有痛觉,任何致命伤都无法真正伤害到他们。”
“这样听起来倒勉强凑合,这样的傀儡现在有多少?”风催雪道。
段劫生眯起眼想了想,笑道:“风兄应该问不是傀儡的妖有多少。”
“哦,多少?”
“大约不到百数吧。”段劫生执起金樽,“风兄这般主动愿意与我联手,段某实在是意想不到,不过这也省了我很多事……来,我敬风兄一杯,日后荡平人界大业还需要风兄多多提点才是。”
西境大小妖物不计其数,可以想象,这样浩浩荡荡的不死大军踏足人界会发生怎样的事。
风催雪随意饮了一口酒,目光随意往台下扫了一眼,“上次交手,除了你麾下那傀儡王,其他的可真上不得台面。”
被这般讽刺,段劫生也丝毫不恼,依然一脸笑容,“不知风兄也在,让风兄见笑了,不过一群残次品罢了,能死在风兄手上是他们的荣幸。这段时日我潜心改造了一番,现在的他们可比原先要出色多了。”
“怎不见傀儡王?”
“我杀了。”段劫生笑眯眯道:“普通人类的躯体还是太脆弱了,原本赤焰是最适合的傀儡王人选,可惜风兄实在太不给我面子,让赤焰给跑了,害我辛辛苦苦到处找新人选……说起来我真是想不通,风兄为何要帮赤焰呢?初时你将赤焰神魂放出天衍派,现在又帮赤焰夺回内丹,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近的?”
说着段劫生凑近了风催雪的脸,一眨不眨的望着风催雪的眼,“我实在太好奇了,风兄可否为我解惑?莫不是……赤焰许过你什么好处?风兄死而复生,是不是跟赤焰有什么关系?”
风催雪嗤笑一声,“你那傀儡王长得太晦气,看他不顺眼罢了,你倒是想得多。”
“那风兄到底是怎么复活的?”段劫生道:“我可是亲眼所见,谢无尘那一剑下去,你绝无半分生还可能,听说后来谢无尘还去药宗抢了他们的天心莲也没能救活你,可五年之后你却复活了,这难道不够骇人听闻吗?”
亲眼所见……风催雪眯了眯眼,他似乎有些明白段劫生为什么非找他不可了。
“你自己不是刚刚复活了小九么,怎么还对我怎么复活这么感兴趣。”
“那怎能一样,投生转世与起死回生可差太多了,毕竟谁不希望自己能活得长些呢。”段劫生道。
“可惜我确实不知道,是谢无尘做的,不如你把他抓来问问?”风催雪建议道。
“那人太固执,哪像风兄这般好说话,还是直接杀了干净。”段劫生笑道:“或者把风兄留在这里做人质,说不定谢无尘一着急,就什么都告诉我了。”
“你试试。”风催雪冷冷道:“原来你找我就只是为了问这个,那你可真要失望了。”
“风兄莫气莫气,我不过开个玩笑,不愿说便不说了。”段劫生又替风催雪满上一盏,诚恳道:“实不相瞒,我请风兄来此,只是想要风兄的诚意罢了。风兄这般厉害人物,如非必要,我实在不想和风兄作对,可谁让风兄在人界待了这么些年,养出了一副慈悲心肠,总念着那帮修士也就罢了,还与那谢无尘总混在一处,实在让我苦恼。”
“按理来说,知道风兄活着的消息时,我就该将你杀了了事,可风兄是实在让我喜爱,我又不忍风兄这般人物死得不明不白,就只好费些周折,请风兄与我结盟了。”
风催雪淡淡道:“你若只是担心我会与谢无尘联手对付你,那大可不必,先前我为情所困不假,如今他欺我瞒我杀我,我是疯了才会再和他纠缠。至于其他人……我从未在意过他们死活。”
“希望如此。”段劫生笑道:“这样才是我认识的风兄嘛。”
“我以前见过你?”风催雪抓住了段劫生话里的漏洞。
“是我认识风兄。”段劫生笑盈盈道:“风兄贵人事忙,不认识我很正常。”
这妖界的酒不知是什么酿造的,宴会上风催雪被段劫生灌了不少酒,即便他千杯不醉,散会时脚步也有些虚浮。初秋夜风带着习习凉意,出来时夜风一吹,脑中蓦然清醒些许。
【修界有一半修士吃过六合丹,不论有没有魔化迹象,只要吃过它,便能被我操控。七星门里的□□不过是我送他们的见面礼罢了,待我真正攻向人界之时,那些吃过六合丹的修士,便将全数化为我掌下傀儡。
我手下不死大军倾巢出动,修界除了谢无尘再无高手,他一人孤掌难鸣,我又有风兄辅佐,届时我们将人界收入囊中不过是轻而易举。】
宴会上段劫生的话犹在耳边,风催雪无意识的抚着手腕上的银环,原本雕刻精细的缚魂锁已经因青峰强开封印而布满了斑驳裂纹,苟延残喘一般维持着最后一丝封印效力。若非最后关头自己出手阻拦,恐怕缚魂锁会直接碎裂。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最大程度降低段劫生的戒心。
这半开的封印,已足够他寻回大部分记忆,仅剩的记忆有些模糊,但已有的这些记忆已足够让他将过去的事情拼得七七八八了。
可他在记忆里翻了又找,却还是想不起自己有和段劫生打过交道,像段劫生这样的人,若自己真和对方有过交集,必然印象深刻。先前在仙盟大会时,段劫生用的是天衍派的剑招,对天衍派之事也了然于心,曾经风催雪和青峰猜测段劫生或许是安插在天衍派的内奸,而这一猜测在段劫生自爆妖族身份时不攻自破。而今日再看西境境况,段劫生对傀儡术钻研的透彻程度已远超风催雪所料。
五年前风催雪与天衍派闹翻之时,天衍派藏书阁失窃,禁忌秘术被一盗而空,其中这册《傀儡术》赫然在列。即便先前早已知晓是这位新妖王盗走了禁书,可现在风催雪却不禁在想,段劫生究竟是怎么盗走这些书的?再结合段劫生对天衍派内部以及剑招的了解,实在不像是从别人处听来学来的,倒像是……他自己真的在天衍派里待过一样。
可如果说段劫生真的曾拜入过天衍派,可他身为妖类,天衍派里处处是除妖禁制,即便是封青亲自来,也做不到悄无声息的进入天衍派,更别提藏书阁还有重重禁制,牵一发则动全身,段劫生又是怎么悄无声息潜入天衍派不被人发现的?还有仙盟大会之时,先前段劫生那么近的站在他们面前,他和青峰都没有感觉到段劫生身上的妖类气息,对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怀着这种种疑虑,风催雪在仆从的带领下回到了寝殿。
段劫生给自己安排的这间寝殿极尽奢华,金玉作砖玛瑙作饰,处处符合风催雪的审美,可风催雪实在是没有心思欣赏这些,他拉开床帐,枕头边赫然趴着一只毛绒绒的小赤狐。
小赤狐把自己绕成了一个毛绒绒的球儿,一呼一吸睡得香甜。
风催雪的呼吸蓦然顿住。
【那几个修士在西境边缘设下陷阱伏击,等我们再找到小九的时候他已经……】
石台上的那张冷冰冰的的幼狐皮与眼前景象赫然重叠,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回忆。
那张幼狐皮仿佛活了过来,睁开了眼,朝风催雪欢欣的叫了一声,朝风催雪扑了过来——
风催雪一把将对方甩了下来,“变回去!”
“嗷呜?”小赤狐被甩回床上,委屈的朝风催雪叫了一声,见风催雪面色实在难看,终是不情不愿的变回了人形。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不着寸缕的身体白得如玉。
风催雪:“……”
作者有话说:
我又回来啦!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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