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愿乘冷风
纤手放下了车帘, 一缕细风漫卷而入,车中人闭上了眼睛,深嗅了一息帝京城的风。
“是桂花味儿的。”女子仍闭着眼, 像是在回想着什么,“听人说, 气味是人记得最久的东西。那年咱们走的时候, 好像也是八月桂花开的时节。”
马车走的慢下来, 像是进了闹市,老妪也慢悠悠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奴婢啊, 记得很清楚, 走那年是八月十六, 好大一个月亮就挂在檐角, 您就坐在那儿号啕大哭……”老妪叹口气, 道, “算起来, 郡主离京也有十三年了。”
老妪说话时的语声很温和, 岁月花白了她的鬓角, 也磨平了她的性子, 只一味地哄着她眼前这位郡主。
“倘或不是蝴蝶会挨那一板子,恐怕您还糊涂着想不起来呢。如今王府里的事儿安排妥当了, 您也能安安心心地再回京来。”
老妪把手里正穿针引线的“白节鞋”亮给郡主瞧, 眼里的慈爱溢于言表。
“郡主您啊, 小时候的鞋都是老奴做的, 可怜小公主还没学会走路, 也没穿过老奴做的鞋, 咱们便走了。”
被老妪称为郡主的女子闻言凄苦一笑, 往那窗外遥望去,周身竟似有冷意氤氲,侧颜有如仙人勾勒。
“阿嬷今儿铁了心要我哭是不是?”她抬手拭去了泪,再回头时,又笑了,“我只偷偷瞧一眼他们兄妹俩就走——”
“老奴陪您颠了六千里,骨头架子都散架了,您只瞧一眼就走?要走您走,老奴不走,老奴还得给公主做咱们白族人的白节鞋、鱼尾帽呢!”
老妪说话时,手里活计不停,她名唤杨宝严,年轻时是大理州最出色的绣女,即便后来进了大理国国主的后宫,做了小公主段柔蓝的奶母,也从来没丢下过绣工。
后来大理国国主段正桓向大梁称臣,小公主段柔蓝成了皎渊郡主,再后来远嫁帝京城,杨宝严都一直随在郡主的身边。
段柔蓝听着奶母的轻声唠叨,望着从窗帘一角不断撞进来的亭台楼阁,熙攘市井,纷繁的回忆便无穷无尽的潮涌而至。
她记得她那时候不过才二十一岁,席地坐在凤姿宫里,手里抱着奶娃娃,只撕心裂肺的哭着,奶娃娃哭她也哭,奶母从她的手里夺过去孩子,只放在摇篮里摇着,还要分出心来哄她……
那一年大理塌了天,她想回大理,想吃破酥粑粑,还要喝鹤庆的酒,只哭的一整个皇宫满天星斗。
马车忽得停下了,打断了段柔蓝的回忆,车外传来谦恭的问候声。
“尊驾可是从镇南王府而来?小人早已收到了王爷的诏令,候了有七日了。”
郡主的护卫上前,同滇南会馆的行官说道:“……在平山县遭遇了山匪,眼下已身无分文。”
那行官笑着说道,“王府里早已有安排,银钱方面不必担心。小人另置下了丽正门大街的一处宅子,供尊驾安置,这是房契与地契。尊驾可先在小人这里休憩一时,再前去丽正门大街宅邸下榻。”
虽说有镇南王吩咐打点在前,但这滇南会馆也委实有眼色。既然他们将一切事宜安排的妥当,段柔蓝也不拘束,只在奶母的陪同下,下了马车,往会馆里去。
那滇南会馆的行官偷眼看去,只见打马车上下来的这位姑娘,颜色如皎皎明月,一颦一笑,竟似有清冷三千春的风致。
行官不禁暗叹,都说滇南出绝色,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这一厢从滇地行了六千里路的郡主娘娘,终于安安稳稳地到了京城,那一头夜幕初降,灯帽胡同上了灯,门房在门前迎来了世子顾景星。
他接过世子手中的马鞭,只拱手回禀:“北境来了家书,夫人往门前走动了好几回等您,方才老夫人唤了夫人才回去,只说叫您一回府便去桂丛院。”
廊下灯色轻温,照下一张无情无绪的清冷面容,顾景星解下石青斗篷,道了一声知道了,这便先往母亲所居的桂丛院去了。
此时不过戌时一刻,还不算太晚的时辰,桂丛院里灯色亮极了,其间又有欢声与笑语传出来,像是父亲从边关传来了好信儿。
只到这一时,顾景星蹙了一整日的眉眼方才略略有些许放松,他在院外净了手进了正堂,但见祖母并两位婶母都在,几个小的堂弟妹趴在一旁的画案上吃糖炒栗子,倒是二弟悬弓、三弟云汉,还有二叔家的堂妹堂弟安坐着听大人说话。
见儿子回来了,白清梧笑着唤他来坐,又将夫君的信复述一遍,只欢喜的眼眉弯弯。
“说这些时日都在为抚恤银的事奔走,眼看着快要告一段落,冬至前也许能回来。”
父亲能从边境回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事,顾景星嗯了一声,向着母亲说话。
“五月庆州重创莽古哈黑鹰部族,使他们元气大伤,也许不必等到冬至,小雪前父亲便能还家。”
白清梧闻言高兴地抿了抿唇,掩藏住了心底过分开心的笑容,倒是老夫人抹了一把泪,又是高兴又是苦笑。
“可怜我三个儿子,一去三五年的,我这应娘的心里苦啊。”她说着笑着打趣儿媳,“你瞧瞧你多享福,三个儿子全在身边儿,个顶个儿的孝顺。”
白清梧哪里不知道婆母在开玩笑,只嗔道,“您的儿子是不在身边儿,可您三个儿媳妇都在啊,您这么说,我可就当您是不满意咱们几个。”
两个弟妹都笑着附和,把老夫人喜的眉开眼笑,白清梧又笑着指了正静听着的顾景星,揶揄自己道,“我这大儿子翻了年考取了功名,还要往北境去呢,好在悬弓云汉志不在疆场,不然我就同您老人家一模一样了。”
老夫人看着顾景星的眼神慈爱,笑着说,“祖母还记着啊,星儿七八岁的时候就同我说,赶明儿长大了要往北境去,好把他爹爹换回来,同祖母、娘亲团聚,不要总叫咱们哭着拜菩萨。”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嘴角的笑意渐小,“傻孩子啊,你去了边关,祖母和你娘亲还是要日日拜菩萨,祈求你平平安安的,说不得到时候哭着拜菩萨的,还有你娘子呢。”
冷不防地说起婚娶来,顾景星面上倒没什么,一屋子的小孩子却都偷偷捂着嘴笑起来。云汉最是个跳脱的,又极讨长辈喜欢,这便大着胆子揶揄起大哥来。
“公主姐姐一看就很爱哭,上一回我捉了鼻涕虫吊在大哥哥的卧房门前,她午睡醒来出门,一抬头差点没吓的跑出三里地去。往后她同咱们家成婚了,大哥哥出征去,公主姐姐一定会哭的。”顾云汉很喜欢乘月,说起她来就滔滔不绝的,“不过没关系,我同二哥哥到时候会陪着她哭,再给她买杏仁饼吃。”
悬弓虽是个不声不响的性子,听三弟说到这儿,也搭了几句腔,“大哥尚了公主,一定会住进公主府。你常常吓唬公主姐姐,她可不一定欢迎你去。”
两兄弟说的开心,无人注意顾景星的面色愈来愈冷,只垂睫静听着两个弟弟住了口,这才向着祖母与母亲一拱手,道:“孙儿尚有公务,先退下了。”
老夫人不曾注意到顾景星的神色变化,乐呵呵地挥手叫他去了,白清梧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的变化,又同婆母、妯娌们说笑了一阵,这便寻了个由头,往顾景星所居的院落去了。
这一时秋月正上中天,星子繁密,白清梧进门时,正见儿子坐在桌前执一卷名册在看,这便吩咐卉木为他奉上了茶点,坐在了一旁。
“方才在桂丛院时,你三弟提起公主,为娘瞧着你的脸色不对,可是同公主生了什么嫌隙?”
要不说知子莫若母,白清梧虽不是多细心之人,却也能从细枝末节处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顾景星听见母亲这般问,只将手中名册放下,道了一声并无。
“儿子今日调至北城戍守,再见公主的机会少之又少,自不会再生什么嫌隙。”他语声平静,只将手边一盏清茶端起,轻抿了一口。
白清梧心下狐疑,细窥儿子的神情,偏他是个万事万物藏于心不表于情之人,并不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你小的时候,娘亲常带你进宫同公主玩儿,也有闹别扭的时候,饶你这般作死的脾气,也愿意哄着她。她是女儿家,又是琼楼上的仙女儿,现如今又长大了些,你更要哄着她来,万莫同她说些不由心的话。”
娘亲的语声放的很低,那一句不由心的话却似戳中了顾景星的心,他沉默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仍只是摇摇头,好一时才向着白清梧说道:“娘,昨日清晨,儿子已经向陛下表明了无心婚娶的心意,往后尚公主一事,还是少提吧。”
白清梧闻言脸色骤变,忽然就想起昨儿下午,儿子从宫中回来之后就闭门不出,还同她欲言又止的,那神情瞧上去委实伤心难过。
她心里又是恼,又是气,恼得是儿子又像九年前那般,叫陛下无心选他为婿,气的是明明公主那般喜欢他,那般喜欢靖国公府,这下该伤心了。
“星儿,你跟娘说一句真心话,是不是不想叫公主像娘亲这般牵挂着你爹爹,你才不愿意尚主?”
顾景星低眉,良久才道了一声不是,“我只当她是妹妹,并不曾有分毫爱意。”
作者有话说:
娘亲和皇帝爸爸的故事慢慢讲。感谢在2022-06-15 01:00:30~2022-06-16 00:4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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