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一隅。

    在呼啸而起的狂风中, 南安艰难睁开了眼睛。

    此时，他被弗洛死死抓着，尖端嵌入肩膀, 疼痛席卷了他的所有感官。他们越过荒漠和崖石，远处的落日像一个猩红的血滴子, 慢慢落入远方的沼泽地。

    渐渐的，银铃城市出现在眼前——

    南安不禁睁大双眼。

    那是一个巨大的、连接的大圆盘, 它方圆百里, 像吸盘一样扣在荒漠上。再往里看, 是密集黑点的建筑群，它们各自围绕着中心——一个高耸如云的机械主塔，形成了十二个城市圈。周围是机械的爪状连廊，像蜘蛛的长脚，互相连接每一个建筑圈, 雨雾下，泛出星星点点的红色亮光。

    他们的高度逐渐下落。

    机械羽翼带来巨大的风声, 距离那些主塔越来越近。

    这时, 他才看清了每一座主塔的真实模样。

    ——十二张巨大的银色人脸。

    它们悬挂在塔上，铁丝交错，编织成了人类的脸庞，它的额头是半露的, 金属的银色夺目。

    而眼睛的部位则被挖空，探照仪取代了它，每二十秒扫视一次, 像一个充满智慧的神祇, 居高临下, 俯视着人类众生。

    不过弗洛并没有停留。

    他带着南安，穿过了这一些银脸，直接飞往了圆盘的正中心，一个拥有上百个蘑菇状辅塔的大型楼宇。

    南安知道那是银铃的基地，而之前的圆盘，则是一整个银铃地区。

    弗洛把他放下，伸手点击了几下，文字悬空出现在他们眼前。

    紧接着，一声机械的女声响起。

    “核验通过。”

    伴着开门的声响，南安被带进一处大厅，空无一人——除了十几个机器人外，只有滴滴作响的仪器。

    “你带我到这里究竟要什么？”南安看着弗洛，“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弗洛笑了下：“你很快就知道了。”

    说罢，他点开悬浮空中的巨大屏幕。

    刹那间，密密麻麻的数据显示出来，绿色的代码围绕在身边。

    南安见状后退了一步。

    等到所有数据加载完毕，弗洛转身，缓缓说：“就快完成了。”

    “这里存有的，是那一半玫瑰区域的芯片资料。”弗洛道，“我潜伏了十年，跟在毕德尔身边也是因为这个，没想到芯片变异加速了进程，能这样轻松到手。”

    南安静静的看着他，半晌，道：“所以，我和这些资料有关？”

    “聪明。”弗洛冷笑一声，他转身又点击起屏幕。

    绿色的扫描光沿着冰冷的指尖，一点点勾勒，出现了一个和右侧相的代码区。

    唯一不同的，这个区域是完全空白的。

    南安隐约感到了一些什么。

    他看着弗洛描摹着绿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

    ——难道说，他就是另一半的数据？

    作为开普勒基地的仿生人，他的任务是到玫瑰区域，找到另一半存有的数据，然后合二为一？

    弗洛见着南安的反应，笑了笑：“怎么了？是不是都对上了？”

    “开普勒是银铃的分基地，负责仿生人的制造。”他的眼神带了些许的疯狂意味，“而这里的基地，就是所有数据的整合地。”

    “但是。”南安忽然开口。没了之前的无措，他的眉眼逐渐冷静，“你拿到了玫瑰区域的数据，银铃的数据也在，完全不需要我。”

    弗洛瞥了南安一眼，一步步朝他走去：“十年前的数据，机械人的反应只能停留在十年前，逻辑和行动是跟不上的。但是你——我亲爱的仿生人，你知道你在玫瑰区域，经历了多少的事，做了多少的成长？”

    “你的意思是……”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弗洛说，“作为机器人，我们所设置的只是基础情感，而你的经历，会给我们银铃带来进步。等把你的智脑，还有玫瑰的数据结合一起，那么……”

    弗洛顿了几秒，忽然大笑起来：“后启示录时代就会终结，人类的机器时代，就会彻底到来。”

    听着疯狂的笑声，南安意识到他不能再停留了。

    多一秒，都会增加他智脑被夺走的风险。

    南安看着弗洛，一边思考对策，一边关注周围的环境。

    余光中，他看到右侧的移门是半开的，光线透进来，铺在地上，框成了长方形的阴影。

    ——看起来，那里是这里唯一的出口。

    南安的指尖轻拢，瞬间，散出银色的光芒。

    没有犹豫，他抬眼看向靠近的弗洛，在转换成机器人的那一刻，直接扑向了他！

    伴着一声巨响，南安的机械手臂撞击在弗洛身上，一起撞向了屏幕。

    漫天的玻璃碎片中，他们重重倒地，南安抓着弗洛的肩膀，顺着惯性一连往右翻滚几圈，趁对方没回神，他手臂一转，直接抓住还未收起的钢铁羽翼，朝相反的方向，重重一拧——

    一记吃痛声。

    弗洛蜷着身子，剩下的钢铁羽翼不断收紧，想要重新回到皮肉里。

    皮肤破开的声音充斥在房间中，他的神情扭曲，十分痛苦。

    南安垂眸看他几秒，果断朝移门跑去。

    期间，他击落了无数的机器人，它们蜂拥而上，却又被他的机械臂狠狠打落在地。

    这是他作为机器人的能力。

    带着银铃所给予的厚望，这一次，南安彻底还给了他们。

    而现在，距离移门只有几步之遥。

    这是一个机会，让他离开银铃，逃去玫瑰城市。

    或者说他根本不用回去，只要逃到荒漠上，人迹罕至的地方，那么，所谓的机器时代就不会到来。

    但是，他还是想去见那个人类。

    无论用什么方式，什么形态，他都想去见他。

    南安的步子加快了。

    就在他推开移门的那一刻，身后的笑声又响起了。紧接着，他的声音响起：“你以为，你还能去见林泽吗？”

    南安的动作猛然一顿。

    还未反应，弗洛的话语传过来，一字一顿，伴着疯狂的笑声，清晰落在耳边——

    “他失联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南安完全愣在原地。

    似乎一记猛锤落下，重重砸向了他，南安不可遏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转身看向弗洛，语气几乎不成调：“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弗洛瞪着双眼，眼底全是红色血丝，几近疯癫地说，“林泽失联了！消失了！永远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你说慌！”

    而弗洛仍在大笑。他疯狂的，连续不断地笑着，却不说一个字。他望着南安，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反应。

    见南安不断哆嗦，弗洛缓缓说：“就这样，你还要回去吗？”

    “人类就快进入全机器时代了。”他轻声说，“到时候你做出的贡献，会得到我们银铃所有人的认可。”

    南安并没有回答他。

    他垂着眸子，扶着一旁的扶手，微薄的身板不断颤抖。

    身后就是逃离银铃的出口，雨水伴着呼啸的风声，一起灌进来。

    隐约间，还能听到直升飞机的轰鸣和一些嘈杂的人声。

    不过南安一步也动不了了，他无法得知失联的准确性，但不知为何，只是这几个字组成的人类语言，让他一下涌起从未有过的剧烈情绪。

    “就快要结束了。”弗洛缓缓走向他，像在轻哄，“等到之后，等社会的阶级一分二，让你统治机器人，怎么样？”

    南安依旧垂着眸子。

    他脸色惨白，细长的睫毛不断颤抖，似乎在经历一种巨大的痛苦。

    一声轻轻的启动声。

    弗洛的手掌变成了一根细长的镊子，那是取机器人智脑的工具，曾经精准为他取出过无数的芯片。

    “乖，一下就好了，就和那些仓库里的机器人一样。”弗洛轻声说着，看着面前不断颤抖的少年，银色的镊子渐渐伸向他，“不会痛的，就这么一下……”

    银色的镊子倒映在南安的眼中，离他愈来愈近。

    直到距离只有毫厘，他才倏然回神，急匆匆后退一步，撞开了移门，而弗洛似乎抓准了时机，迅速张开镊子——

    “砰！”

    一声枪响。

    南安的发丝随风扬起，一枚子弹从他身后飞速而过，精准无误击向了弗洛！

    瞬间，弗洛痛苦的吼声传来。

    机械手臂上破了一个黑洞，往外漏电的同时，不受控地旋转，他想去控制，却被自己的机械臂带倒，重砸在地上。

    南安愣了一瞬。

    他看着不断抽搐的弗洛，看着那一个漆黑的枪口，无数相似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让他又忍不住颤抖起来。

    之前的那些痛苦情绪都不见了，连带着日日夜夜的想念，无处宣泄的委屈，就这样一起消失了。

    在这一瞬，时间似乎凝滞，仿佛雨水都为之停歇了。

    霓虹灯不再闪烁，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一隅，只剩下了他们——

    南安转过了身。

    雨雾下，他抬眼看向对方，直接对上了那一双银色的眼眸。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又怕写不好，所以慢了一点。感恩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