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时月影清醒时, 天已经蒙蒙亮,马车在平地上缓缓向前奔驰,而她正枕在皇帝腿上。
希望尹铃儿已经帮她找到哥哥了。
元景行闭着双眸睡着了, 坐姿端正, 五官英挺,剑眉微蹙, 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手臂如枷锁一般霸道地横在她腰间禁锢着。
时月影想起来有次她十分困倦, 元景行不许她睡, 几次三番将她推醒的事。再然后, 时月影伸出小手推了推皇帝。
骤然醒来,男人眉宇间骤然凝聚起一股戾气。有她在他身边, 这是他数月来难得睡的一个安稳觉。
将他吵醒之人坐起抱着膝, 一脸清纯无辜地看他,男人眼底的戾气收尽, “又怎么了?”
“我饿。”她明眸晶莹,怯怯地道。
就数她最娇气!元景行脸上带着数月来堆积的疲, 撩开车帘吩咐, “找家店用早膳!”
此地不似苏杭一带繁华,侍卫们勉强绕路找了家小馆子,简单的饭菜端上桌,只有炊饼与豆浆。
皇帝大刀阔斧地坐在她对面, 依旧困倦, “怎么不吃?”
“我想吃燕窝粥。”
“???”他上哪里去给她找燕窝?!现掏不成?
“去给她买一碗燕窝粥。”元景行使唤萧伯霆,把这个难题转交给了他。
其他侍卫正坐在外头马车边用干粮, 店铺里只时月影与元景行二人。
若换作从前他必定忍不住训斥她太过娇气, 这会儿元景行忍耐着, 告诉自己她失忆了, 别吓着她,别训斥她。
他往后靠坐椅背,神色困倦,偏偏还要睁着眼眸盯着失而复得的人儿。
时月影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豆浆,没有碰炊饼。
“你很困么?”她问了声。
元景行险些不受控制地闭起着眼眸,因为她的这一句清醒过来,继续盯着她。
她身上还穿着大红嫁衣,容颜瓷白透红,笑意盈盈的,而坐在她对面的元景色脸色阴沉,眸底幽深恍若蒙着一层黑雾。
整整一个时辰,萧伯霆跑了两个镇为皇后买来一盅燕窝粥。他从前只给皇帝当暗卫时日子还是挺逍遥的,偶尔碰到几个刺客都能收拾妥当。自从有了皇后,职责范围无限扩大。旁人只知他风光,只有他知道这差事真不好当!
天知道这份燕窝粥多来之不易。
“娘娘趁热吃吧。”
时月影将盅盖打开,粥不烫不冷正好,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元景行终于忍无可忍,暴露了本性,愠怒道,“时月影!你给朕吃快点儿。”
时月影无辜地看他。
***
坐进马车继续赶路,萧伯霆将一包东西递进车厢,“是衣裳和跌打膏药。”他在等燕窝粥的时候顺道买的。
时月影接过包裹,“多谢你,替我想得周到,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好了。”她格外热情地谢他。
皇帝一伸手拉上了车帘,“快赶路吧!天亮前要到码头。”
“他是陛下的侍卫?叫什么名字啊?怎么对我如此贴心?”失忆中的时月影笑着问他。
“住口,朕困了要休息。”元景行环着手臂靠坐车厢。等回到行宫还有积攒了几个月的政务要处理。
元景行闭起眼眸。
片刻之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他耳朵。
时月影褪了嫁衣,正提起萧伯霆为她买的新衣裳,研究如何穿戴,她的动作很小心,在这种时候她反而不想吵醒元景行。
转过身去包裹里继续翻找看看有没有小衣,还真找到了。
一回眸就对上了男人平静的目光,他靠坐车厢铜壁,浑身透着慵懒与疲惫,与他君王的气势浑然成一体。
时月影心间微颤。
此时此刻,他眼里的她,发丝乌黑浓密如绸缎一般披散肩身,她身着红色小衣侧身跪坐着,百褶裙堆砌腰间。肤白胜雪,纤腰盈盈一握。
“继续啊。”他抬手替她按住车窗边的竹帘。
“陛下休息吧。”她不自在。
“不要。”男人冷冰冰地回绝。他要看。好不容易寻回的人。
时月影眉间轻拧着背过身去,继续穿戴。元景行难以自控,睁着眼眸看她慢条斯理地更换完衣裳。
压下心中狂念,合起眼眸继续休息,简直是自虐。
“能帮我涂药么?”时月影将跌打药递给她,纯粹不愿自己动手。
元景行再次睁开眼眸,不敢动声色地接过药瓶,握住她的足腕替她擦药,掌心软腻。
失忆后的她变得有些粘人,近在咫尺,她青丝之间沁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彻底搅乱了他的心神。
该死!彻底睡不着了!
***
行了半个月的水路,时月影与元景行在立冬那日抵达江南行宫,巧合的是邹御医听闻皇后病重,一路快马加鞭从皇城赶来,只比他们晚了半个时辰到达。
时月影没料到德乐也跟了来,见到他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往皇帝身后闪躲了一下。
“怎么了?”元景行神色一凛然。
时月影摇头咕哝了一声没什么,左手抚了抚手背,那被炭火灼烧的疼痛令她记忆犹新。
她收敛眸光,又将曾经受伤的右手背到身后。险些叫皇帝看出端倪。
“讳疾忌医可不行,让邹御医为你诊脉。”元景行扯出她的右手。
“皇后连自己的身世都记不得了?”邹御医忧心忡忡地询问道。
她抿了抿唇摇头。不想面对过往,不想面对元景行,更不想面对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德乐在一旁看得揪心,皇后的病源于他,如今恶化下去,皇帝说不定又要他的命!
“皇后也记不得奴才了?”
时月影摇头。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德乐这死奴才那滚烫的兽金炭欺负她!他向来看她不顺眼,背后可没少使绊子。
“皇后的脉象......”邹御医蹙眉,这脉象平稳有力,不像是有病,况且当日那几副治疗失忆症的药下去,真一点儿也不管用么?
时月影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
又眨了眨眼。
年轻的邹御医将正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瞬间心领神会,“皇后病得不轻啊!”
“皇后怎么了?”德乐心急如焚。
邹御医皱着眉头道,“当时手上的烫伤表面好了,却引起了内伤,这失忆不过是症状之一,往后恐怕还有更多病症。”
邹御医真的是一点就通!不愧是她最器重的御医!
时月影指尖轻拧自己腿,眼角沁出泪来,带着哭腔哽咽道,“那本宫的病还能治得好么?”
德乐神色紧张地望向邹御医,等一个回答,恍若脑袋上悬着一把虎头铡,若是皇后的病治不了,他十条命估计也不够抵的,皇帝一定会将他凌迟处死。
三人很是喧闹,只是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向来最关心小皇后身体的皇帝,立在边上沉默不语,眼底蒙了层黑雾,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时月影好一会儿了。
邹御医斟酌着道,“娘娘这病,怕是难治。”
时月影潸然泪下,回首揪着皇帝的衣袖,“陛下,臣妾害怕......”
元景行有那么一瞬间的无动于衷,而后收回凝视她的眸光,掌心包裹住小皇后软软的小手,“御医你的意思是,皇后不但寻不回记忆,病情恶化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声音沉稳,字字句句如同刀子落在德乐脑袋上。
邹御医被皇帝看得心虚,神色一恍,没敢往更不好的方向编造,“臣定当尽力医治!请皇后皇上放心。”
“行啊,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治不好。”皇帝看了看邹御医,视线缓缓移向脸色苍白的德乐,“朕可不会手下留情。”
德乐一听,万分惊恐地瘫软在地,“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烫伤皇后!奴才罪该万死!”
时月影擦拭着眼泪,从前她受了德乐多少欺负呀,这次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继续火上浇油,凝噎着道,“臣妾瞧他也并非有心伤害臣妾的,陛下不要罚他。”
德乐的心又生生地被剜了一刀,就是他动手伤的皇后,如今还是治好皇后要紧,转而求向邹御医,“御医快开药吧!”
“开药倒是不难”邹御医已经读懂了皇后的心思,“只是有一味药难求。”
“什么药?!”德乐着急问道,皇帝坐拥天下,要什么药材没有?!
“需得在寒冬深夜,从湖里捉一尾鲤鱼,用其鱼鳞入药。”邹御医道,“臣看行宫前那湖里的鱼就不错。”
“方才经过那河边,白日里湖面都结冰了,更何况深夜?”德乐道,“怎么捉鱼?”
“德乐公公,你听过卧冰求鲤的故事么?”邹御医缓缓道。
咳--
时月影险些笑出声来,慌忙用手背抵着唇忍下,眼角余光瞥向皇帝,幸而他没注意她。
“朕知道了,为着皇后的病,朕今夜就去卧冰捉鱼。”皇帝慢条斯理地开口。
邹御医瞧着方向偏了,立即拉回来,“皇上年头上受过重伤,若再受寒那还得了,还是臣去吧,若是臣冻死了,求皇上给臣一个忠臣的名声!”
德乐听得心里发慌,若是邹御医死了,那皇后怎么办,皇后的病恶化下去,他也是要跟着陪葬的啊。
“别、别,陛下万万去不得啊,御医也别去!奴才去,奴才去捉鱼!”
时月影盈盈一笑,“那就劳烦公公你了。”
此时太子元清前来请安,自从皇后遭人掳走,元景行便加强了防卫,于是元清就十分倒霉的被他拘在行宫读了数月的书。
“儿臣参见皇上皇后。”
“想必皇后也不记得太子了?”元景行语气淡然地询问道。
时月影摇头,“这是你我的孩子么皇上?”
旁人正要解释,元景行先声夺人,“是啊,他是你我的亲生子,朕亲封为太子。”
时月影懵然,神色呆滞,“啊?”他何必在此事上说谎骗她呀?
“太子看上去只比我小几岁,怎么可能是我的亲生子?”她反驳道。
“哦,原来朕的皇后不傻啊。”元景行幽幽道。
她只是失忆,又不是痴傻!他是不是又当她失忆了好拿捏?!时月影腹诽道。
“太子过来让我瞧瞧。”时月影牵过元清的手。他们共患过难,携手对付过宗室。她失忆时,他又救她于水火。
“皇后娘娘,又不记得儿臣了么?”元清细细观察着时月影,忧心忡忡地问道。
“皇后病得不轻,她连朕都不记得了,更何况是你。”元景行替时月影回答,“行了,天色不早,你们都各自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备好皇后的药送来。”
元清抿了抿唇,垂敛目垂首,“儿臣告退。”
看着元清垂头丧气地离开,时月影决意明日寻个机会,趁着皇帝不在告诉他真相。
作者有话说:
四人局,两个人在演,某位昏君观察了一会儿,陪着演。
德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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