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德乐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弃与厌恶, 已经恨透了她,故意伤她要为他的主子讨回公道。
换作从前她必定去皇帝跟前告状,时移世易, 元景行已经不是她的靠山。
手背疼得颤抖, 她下了木塌走开,不敢传太医, 在铜盆里浸会儿凉水就当上过药了。
夜间御医为皇帝换药, 尹蕊儿随侍左右。
缠绕在腹部肩膀的一层层纱布掀开, 御医惊得瞠目结舌。
“怎会如此?!”尹蕊儿急切道, 转而看向时月影质问道,“明明前几日臣妾为陛下换药时伤口已经不渗血了。皇后娘娘是怎么伺候陛下的?!”
时月影立在边上, 精神不济, 有苦难言,“我照顾不好皇上, 还是皇贵妃搬来灵兮殿亲自照顾吧。”
“皇贵妃已经替你执掌宫务,还要替你是照顾朕?那朕要你这个皇后做什么?”元景行横眉瞪她。
“......”
御医正为他清理伤口, 这个寻常人疼痛难忍的过程, 元景行眉头丝毫步骤,只顾着训斥她。
满殿的宫女太监都听着,他丝毫不给她留颜面。
“皇后娘娘实在是不像样。”德乐抱着拂尘站在皇贵妃身边开口了,他揪起御医解下的纱布, 其中混杂着一根湖蓝色细长缎带, “若奴才没记错的话,这是皇后你的缎带, 竟然敢用这个胡乱为陛下包扎伤口, 陛下伤势严重, 娘娘以此手段狐媚惑君实在是不可取!”
“......”
尹蕊儿盯着缎带, 谴责的眸光也同样落到皇后身上。
时月影头脑发昏,双手揪着裙侧,瓷白小脸在顷刻间赤红。
垂首侍立的宫女们也皆偷偷侧眸看过来。
此时御医也趁机道,“臣为陛下上的药是止血良药,照理说陛下的伤口不应该再渗血的,陛下与娘娘这几日还是各自安寝为好。”
“......”一个个火上浇油。
柱子在哪儿,她一头撞死得了。
她才是那个被欺负被连累的人。
始作俑者泰然自若地坐在木塌上,眉宇间尽是这一切与他毫无关系的冷漠神色。
明明他开口说几句就能解救她,他偏不像从前那般护她几分。
等御医上完药膏包扎完毕,人皆散去。
时月影成了唯一留在他身边的人,在男人的指挥下伺候他穿戴。
“湖蓝色缎带、明明是你抢了我的。”她控诉道。
“你的?你有什么东西是你自己的?连你也是朕的!”
他不讲道理,她也不理论了。强忍着手背烫伤的疼痛为他系衣襟玉扣,手很疼,眼眶里泪水晃动。
“这点委屈都受不了?”男人的气息温和,声音轻不可闻,“是朕从前将你保护得太好了。”
时月影充耳不闻,抬手去扣高处的那粒玉扣,抚平衣襟褶皱。
做完这些她才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臣妾没有委屈。”明眸闪亮,声音轻盈,“陛下说得对,都是你的,小衣也是你的,缎带也是你的,陛下每次自取当然不算偷不算抢了。”
她说不过尹蕊儿,说不过德乐,难道还说不过他了么?
旧事重提,元景行绷不住了,“时月影你、”
“陛下每次辩论不过臣妾,就总是搬出权势来压臣妾。”她预判元景行的下一句,提前堵他的话。
“那你呢?你在旁人那受了气,就回来发泄到朕身上?”元景行侧额睨她。
语气难得少了几分暴躁,这话也是她料想不到的,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咂,元景行又道,“时月影,因为朕从前太宠你了,所以你一直都有恃无恐。”
何来宠爱?何来的有恃无恐?他胡言乱语。
心间焦躁,可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没那么暴躁的男人更令她不安。
元景行要通宵达旦地批阅边关的奏报,她安寝不成。皇帝真将她当婢女使唤,端茶、研墨、续灯油样样事情都得她亲自来。
攥着墨条乖顺地研墨,元景行合上一本奏报,眼神一瞥,视线落在她手背上。
此时时月影正垂眸瞌睡,半梦半醒间,听见男人问说手上怎么弄的。
然后她瞬间清醒,尽力装作自己没有偷懒瞌睡。
“回答朕的问题。”耳边再度响起元景行的声音。
“陛下说什么?”她懵懵懂懂的。
“朕问你,手怎么伤的。”
“烫伤的,已经擦过膏药了。”她继续研墨,倦意正浓,想睡觉。
元景行视线没移开,盯了一会儿伤口,抿了抿唇沉声问,“什么烫伤的?”
“臣妾玩炭火笼里的炭时烫的。”她脱口而出。
不知为何就是不想提到德乐,显得她有意向他告状一般。若说了,他又回她一句活该,那她多没脸啊。
“你没事去玩什么炭火!连这事都要朕教你么?!”元景行神情急切。
时月影歪着脑袋听训,凶巴巴的,他在关心她么?
元景行抿了抿唇,又执起笔批复奏报,“朕说了喜欢你这幅身子!不准再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知道了”倦意浓浓,她温柔回他,然后得寸进尺地问,“臣妾可以搬个椅子,坐着研墨么?”
“你看哪个宫女坐着研墨的?”
“可臣妾想坐着研墨。”语气不自然地娇嗔,耍无赖地问他讨恩典,困得不成了,以前他都会允许她去内室安寝的。
“你坐着会睡着。”元景行未抬头。
“这次不会了,臣妾发誓。”直接撒娇了,半梦半醒的。
夜里,他的语气也跟着温柔几分,“你发的誓朕不信,站好了。”虽然这么说着,他从奏报里抬起头,悄无声息地看她。
她垂眸看着砚台,小脸气鼓鼓的,人已经不大清醒了,手臂支撑着,掌心托下着下颌,身子跟着伏到了御案上。
再然后就整个趴在御案上了,脸贴着金丝楠木桌面,无赖样子。
“时月影你是不是要睡着了?”他问。
她还留着几分清醒,堪堪支撑起来,晃了晃脑袋,模样乖巧,“没有,臣妾很清醒。”
明明连声音都透出倦意。
他视线落回政务上头去了。
等再度去看她,不出所料,又趴回桌上了。
“不是不困么?”
“唔”她勉强睁着眼睛。
他喜欢看她这番挣扎着半梦不醒的样子,语气稀松平常的问她,“那你在做什么呢?”
时月影觉得自己魂魄的一半已经安寝了,另外一半被拽着不许入睡,于是她小臂贴着御案伸向皇帝。
指尖触碰他的指尖,勾他的手。
无声地撒娇,求他放她去内室安寝,漂亮的眼眸也露出一丝哀求。
一直以来,她将他的宠爱与放纵视作理所应当。
任由她拉了一会儿,他抽回手,严肃地将人弄醒,勒令她不准再伏在御案上,衣裳袖子也不许碰到他的御案。
时月影拧了拧眉,继续研墨,心里腹诽编排他千万遍。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仿佛成二人你来我往的战争,她偷懒瞌睡,他一发现将她弄醒,她不胜其烦,眼神、嘀咕无不传递出对他的不满。
“陛下仔细看奏报吧!”她忍无可忍道。
她现在怀疑他通宵政务根本就是个借口,目的就是刁难她不许她安寝!
她越来越犯困,皇帝却越来越精神,这般的她尤其娇憨可爱。
次日清晨,时月影从寝殿的龙塌上苏醒,掀开锦被下榻,元景行正穿戴完龙袍从屏风后走出,到了该上朝的时辰。
“不许你再睡,用了早膳之后,你去把朕的御案整理干净,朕回来要检查。”指尖扣着衣襟玉扣,一边神色肃然地吩咐,眼神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睡眼惺忪。
“臣妾知道了。”她十分乖顺地走近,帮他扣龙袍扣子。
眼神空洞懵然,不知自己昨夜何时睡着的,又是怎么躺到龙塌上来的。
皇帝垂眸看她,语气不大好,“一会儿让御医给你上药,别因为手伤就躲懒,朕说过皇后要照看朕的衣食住行直至朕痊愈。”
“唔”她顺从地点头。
龙袍整理妥帖,元景行挺满意她如今的乖顺自觉,至少表面如此。
这般就够了,还计较什么呢?
目送皇帝离开,时月影转身走向东墙下的木榻,抱起膝盖坐着楞楞地坐着,带着初醒时的倦意。
元景行上朝至少一个时辰,她到底要不要偷懒再睡一会儿?还是先去收拾御案?
算了,先收拾御案吧。
御案上堆满奏折与急报,难怪他昨夜通宵批阅。
急报?
趁着四下无人,时月影翻阅那几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除去郑毅寄来有关边关的形势那几封,有一封是从江南寄来的。
偷偷翻看,信上说在距离桐县郊外两百里的小村落里寻到了时月星的踪迹。
时月影几乎在顷刻间做了个决定,抽了张空白信纸,从笔架上抽出一支笔,模仿皇帝的笔迹,言简意赅写下几个字,命他们停止追捕时月星。
又从抽屉里取出印章盖上,塞回其他信件之中,到时自有人会将这封信送去在江南侍卫手中。
简直天衣无缝。
心间雷鼓大震,又带着几分庆幸,这是她能为哥哥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希望他能远走高飞,永远别回皇城。
往后的数日风平浪静,皇帝只拘着她在灵兮殿陪着他养伤,到底年轻力壮,不出十日,他便恢复了往日精神奕奕的模样。
天气渐渐回暖,这日夜间,宫人从绣房抬来十个樟木箱子。
“去换上给朕看看。”元景行漫不经心道。
原来他那日真又命绣房为她制新衣裳了,绣房数百个绣娘没日没夜地制了这些衣裳。
“臣妾这几日穿的衣裳也全是新的。”她怕朝臣们又给她戴上奢靡无度挥霍国库的罪名。
“新的么?朕都看腻了!”元景行从箱子里挑了件茶白色织锦裙,“今夜得空,又做不了旁的事,去换上给朕看看,或许朕高兴了,能饶过你几个哥哥。”
“......”他向来对看她的衣裳有着奇怪的执念。
这件暗云纹织锦裙绸面光亮如珠光,美轮美奂。
皇帝手持奏折靠坐在木塌上,炭火笼烧得整座宫殿的暖意融融的,饶有兴致地等她。
她穿衣裳很慢。
绣房对皇后的身段了如指掌,用了当下江南民间最时兴的剪裁,领口不多不少恰好到了锁骨处。
时月影嫌头饰麻烦,一一摘去,青丝披散肩背,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听见动静,元景行从奏折里抬起头,只远远一眼,身形便滞住了。
屏息敛神,眸光落在她身上再难移走。
穿都穿了,时月影原地转了个圈,发丝轻柔,跟着裙摆一道飞扬,“好看么?”她眸光晶莹,玉骨冰肌。
“好看”在她随口问出问题的下一瞬,他就回她,依旧是冷着脸神色肃然着说的。
皇帝将奏折扔到一边,咬上自己的食指指节,深色瞳眸细细欣赏,半响又道,“从前是朕错了,皇后穿这种样式确实好看。”
他竟然好声好气地夸他?还如此一本正经。
时月影觉得别扭,“那臣妾去换掉了。”
“再换下一件给朕看。”元景行随手指了指。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皇帝仿佛从中获得了天大的乐趣,奏折也不看了,乐此不疲地命她换新衣裳给他看。
十个樟木箱子,每个箱子重起码有七八套布料样式各异的华贵衣裳。
一直到时月影累得跪坐在地毯上,满脸哀怨地盯着他。
元景行正养伤呢,身上缠满了纱布,肩上堪堪披着锦袍,眉宇间难得舒展开来,淡淡笑意。
就这样吧,他与皇后这样就好,以前的事,他不想同她计较了。想通了这一点,仿佛在这瞬间也放过了自己。
时月影看得出来,他很开心,明晃晃的开心,笑意几乎抑制不住。
看她累成这般,他就那么欢喜么?
他笑完了,终于同意她休息。时月影侧了侧额道,“陛下说会放过我的哥哥们。”
“唔,朕会考虑考虑。”他捡起榻上那道被他冷落多时的奏折。
于是时月影心情也好了,回屏风后头去换回最初的那一身衣裳。
此时萧伯霆求见,元景行命人放他进殿。
萧伯霆一身劲装,疑惑地扫了一眼殿中央的那几个樟木箱子,其中一个大开着,里头物件凌乱。
“是皇后的东西,朕会命人收拾。”元景行随口解释。
“皇上,臣这里有件事情...”
“命人找到时月星,将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吧。”元景行道,他终于向自己的私心妥协。
“臣正要禀告这件事。”萧伯霆神色微异,纠结几息还是选择将信件呈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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