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深山特邀 侠心之章（8）

    深山特邀 侠心之章

    其八层层深渊, 有心亦是难为

    “大家做得很好！”李叔喜气洋洋，“我们的进度非常不错。明天还有这么几个镜头, 我给大家讲讲……”

    大家聚在一起, 气氛热烈，一起畅想着回头完成项目之后一起去哪儿聚餐，一起骂一骂老板。兰姐勾着你的肩膀乐得开心, 连平时最不愿意吃饭的小王都添了一碗饭。

    这本来是很好的事情。

    是啊, 在热情的村民的帮助下又快又好地完成了任务，没受太多苦就能拿到一笔不错的奖金，对自己的作品充满期望, 大家一个团队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地期待庆功宴……

    有的时候, “无知”，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啊。

    那天晚上天很黑，仿佛乌云一层层地压在上面。晚上九点的时候, 外面下起了雨，夹杂着狂风打在屋檐和窗子上。

    兰姐笑着叫你：“怎么？还不睡吗？”

    你笑不出来。

    兰姐走近, 拍了拍你：“最近太累了吧。好好休息, 明天晚上我们就走, 李叔说订了个超大的酒店。”

    你乍然惊醒：“明天晚上就走？”

    兰姐有些惊讶地看着你：“怎么了, 刚刚李叔不是说了吗，你不知道吗？”

    你惶然地摇了摇头：“为什么这么着急？我……我的意思是，大晚上走山路是不是有点不太安全？”

    兰姐笑了笑：“事情做完了, 你还要待在这里啊？忆苦思甜？后天人家村子就有事了，没法接待我们了。”

    你当然想走——不仅想走, 还觉得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 难道就真的什么也不做了吗？

    不过……不过, 也许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这里太危险了……不仅是村长, 甚至整个村子或许都认为拐卖人口是正确的事情。在他们的人生中，按照出生、干活、结婚、生子、死亡，一代一代的便是不变不移的律条。

    如果因为近亲结婚导致种族无法延续，就想尽办法引进新的人口，让这种愚昧而无意义的生活继续无限循环——

    这是世世代代来他们的生活给他们的唯一的答案。

    所以，这座村子里，没有人会帮你。

    你的一时冲动，甚至可能把你们整个项目团队都搭进去——

    你记录下来了他们的面容，为什么不能出去报警呢？

    只要、只要能被救出去——

    “嘿！”小王用力地一拍你的肩膀，看着突然被吓得跳起来的你，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你怎么一直这么闷闷不乐的呀，不会是生病了吧？”

    看着小王天真的笑脸，你不禁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悲哀。

    那些被拐卖来的女孩子，是不是……再也无法露出这样的笑容了呢？

    在纷杂的思绪中，你在雨夜里昏昏沉沉地睡去了，第二天跟着队伍一起做着采访。当你总算跟着队伍完成了最后的采访，李叔笑容满面地叫你们去休息休息、叫上村长进行复核的时候，你站在正午的阳光下，感到了一丝强烈的眩晕感。

    ……怎么会这样呢？

    芥子菜……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正要去阿花姐家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细细的、像猫叫一样的哭泣声，夹杂几声听不懂的骂声。你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声音是从村子外的林子里传出来的。

    你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跟着哭声一路跑了过去，那些肆意笑骂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你不是没爹了吗？”

    “没爹了还占着地方干什么，放着浪费，我们帮你照看着多好！”

    “这小东西忒碍事，每次打了也不哭，要不然她妈早把地方让出来了。”

    “倔有什么用？石头哥那个媳妇不也倔？不也留下来了？”

    “不过，当初你妈……”

    “我呸！你别给我提她！”

    你的动作本身不快，但一听这些话，你的心陡然一沉，加快了脚步，用力拨开了层层的树叶——

    ——呈现在你面前的，是两个少年把一个小女孩踩在脚下，一边踢着还一边大声笑着的场景。

    其实，你也不记得你当时到底想到了什么。

    不如说，当时你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只记得你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嘶哑，你用尽全部力气尖叫道：

    “都给我住手！”

    两个少年停了下来，一个挑了挑眉，冷冷笑着：“哟，地上躺着一个，又自己送上来一个？城里来的了不起？我告诉你，我——”

    “——你现在放开她，我不把这事情告诉村长。”

    心中流淌的怒火抑制住了恐惧，你一字一顿地说道。

    听到“村长”这两个字后，少年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盯着你，扯了扯嘴角：“行啊你，敢拿那个老东西压我？你也别回去了，不就没人知道——”

    “宁送！”

    就在这时，旁边站着的少年皱了皱眉，开口打断了他。

    “今天晚上他们这群人就走了。别弄麻烦事。”

    你抬头看向这个少年，记忆中闪过了一张脸——

    ——是那个人……

    是恒发的儿子。

    他为什么在这里？

    “……嘁。”从牙缝里龇出一个字后，宁送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腿，背着手跟着恒发的儿子往村里走了。

    你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随后急忙俯下了身，扶起了小女孩：“小妹妹，你没事……”

    你看着这张沾满泥土和灰尘的脸，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是阿花姐家的孩子，那个麻花辫小女孩……

    她一言不发，那双漂亮的、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充斥着麻木与空洞，只有身子在不断的颤抖。

    你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住了，也不管她的衣服脏不脏，俯下身来一把把她抱进怀里，一边轻轻地用手拍着她的后背：“好了，不怕……不怕，姐姐来了，没事了。”

    她似乎整个人都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就像被冻僵了一样，在你的怀抱中过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轻轻地拉住了你的衣服，低低地啜泣着。

    你抱着她，心里一沉。

    张还远没有说错——

    家里没有留下青壮年男性，就会受到欺辱。

    阿花姐的丈夫到底去哪儿了？

    可你看着无助的小女孩，只是叹了口气：“我带你去找妈妈好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哽咽了片刻才说：“不能让妈妈知道……不能，不能把地让出去。从小就只有妈妈和绿绿……所以，没关系。”

    从小……

    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阿水哥！”

    绿绿突然开心地喊道，一边使劲冲向你们这边走来的人挥着手。

    你的动作僵了一下，回过头来，与同样惊讶的阿水对视。

    “你……”

    他顿了顿，突然叹了口气，把绿绿接了过来。

    “……是你帮了绿绿吗？谢谢。”

    他牵着绿绿，轻轻地向你点了点头，就往林子深处走去。

    你皱了皱眉，快步跟了上去：“你要带她去哪儿？”

    “阿水哥带我去‘处理伤口’！”绿绿一脸天真地回过头来，“每次都是阿水哥帮忙的。姐姐，你要一起来吗？”

    阿水也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你。

    你还是放心不下，就跟了上去。

    阿水带着你们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条小溪，然后带着绿绿默默地清洗着脸。

    你跟着他们坐了下来，凝视着流动的水面：“……难道就只能看着吗？”

    “最近你们来了，容峰山天天光顾着盯着你们——”阿水撩起了一捧水，擦拭着绿绿的胳膊，“——或者说，你。他没什么时间去阿花姐家，他们就又一窝蜂的上来了。”

    你沉默了片刻。

    “……你为什么要和他们联合起来骗我？”

    你静静地看着流动的溪水，语气平和地问道。

    阿水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动，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麻木：“容峰山让我们那么做。”

    “他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在这里，是这样的。”

    “你认为他做的对吗？”

    “对不对，有意义吗？”

    一片默然。

    绿绿睁着大眼睛，有些紧张地看向你们：“阿水哥，姐姐，你们怎么了？”

    阿水摸了摸绿绿的头发，什么话也没有说。

    “绿绿被那样对待，被抓走、被折磨，”你忍不住怒火，“你也觉得无所谓，没有意义吗？”

    阿水动了动嘴唇，神情中有几分狼狈和恼怒。

    “……你不知道这样犯法吗？！”

    阿水别了过脸，过了良久，才低低地说：“……我知道。但那又有什么用？知道了有什么用？他们就是那样，攒钱，买媳妇，生孩子，生出来了再走他们的老路。能怎么样？你，我，还有你们其他那四个天天在山里和村子里乱窜的伙伴，能怎么样？”

    你几乎难以抑制你的情绪：“你们为什么不试着走出去？为什么？！”

    绿绿似乎被你们俩吓到了，有些无助地看着你们。

    “走出去……”阿水冷笑了一声，“你不是这里的人，不要这么轻易地说出这种话。”

    说完，他拉起绿绿就要走。

    你咬了咬牙，厉声喊道：“你告诉我，当初我看到的人，到底是谁？”

    “救出去也没有用。”他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过身，“你们猜到了吧？芥子菜，就是他们来药这些被拐来的人的药物。这是容峰山提出的。”

    “她们一醒来，自然会哭会闹。”他背对着你，一字一顿，“有些闹得厉害，把脑袋往墙上撞，他们就把她捆在床上，饿着她。有些就想着跑。”

    “他们把她们关在那样的房间里。”

    昏暗、无光、只有从窗户中漏出的无情的阳光……

    “他们打她，骂她，不给她饭吃。”

    饥饿、痛苦、思念、不甘、恨意侵蚀着她的心。

    “最后怕她死了，还要吊着口气，就要给她用芥子菜。”

    本是清甜的味道，混杂着泪水入口却又那样的苦涩。

    “很快，她就要被换掉了。因为，买她的那个人有钱了。”阿水扯了扯嘴角。

    你几乎抑制不住颤抖，低低地说：“……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的妈妈，”念着这两个字的时候，他麻木的神情中终于有一丝裂痕和伤痛，“就是这样被抓来的。”

    他离开时淡淡地说：“今晚就走吧，不要再回来了。容峰山一直都怀疑你们，但没有发现。我不会告诉他的。”

    你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只有那些录像和采访。

    你只做了一件事——

    ——当你远远地望着你们那辆大巴车的时候，你看见张还远偷偷地翻进去的时候，你什么话也没有说。

    离开的夜晚又下起了雨，你们被迫停在了一个附近的村落。

    下了车，大家都疲惫得不得了，倒头就睡。你独自带着几袋面包，打着雨伞，敲了敲车的后备箱。

    “我早出来了。”

    等待了几秒后，张还远的声音在你背后响起。

    你转过身来，平静地把面包递给他：“吃吧。”

    张还远犹豫了两秒。你看得出他不想和你说话，可正值能吃的时候，他已经饿得不行了，最后还是接下了你的面包，大口大口地吃着。

    你打着伞，看着他问道：“你没有带钱吗？”

    他一边吃着面包一边含含糊糊地回答：“带了，可是谁知道你们停在半道了。这里的人都和村长认识，我会被抓回去的。”

    他看了看你，有些警惕：“你不会也要抓我吧？”

    你笑了：“我不会。与之相反，我可以帮你。”

    他愣了愣：“帮我？什么意思？”

    你缓缓开口：“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帮你在城里找个工作。我可以帮你说服队里的人，让他们带你下山。我还可以帮你联系工作，只要你想。”

    还没等你说完，他的眼睛中已经掠过了一阵狂喜，打断道：“我愿意！你问吧！”

    你抿了抿嘴：“你知道村子里拐卖妇女的事情吗？”

    他的眼中有几分迷茫：“……什么？”

    “你知道你们村子里有些媳妇是买来的吗？”你忍了忍，换了种说法。

    他点了点头，神情麻木：“我知道。他们都有病，要么瘸腿要么天生带病，别人村子不愿意和他们换女儿，就买。”

    你：“你知道这样犯法了吗？”

    他：“阿水说过。但那又能怎么着？他就是那么来的。”

    你：“如果你的妹妹被那样折磨，你不会觉得心痛吗？”

    他默然了几秒。

    他：“我们生存下来很难。她们干不了活，但也要付出。付出的就是自己。”

    你：“阿水的妈妈当初怎么离开的？”

    他：“她死了。”

    你：“村子里有人逃走过吗？”

    他：“有。我们都知道。是恒发的媳妇，当时可厉害。她一开始显得很乖，饿了几天就放出来帮着干家务事了。恒发他妈本来很满意。她很快就怀上了，生了个男孩。”

    他:“老人都说，生了孩子就好了。没想到，她不要孩子，趁着一天她自己在家，直接把孩子一扔，自己跑了。孩子没有奶，当时快死了。恒发他妈想不开，就直接上吊死了。”

    他的语气麻木而平静，仿佛说的只是一个故事。

    他：“后来，是村长救了他。所以，他只听村长的话，连他爹也管不了他。”

    你：“阿水对这些事没有反应吗？他妈妈因为这种事去世，他却容忍它继续存在？你们没有人觉得不对吗？”

    他：“那有什么办法？整个村方圆十里都是亲戚。你放谁家的媳妇跑，就是断谁家的香火。所有人都很团结。不是没有人来查过，他们要么把媳妇交给章嫂转移到别的村，暂时换一个警察不知道的人到媳妇；要么就全村都拦着。今天你不帮着，明天你媳妇跑了，也没人帮你拦着。”

    你：“章嫂是谁？”

    他：“就是卖女人到村子里的人。”

    你：“我不要你帮我，你告诉我她的信息行吗？”

    他：“不行。章嫂说了，谁要是坏了规矩，别说那个人家了，整个村子她都不会再来了。”

    你动了动嘴唇，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绝对不可能帮你。

    你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莫大的悲哀。

    他看着你：“你还帮我吗？”

    你微微抽了抽嘴角：“你还要回那个村子吗？”

    他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他低低地说：“我不知道。”

    他突然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慌乱：“不对……不对……我不该把这些告诉你……”

    他把面包扔在了地上，直直地扑向你：

    “对……对……让你不能说……不能说就——啊！！”

    你的雨伞掉在了地上，张怀远的身体也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溅起了一身的雨水。

    而在他倒下的身影的背后，是一双琥珀色的、带着几分凌厉之色的双眼。

    行秋把你扶了起来，手中的剑光一闪，微笑道：“放心，我用的是背面。”

    “但是……”

    他神色一冷：“接下来，就不再是“点到为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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