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封菱最终还是没有上山,而是在天字客栈中留了宿。

    直到最后天光大亮，送亲的队伍携着鼎沸的人声而来，在窗户前趴了一夜的封菱终于等到岚山弟子们的身影。

    不过一会儿，客栈的楼下红屑喜字飞的几乎漫天,身着蓝衣的岚山弟子各个换上了红色的发带来恭送神女的出嫁,他们站在夹道两侧正气凌然,早已经久候多时。

    封菱在窗口使劲的张望，终于看到远处红色的轿撵渐渐向着这边的街巷抬来，由远及近,大红大红的颜色几乎看花了眼。

    此时也不知道从哪跑出来许多穿着红衣的小孩儿，个个挎着一只小篮子,篮子里装着被包的五颜六色的喜糖，正一把一把往街巷的两边撒去。

    封菱伸手在空中捞了一把，便算是接住了那份喜气。

    长长的轿撵队伍正路过天字客栈楼下之时,她费了好大劲想看清轿中的新嫁娘,而眼前却始终红茫茫的一片，像是在下雪一般......

    封菱半托着腮看着迎亲的队伍渐渐远去,那敲敲打打热闹非凡的喧闹声音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透明膜一样，在封菱耳朵里听着恍如隔世。

    身后的门被打开又轻轻合上，谢衍行至封菱身后时，她却还盯着那已经消失与街巷的仪仗队伍与数百辆迎送的马车，像是什么都感知不到。

    封菱看的累了，便准备下楼走一走散散步，刚一转头就看见谢衍正站在自己的身边，而他手上拿着的正是楼下那些小孩子一人一筐的糖果篮。

    封菱眨了眨眼睛。

    谢衍刚刚不会是去欺负小孩儿了吧？

    “想什么呢,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封菱没说话谢衍便已经从她上下打量着他的目光中听出了她的画外音,他将糖果篮放到了窗前的矮桌上,从中拿出了一颗包着蓝色透明外衣的糖，伸手直接填入了封菱的嘴巴中。

    那糖不像是一般俗物似的，在入口之后竟让她感觉到了一丝微微的甜意，带着薄荷草的清爽。

    “他们的喜糖用的是云泽的一种特殊植物做的，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谢衍的眸光暗了暗，问道：“你有尝到它的味道吗？”

    封菱点了点头，“仙仙师姐和宋师兄的喜糖，是清清凉凉的甜味。”

    谢衍笑着，道：“看来你还能尝到甜味儿......算起来，我们还没有真的拜堂成亲呢，我也未能给你准备好这样甜的糖，也许之前的都不算数。”

    封菱吃完了一颗，又从篮子里拿出了一颗粉色糖果，剥了外衣又吃了一颗，这次竟是云泽岐桑族桑果的味道！

    封菱喜出望外，连忙又从篮子里挑出一颗粉糖，递给了谢衍。

    “你快尝尝，有惊喜！”

    谢衍半信半疑的吃了那颗粉糖，一种熟悉的仿佛带着记忆的甜味溢满了口腔，又转瞬即化，像是云朵一般绵软。

    “是岐桑族桑果的味道，宋褚言为了迎娶阮仙仙，是真的用心了。”

    谢衍又瞥了眼篮子里的彩衣糖果，颜色各色各异，怎么数也应有三十二种不同的颜色，分别有着云泽三十二族各族果子的香甜气味。

    看着封菱吃的越来越开心，谢衍却有点不开心了，他又习惯性的轻轻点了点封菱的额头，有些好气，“你是不是没听见我刚刚说什么？”

    封菱嘴里又一颗糖果融化之后，她舔了舔嘴唇，笑道：“怎么不算成亲呢，自从我第一次进入落叶坞后，我就已经嫁给你了，我穿了红衣带了凤冠，在锦州城的街巷上也铺了红屑千里，怎么不算嫁给你呢？”

    谢衍眼中带着笑意，嘴角的笑不自觉的扬起后又假装不在意的模样，道：“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就一起做我们自己的喜糖如何？你觉得红枣味的怎么样？”

    封菱砸了咂嘴，又想起记忆中红枣的香甜软糯，竟有些想要流口水，与红枣比起来，这些糖再稀奇好吃也比不过。

    “不然还是直接吃红枣吧。”

    封菱一本正经的模样让谢衍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你说什么是什么。”

    他眼睛向窗外一瞥，看向楼下早已经清净的只剩下了满街红屑的街景，道：“所以，就真的只是这样远远的看一眼？”

    封菱点了点头，自从她当着岚山众人的面假装打开溯间帮助谢衍逃走之后，她就已经成了岚山人人都想除之后快的坏人了。

    她现在出现在岚山众人面前的话，只怕才更是麻烦吧。

    现在她已经彻底和谢衍在一起，和魔族在一起了。

    谢衍又问道：“不是说还想去看你爹爹，也想看越青吗？”

    封菱垂下了眸子，轻声细语道：“爹爹有哥哥照顾，越叔叔有岚山千万弟子照顾，他们不需要我了。”

    “我们回家吧，阿衍。”

    谢衍看着封菱的眸子，道：“你若是想去，谁都拦不住你。”

    “可是我只想回落叶坞。”

    封菱朝着谢衍的怀中靠了过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后，便想着打瞌睡，不过一会儿之后就已经进入了梦乡，睡得香沉。

    她最近一秒入睡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直到再次醒来后，人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三天。

    封菱眼前的光越来越暗，连听觉也越发的不灵敏起来。她醒来后谢衍又已经离开，封菱心里觉得有些空落的，起了床摸摸索索的又上了露台，寻到那方秋千椅躺了下来。

    秋叶落得比前些天更加欢快，她眼前的景色也开始变得更加模糊，像是画中揉成了一团的水彩，想要分开却怎么也分不开。

    封菱看的眼睛生累，可闭上眼又实在是无聊，就开始转着眼睛开始四处的大量落叶坞的秋景练习视力，这才渐渐又辨清楚了落叶的轮廓。一向聒噪的小盏此刻也不知道跑了哪儿去，封菱此刻连找个说话的妖精都没有。

    她又兀自躺了许久，才发觉身下的秋千椅上好像放了什么东西，硌得后背有些不舒服，她微微挪了挪，将垫在后背上的东西拿了出来，才发现这东西原来是一本牛皮纸书封的手札，竟和之前她去藏书阁掉落在她手中的那一本一模一样。

    封菱叹了口气，还是认命一般的打开了书册。

    这有心人不断地提醒她看这手札到底有什么目的呢？那有心人又是谁呢？

    是系统吗？

    封菱带着疑惑翻开了手札，里面的手写字迹娟秀，封菱却看不清，她索性在指尖上燃出一簇火花照耀在眼前，那黑色的字才变得清晰起来。

    这手札的内容不是随笔更像是日记，封菱越往下看心便越冷，指尖的火焰窜的明明灭灭......

    “我受命去了魔域为刚刚降生人世的魔种岑域下了天劫咒，岑域问我为何要禁锢他，他明明没有做一点坏事。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是天上更大的上神派了任务下来的，我也是奉命行事。”

    “我和姐姐打了赌，姐姐说世人善恶分明却又愚钝，他们认为神就是神，妖就是妖，等级森严不可一丝逾越，我不信。姐姐便让自己最身边最宠爱的小狐仙月牙和我一起下凡成为妖精，看看世人会怎样待我们，我觉的有趣，便答应了。”

    “我和月牙下凡成了狐妖，我偷偷的耍了个心眼，故意没有抹掉记忆，但是月牙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就认了她做妹妹。我们还起了人间的名字，我叫涂山木兮，现在给自己找了个人间的姓氏，叫孟木兮，她则叫皎月。我们还在人间找了一片桃花源一样的地方，这里的秋景美不胜收，尤其是落叶的时候，那它便叫落叶坞吧。”

    “人间的澶州发生了妖乱，我是上古神族涂山氏的后代，又怎么可以放任不管！我一人冲进战场，在一众妖邪之间杀出重围，硝烟弥乱的时候，我在血泊中看见一个身负重伤的少年，他长得极为好看。我救了他将他带回了落叶坞，日日以自己的精血滋养为他疗伤，他的身体终于渐渐好了起来。”

    “他说他叫谢无道，是岚山修道的弟子，特意来澶州驱伏妖魔，却不想寡不敌众中了计受了伤，我瞧他可怜便留他在落叶坞修养了好久。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月牙也将一个男子带回了落叶坞，竟与谢无道是师兄弟。后来月牙给我说那男子叫封意清，她之前去澶州之时为他所救，之后便被带到了魏国皇宫修养了好一阵子，她还认识了许多人，但是我不关心，我只知道那个漂亮的少年跟着他走了。”

    “不久后澶州妖乱竟真的被平定下来，魏国举国欢庆，我在遥远的落叶坞几乎都能听到他们喜庆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有些厌烦。月牙这些日子日日收到书信，和每天唉声叹气的我不一样，她每天的眉头全是欣喜，我有些羡慕。后来没过多久，那个叫做封意清的男子驾马来到了落叶坞，他这次来却是来提亲的，他想娶走我家小狐狸，随行而来的还有他，谢无道。”

    封菱一页一页往下翻看下去，她的眼睛忽然一阵昏黑，便又快速恢复了往常，封菱从秋千架上坐了起来摆正了身体，将指尖那簇火花燃烧的更旺了一些，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关于孟木兮写的关于谢衍的故事，便多掀了几页，又接着往下看下去。

    “不对，实在不对。但也许是我在瞎担心，应该是因为我刚刚有了孩子，所以太多疑吧。”

    “他让我去三生洞找小蝴蝶要走邪骨，那东西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总觉的我应该提前做些什么。”

    “杀妻证道？谢无道他是真的信了，而且一开始的接近便是别有用心，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月牙知道我有只凝霜盏可以颠倒阴阳以命换命，她身为妖已经为封意清带来太多的麻烦，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生来就是半妖，又要日日遭受人世的谩骂，她想以命换命，让她的孩子成为真正的人，我将凝霜盏给了她。可笑的是，封意清根本就不让她碰凝霜盏，他根本不在乎是妖还是人，我好像不仅仅是羡慕了。可是我是神族涂山氏啊，月牙她不过是我姐姐的婢女罢了，我不甘心。”

    “这一天真的来了，谢无道集全了《时凌神册》中所需要的所有邪物，他想要飞升成神，最后要做的就是杀了我。我看见他的眼睛中没有一丝怜惜，好像我嫁给他就是要被他杀掉的。不过还好，我早在去三生洞找小蝴蝶要邪骨的时候便已经留下了一只玉簪，那只簪子能将现在的场景保留下来，他的儿子有朝一日定能亲眼看见父亲嗜血的模样，也幸好我早就分给了衍儿千年的修为。”

    “我自然没有死，我站在暗处看到月牙的女儿出生了。那日天生异象，从此后半年南疫北荒，而这女儿也天生不足，怕是连幼年也撑不过去。月牙明明是狐仙，如此却阴差阳错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人而折了命，付出了违逆天命的代价。有趣的是，不是半妖化人，是半神化人，那小女儿是我们青丘神族的后人，就像阿衍，应是神族涂山氏。月牙死的实在是好笑。”

    “这小菱儿小小年纪情窦开的却早，被我们衍儿一句“我没有这个心思”便伤心的吐了血，一躺就躺了半个月。如今衍儿被关押进了落叶坞，小菱儿茶饭不思身子柔弱却学起了跳舞。小姑娘以为我家衍儿喜欢那台子上舞姿曼妙的女孩子，还是小孩子们好玩，那不如......”

    “小菱儿没能撑过十岁，我利用泛魄之术发现她的神魂竟在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她见到了更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再记得那个少年了。我去找了巫族行了巫卜之术，大致算出了今后三界的变化，便自己写了本书，命名为《翻云》，又将小菱儿从那个异世界唤了回来，彼时还是她十岁之时，就像她从未死过一样。”

    “我要让她按照我为她的故事一路走下去，这岂不是更加有趣。”

    “那个系统实在无趣又缓慢，我便帮它一把。”

    “玉魂和溯间玉合为一体送给封菱后，她会选择正道，还是邪途呢？可是我没时间看到结局了，谢无道伤我太深......”

    “真想和谢无道一起死去，但是要等到衍儿找到我们，我要让他的儿子亲眼看着父母双双惨死。”

    “就这样吧，姐姐，我输了。”

    封菱的眼前彻底变得漆黑一片，指尖的那簇火光猛地燃烧，秋风一吹便将那本手札彻底的引燃起来，最后烧的竟连灰都不剩。

    封菱觉得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此刻连抬手的力气都已经消散，她的眼睛空洞望着落叶坞的天空，像是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傀儡。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游戏，一场孟木兮的游戏。

    “小菱儿，你都知道了吧？”

    西山老君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封菱看完手札之前便已经登上了露台，他已经不似之前疯疯癫癫放浪形骸的模样，此时满眼悲悯。

    他们原本都是神的孩子。

    “小菱儿，一切都还未晚。”

    老君抚上封菱的头发，她知道她已经彻底看不见了，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她的听觉也会渐渐消失，从此以后，便是无尽无知无觉的黑暗。

    “老君，我好心疼啊，谢衍他......”

    “谢衍他本应是神啊！”

    作者有话说：

    怎么感觉这日记写的跟剧本杀复盘一样呢？？？？哈哈哈哈

    虐不过三章，马上就苦尽甘来了哈

    再次感谢一直追更的小伙伴，你们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