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封菱觉得自己仿佛沉入河水之中,四肢酸软使不上力气，冰冷的河水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压得她窒息难捱，她迷迷糊糊中听见谢衍在叫她的名字,那声音仿佛在这黑暗之中注入了一股力量,一下子便将她从河水中拉了出来。

    睁开眼睛的封菱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等她稳定心神之后，才发现自己现在正端坐在一处楼阁之中，她的面前是一处可以观星的楼台,楼阁之外夜色静谧，空中零散的挂着几颗星星,却看不见月亮，有微风轻轻从楼台外吹来，拂得阁子门口的纱帐随风荡漾,让封菱的思绪一时之间越飘越远。

    “婉儿！

    一声焦急的声音将她又重新拉回了现实中,当她再次回神的时候，发现宋褚言不知何时已经跑了进来,待她看清他的模样后，便已经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

    “婉儿，哥哥终于又见到你了。”

    封菱被抱着僵在了原地，却还维持着跪坐的姿势。

    宋褚言松开怀抱，轻抚着封菱的脸颊，眼中隐隐带泪，“婉儿，今晚哪里都不要去,好吗？”

    封菱理了理思路,想起之前宋褚言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问道：“哥哥为什么不愿意我出去呢？”

    宋褚言笑得惨然，道：“你是神官府的小姐，和半妖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半妖？又是半妖！

    封菱总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一口气，分外不舒服。她自从来到《翻云》之后，见到了太多因为这层身份而发生的悲剧。孟木兮因为妖身被杀妻证道，谢衍被关落叶坞十年，如今出来却背上了残虐嗜血的名号，狐妖皎月为了封菱能转身成人，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让她能在人间以人的身份活下去，还有她的师尊落钰，为了掩盖半妖的身份，不惜封印自己的双腿。一桩桩一件件，若不是因为世人的偏见，何必如此。

    魔种尚且有族群可活，半妖偏偏生在人间，却为人所不容。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自己走。”

    入室长廊外渐渐走出一位身着青衣的男子，男子眉目清俊，封菱总觉的有些熟悉，却认不出来是何人。

    宋褚言瞧见他惊慌不已，连忙将封菱护到了身后，佩戴在腰间的轻言剑已经等候出鞘。

    “明夜，爷爷将你带回神官府，不是让你来祸害神官府的小姐的。”

    “我与她在一起，为何就是祸害她呢？”

    被叫做明夜的人一步一步走近他们两人，身上带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危险气息。他的手中灵光闪现，便幻化出一只灵剑来，封菱这才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是谢衍。

    谢衍使出剑招朝着宋褚言刺去，轻轻巧巧的便解了宋褚言的咒法，他意不在此，瞧着宋褚言身处下风之后，便伸手将封菱拦腰抱到了身边来。

    宋褚言的轻言剑被他打落，此时毫无抵挡之力，他还没来得及问明夜灵力为何忽然如此深厚，便见他已经抱着封菱跃身飞出了楼阁之外。

    明夜着急着赶路片刻也不曾停下，等到了神官府所在的中心岛的渡口之间，才将封菱放到了一艘小小的船舫上。

    封菱进了船舫之后，才终于得了空闲与面前的人说上话。

    “谢衍？”

    明夜本掀着船帘在外探寻宋褚言的身影，忽然听见封菱叫谢衍的名字，不禁怔楞了一下，随即回过头来，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封菱扁了扁嘴，“除了你懒得寻一方灵器，谁还会用自己的修为化剑打架啊。”

    谢衍巡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宋褚言的身影，甚至连神官府的人都没有看见，遂进了船舫内，撩开了衣袍坐了下来，才发现他随便找的船舫中竟然还很雅致，舫中放置着一处檀香木矮几，矮几上的白玉茶壶中水还温热，袅袅香气从精致的铜香炉中飘出，让紧张的气氛变得闲适不少。

    谢衍淡淡道：“看来这船上有人。”

    他这方话音刚刚落下，船舫后便掀开帘子走进了一位身穿鹅黄衣裳的女子，竟然是淼淼。

    封菱立马从原地站起，一脸戒备的看向淼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淼淼便先笑了笑，回道：“仙君带人围住了魔域，这次是救不出公子就绝不会罢休的，他们仙魔交战，我自然不属于其中，便先悄悄溜了进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封菱道：“淼淼，你千万不要做什么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淼淼是命轮之中轮回了十二次的人，她对故事的一切走向都了如指掌，她既然已经看到了那么多次谢衍杀死宋褚言的结果，现在进入幻境之中就绝不会只是解了宋褚言心魔如此简单。

    没有回答封菱的话，淼淼端起矮几上的茶杯，轻啜了口温茶，茶水竟浓的苦涩。她皱了皱眉，又道：“公子应该很快就会追来了，他会赶在神官府的人之前，让他的妹妹和他心爱的人远走高飞。”

    封菱疑惑道：“可他刚刚还说不想让我走......”

    她话音刚刚落下，岸上便传来宋褚言的声音，大叫着宋婉儿的名字。

    封菱正要起身便被谢衍按住了，他先行一步走出了船舫，掀开帘子后才发现岸上只有宋褚言一人。

    宋褚言在魔域的这些天，告诉了他许多关于宋婉儿与半妖明夜的故事。

    明夜是神官府官将与妖的孩子，父母生下他后便双双殉情而亡，宋褚言的爷爷宋连年念及明夜可怜，不顾族人非议将明夜留在了身边，随着神官府的公子小姐一起长大，长久一来却没想到宋婉儿与明夜日久生情暗许终生。

    神官府之人与妖相恋而死，所以宋褚言自小心中都不怎么喜欢明夜，但他性子温和，虽然瞧见妹妹与明夜玩耍心中不悦，却也没怎么干预过。直到后来宋婉儿哀求他帮她与明夜逃出神官府之后，他才知道这位性子一向乖巧的妹妹，竟然也有执拗叛逆的时候。他大发雷霆，直接将这件事告诉了宋连年，他本以为爷爷和蔼只会将他们拆散开来，却没想到就在宋婉儿与明夜即将出岛的那一晚，宋连年带着神官府无数精锐，射出万箭将两人就地正法。

    这也就成了他一生的心魔。

    瞧见明夜从船舫中走出来的身影，宋褚言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的目光仿佛又穿过那帐帘，看见了坐在里面她心怀愧疚的妹妹。

    他想着如今，总算是成全了他们。

    可就在这时，宋褚言身后忽然灯火煌煌，大队大队的人马渐渐涌了上来。人群之后走出一位白发已满头的老者，他朝着身后的精锐一抬手，那些身披重甲的人便纷纷将自己手中的□□上好了箭，指向了船舫所在的方向。

    谢衍眯了迷眸子，一切都是他当初预演的模样。他随即又进了船舫，静静地听着岸上的动静。

    封菱问道：“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来不需要你来走这一遭的......”谢衍说完便又看向了淼淼，“你既然轮回了十二次，可知道破解之法？”

    “当然知道，我这次来是一定要救下公子的。”淼淼直直的看着前方，像是已经看见了站在岸边正拼死阻止宋连年命人射杀他们两人的场景一般。

    “你们就按照原定的剧情死去就好，毕竟就算你们逃了出去，现实中宋婉儿还是死了，还是因为公子将秘密告诉了爷爷而死。”

    淼淼说完转而看向封菱，“小菱儿，你明白在这之后你要怎么做了吗？”

    封菱伸出手来握了握淼淼的手，谢衍还不知道淼淼真正的目的，可封菱她自己知道。

    “淼淼，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宋师兄也是我的师兄，就算是谢衍要杀他，我也会以命相护的。”

    听见封菱这番话，谢衍稍稍偏偏了头，有些不大明白她此时话中的意思，他怎么就要杀了宋褚言了。

    就在这时，船舫外传来了宋连年浑厚有力的声音，“婉儿，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跟我回去，明夜处死，这件事情我就不再追究。”

    封菱吸了口气，随即掀开了船舫的帘子，原本暗淡无人的河岸边已经围满了密密压压的人，猩红的火光几欲冲天，宋褚言跪在宋连年面前，却还是被几人束缚着。

    “婉儿，快回来，别做。”

    宋连年面容和蔼，朝着封菱连连招手，然而还未等封菱走出一步，宋连年眼中便闪现出阴狠，手掌一挥，身后几千精锐便齐齐放出利剑。

    还未等那利箭侵袭而来，身后便窜出一人的身影，那人护住她的脑袋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中，背后却已经中了数箭。

    封菱一声惊呼，正想要施法抵御那源源不断袭来的利箭之时，手却被谢衍按了下来，他的头靠在她的肩窝之上，苦笑了一声，道：“就凭他们这些小东西，怎么可能伤的了我，做戏罢了。”

    “怕疼吗？别怕，幻境不会疼的。”

    封菱不知谢衍为何忽然问出这句话来，她还未思考许多，便发现一只更粗的剑直直穿破了谢衍的身子，刺向了她的胸口。

    疼的锥心。

    两人抱着跌向了河水之中，血色已经弥漫到河面上浓浓的一层。

    “婉儿！！”

    宋褚言挣脱了神官府将领的束缚，疯了一般的跑向河水中。宋连年遣退了那些想要将宋褚言抓回来的将领，施法将整条河岸锁住，让宋褚言不得再迈进一分。

    “小言，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与半妖相恋的下场！身为兄长，明知妹妹与身边的半妖有私情却纵容不管，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而造成的。”

    宋连年目光越过河面看向那片浓郁的血水，他的表情漠然，便又想起了明夜父母双双殉情而亡的那天。

    反正迟早都要死，不如死在神官府，死在他的手下，也好留下神官府一世清明。

    再未留恋，宋连年便已经与神官府众人离开了河岸，原本躁乱的黑夜终于又回归了宁静，风依旧微微地吹着，却吹得宋褚言心口生疼。

    他再也撑不住身体，直直倒在了浅浅的河水中，他的眼睛望着夜空，原来空中现在早就没有了星星。

    是啊，要不是他自小纵容，妹妹应该还是神官府中最快乐的女孩子才对。

    都是因为他。